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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雏光里出现的女人。

    那些脸上打着绷带的人。

    他回忆起最后一次见到姐姐。那时的她脸上也打着那样的绷带。

    她与家人道别,启程去了广州,说要见祝安生。

    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姐夫对自己的突然袭击。连续的三个大抵只有他和姐夫知道的、关于自己的隐私问题。

    种种迹象,似乎都在表明有那么一段时间,祝安生怀疑他并不是真正的“夏良”。

    也就是说……

    在这个世界上,有人在冒充自己?甚至,连神态,行为,语气习惯都能模仿得完全一致——否则祝安生根本不会用那么隐私的问题来确认自己的身份。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越想,夏良便越发自内心地觉得毛骨悚然。

    “夏良。”

    祝安生的声音让夏良从回忆中惊醒,他看向一脸苦笑的姐夫

    “你不会是懵了吧?叫你几遍你都没听见。来,姐夫送你去医院。”

    夏良一阵沉默,忽然问

    “你在想什么?”

    祝安生愣了愣。

    他继续问

    “你为什么觉得我不是我?”

    祝安生挠挠头发,讪笑两声。

    “也没什么。你每次来都会把白色雅阁停在楼下,况且以你的性格,进门前不按门铃,很不对劲。”

    夏良怔住了。他缓缓睁大了眼睛,满脑子的不可思议。

    由于没了钱包和驾驶证,他不打算无证驾驶,便坐了同事的顺风车,又因为猜测钱包在姐夫身上,一时恼火,没按门铃直接拍了门。

    仅仅因为这两个反常的细节,祝安生便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也许,每次自己来到安生事务所找他的时候,他都在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自己,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夏良”……

    夏良直勾勾地盯着祝安生,缓缓开口

    “姐夫……这几年来,你一直在找的,到底是什么人?”

    “哎呀!”祝安生一拍脑袋,从口袋里翻出一只钱包来

    “我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昨儿跟你去学校里蹲点的时候,你把钱包落我身上了,我一直没找着机会还你。”

    说着,他便把钱包塞进夏良怀里,又搭着他肩膀把他搀了起来。

    “你开车没?没开车是吧。咱叫个的士,送你去医院好好躺一躺,这伤不治好容易落下病根啊。”

    夏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到了医院。挂了个急诊。来抬人的护士见着担架上鼻青脸肿的夏良,都是讶异不已。

    “你这是让人劫道了呀?”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不小心摔的。”祝安生摸着后脑勺打着哈哈。

    夏良含糊不清地冷冷说“让狗给咬了。”

    祝安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经过检查,夏良伤得不算重,没有骨折,外伤居多,得亏他身体素质不错,医生说只要躺上两三天就能出院。

    祝安生也是对这事于心有愧,忙里忙外又是给夏良端茶倒水又是买水果削皮的,看那样子是对自家小舅子受伤心疼得不行,又对事务所里的暗室,突然袭击的事避而不谈。只是叽里呱啦跟他聊些天南海北的事,美其名曰注意力转移止痛法。

    夏良忽然对他说了句

    “掏一下我的口袋。”

    祝安生愣了愣,照做。伸手往他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一包被压扁的红双喜来。

    “你要的烟。”夏良冷冷说。

    他咧了咧嘴角,苦笑不已。

    之后的时间,祝安生一直陪着夏良,尽心尽力地照顾伤患,就连黄沙谋杀案的事也抛到了脑后。

    到了晚上,夏良说自己没事,让他滚蛋。祝安生拗不过他,悻悻然起身回家睡觉。

    第二天周日。便是付思哲的葬礼。

    阳光洒到床沿,夏良睁开了眼睛。

    他拿过床边的手机,扫了一眼姐夫发来的短信。

    祝安生要去殡仪馆看看。按他的说法——眼看着活生生的线索就要被人烧了,心底不爽。

    夏良心底暗叹这厮实在没品,唤来了护士。

    “我要出院。”

    ……

    与医院里的医生护士拗了半天,夏良终于是打着一身的绷带走出了医院。

    他拦下了一辆的士,径直往雏光中学赶去。

    祝安生如此重视那所学校里的学生,其中肯定存在着某些蹊跷。

    他拿走自己的钱包,多半是为了自己的警察证。

    要说有什么没有警察证就不能正大光明进行调查问询的地方,除去方晴家、天河都市广场以外,就只剩下雏光了。

    既然祝安生不打算让自己知道真相。

    那他就只有自己来调查了。

    周六的雏光不上课,只有寥寥无几的高三学生会返校复习。

    夏良向门口的保安说明了来意之后,便直接进了学校。

    他要调查的目标清晰明了——他直接走进校长室,问校长周五放学到周六中午这段时间,有没有警察过来调查过付颖儿的事。

    校长略作思衬,很快便给出了答案

    就在周五放学后不久,一名姓祝的警官确实有来过学校。

    夏良眼睛一亮,知道自己是来对了地方。

    他照着校长回忆的,“祝警官”调查的过程,先是去到了高三学生的楼层,走进教室里对十几名正在复习的高三学生问询了一番。很幸运地,一名与付颖儿同班的学生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

    祝警官问了许多人有关于付颖儿在学校里的社交圈子的问题,得到了一些比较有意思的八卦付颖儿最近和一班一名叫“时左才”的学生走得挺近,似乎付颖儿还在教室里因为他的事情哭过一次。

    至于那个“时左才”,以同学们的评价,多少有些奇怪

    他平日里总沉默寡言,表现得很是普通。偶尔却会做出一些相当惊为天人的事情。任课的甄姓班主任对此的解释是他早年经历过家庭变故,是个孤儿,且确诊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也就是俗称的“天才病”。思维方式不着边际。

    他也得到了有关于另一个女学生的信息。隔壁班的转校生,名字叫做柳烟视,似乎与付颖儿关系很好,在学校里很受欢迎——最重要的是,经常有人撞见她和时左才一起回家。

    他脑海里浮现出祝安生暗室里偷拍的照片,心底隐隐发觉,自己也许触及了某些极其重要的线索。

    之后,校长又打电话叫来了校内保安,让保安带夏良上了七楼的实验室。

    据保安说,祝姓警官还问过关于学校化学试剂存放情况的问题。

    当学校里的工作人员带他去实验室确认过一遍之后,才发现实验室里有部分化学试剂有被偷用过的迹象。

    做生物实验用的氯仿被替换成了普通的水。

    除此之外,“失窃”的化学试验品还有少量的硫,一罐气态氟。

    ……

    入殓师化妆。

    穿上寿衣。

    送花圈。

    过程繁琐而沉重。付颖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地捧着付思哲的遗照朝内堂走。

    来的亲戚不多。付思哲的两个妹妹及其子女,都是付颖儿的表兄弟。

    空荡荡的灵堂里回荡着主持人的致辞。付颖儿回忆着与父亲度过的点点滴滴,竟想不到太多记忆深刻的东西。

    她对自己父亲的死,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总感觉身体很是沉重。但没有想哭的感觉。

    身旁的方晴偷偷将从殡仪馆附近摘来的茱萸放进付颖儿的口袋,在耳边呢喃

    “出了殡仪馆,过了第一个路口的时候,记得把它丢掉。”

    付颖儿点点头。

    爸爸为什么要死呢?

    葬礼的仪式为什么会这么繁琐呢?

    人死后真的有灵魂吗?他能看得见这一切吗?他会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付颖儿不着边际地想着。

    据说人的一生将会经历三次死亡。

    第一次是肉体上的死亡,心脏停止,没有呼吸,大脑不再运作。

    第二次是葬礼。意味着这个人在社会上也已不复存在。

    第三次,是被所有人遗忘的时候。那个人在世上留下的所有痕迹都会彻底消弭。

    自己会忘了爸爸吗?

    会在多久之后忘记他?

    他真的有爱过这个家吗?

    她好像永远都没办法知道答案了。

    “现在是遗体告别仪式,请亲属轮流上前,告别遗体。”

    主持人的话语惊醒了付颖儿,她迷茫地捧着怀里的遗像,遵照着指引,一步一步地走向正中穿着寿衣的遗体。

    付思哲的脸已经无法复原。上半边脸,盖上了一块小巧的红布。只露出了抿着的嘴。

    看起来仍旧安详。

    一股无法抑止的悲伤如狂风浪涌般卷上付颖儿的心头。

    她身子微微踉跄,心底绷着的弦断掉,大哭起来。

    身后的方晴同样泣不成声。

    那是最后一面了。

    走出灵堂以后,不能回头。

    ……

    殡仪馆的门外,一名女人驻足不前。她倚靠在保时捷门旁,点燃了一根香烟。

    她看起来不年轻了。四十有余,戴着墨镜。举止投足间,却有种独属于这种年纪的成熟魅力。

    皮鞋踢踏声在身后响起。

    “介意借个火吗?胡美琴女士。”

    祝安生嘴边叼着根烟,笑着说。

    胡美琴扭头望了他一眼,掏出包里的打火机。

    祝安生点燃了香烟,含糊着问

    “不进去看看吗?”

    胡美琴摇摇头“毕竟我也不算是亲属。”她又抬眼望向殡仪馆的空中,似有灰烟缭绕。“他现在已经被火化了吧。”

    “是的。”祝安生双手插进口袋,不乏唏嘘地应道。

    顿了顿,他又笑笑

    “没想到你真的会专程从上海过来看他。”

    胡美琴吐出一口烟,眼眉低垂,手肘搭在车边,弹了弹烟灰。

    “本来也不打算来的。我们十几年没有联系过,谈不上什么交情。只不过,半个月前,姓付的忽然联系上我,说如果有机会的话,想和我见上一面……”

    祝安生闻言,眉头微蹙。

    ……

    夏良心情沉重地走出了雏光,掏出手机。

    他已经确认过了——专程打开了那罐氟气,闻到的味道,与祝安生密室里散发出来的气味完全一致。

    这也就意味着,祝安生其实已经很清楚,凶手很可能就是从雏光里偷走的氯仿。如果能够取得周六那天的监控录像,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但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邢广坤的声音。

    “夏良,赶紧回来。”

    夏良说

    “邢队,我这边有了新的发现,关于凶手用的氯仿……”

    “先回来再说!”邢广坤听起来有几分焦急。

    “怎么了?”

    夏良从电话那头听见吸气声。

    “杀害付思哲的凶手……”

    “……自首了。”

    夏良愣住了。

    邢广坤挂上了电话,神情凝重地转过身。

    在审讯室的拐角,几名警察在前面押送。

    缓缓从拐角出现的,是一张轮椅。

    轮椅上坐着一个人。一名年轻人。

    头发颇长,面庞清秀……

    嘴唇微张,双目无神。

    推着轮椅的人,是柳烟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