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灵帝熹平五年(176年),闰五月。 </p>
吕布在屋舍之,缓缓睁开了眼睛。</p>
硬邦邦的土榻,残破的几案,几案一卷木简,一切是那么的熟悉。</p>
“我不是死在曹营辕门之外了吗?”</p>
吕布猛然坐起身来,随手打开几案的木简:师猛虎,石敢当,所不侵,龙未央。</p>
“果然是《急章》。”</p>
这《急章》是读书识字的启蒙篇,吕布启蒙读得是《仓颉篇》,这《急章》只有在大汉烽燧为戍卒时,屋舍里面有一卷。</p>
我…重生了?</p>
着短衣,穿长绔。吕布一脚踏出屋舍,感受着炎炎烈日直射在脸,才可以确定,自己不是一缕孤魂。</p>
王侯将相恍然一梦,所有爱的、恨的、得到的、失去的,连同死时的一缕执念,都已化作滚滚烟云。</p>
放下了金戈铁马、逐鹿原,倒是许久没有望一眼这塞外草原了。</p>
少许,吕布适应了外面的强光。</p>
五丈高的燧火台下,几只土鸡躲在阴凉处乘凉,时不时的还会瞥一眼坞墙脚下,那里有两只吐着舌头的老狗。</p>
绕过土鸡乘凉的地方,吕布顺木梯登燧火台。</p>
燧火台,魏续斜倚墙垣,一只脚踩在烟灶之。他身后是淡蓝的天空,有雄鹰翱翔。</p>
“表兄,换岗时间未到,你怎么来了?”</p>
见吕布,魏续眼神闪过一丝疑惑。昨夜便是吕布候望,如今正午未到,吕布应该在屋舍内休息啊。</p>
“想看看这草原风光。”吕布淡淡一语:“你先回去休息吧,晡时换岗你再来换我。”</p>
打发走了魏续,吕布站在这燧火台,北望茫茫草原。</p>
闰五月,草长莺飞,一群黄羊在不远处渠水边饮水。大汉的游骑斥候驰骋在巡逻线,惊得这一群黄羊紧张的观望。</p>
又见大汉边塞风光,吕布心潮澎湃。</p>
南边,巍峨的长城横雄踞阴山,那是秦长城。阴山之外,草原之,又有一道长城,横亘塞外草原,这是汉长城。</p>
两道长城,是大汉的国境线,守卫着大汉北疆。但是吕布知道,这日子没有多久了。</p>
明年,大汉遣三路大军北伐鲜卑,铩羽而归。将士战死者十有八九,粮草、辎重损失殆尽。</p>
至此,大汉元气大伤,再无力北进。</p>
恨当年,仅为边关一小吏,未能随军出征。</p>
这场大败,遗祸一直持续至十一年后。平四年(187年)休屠各胡叛反,这巍峨的长城,和吕布的家乡五原郡一起,从此不再属于大汉。</p>
“哎!”</p>
吕布叹了一口气,往事一幕幕走马灯似的浮现在眼前。</p>
如今的仇敌,不是尚未成气候的曹、刘、二袁之徒。</p>
是那北拒丁零,东击夫余,西进乌孙,雄踞匈奴故土的鲜卑大人檀石槐。</p>
“一年零八个月,时间不多了。”</p>
吕布自言自语着。他心里清楚,只有做到都尉以官职,明年才有能力改变战局。</p>
起风了,狂风夹杂着砂砾,打在脸。</p>
吕布从怀掏出面衣,盖在脸,矗立北望。弹汗山的檀石槐,是否也是如此站在弹汗山俯揽大汉风光?</p>
夕阳西下,北方的一汪渠水映红了河岸,慵懒的黄羊趴在那里休息。不远处的小丘之,六匹草原狼,伏在暗处。</p>
等黄羊睡熟了,肚子里憋一泡尿,这群草原狼会蜂拥而,开启一场血腥的狂欢。</p>
吕布很喜欢草原狼,狼群捕猎总是伴随着凶狠、冷酷与睿智。</p>
夕阳迟暮,草原盖一抹金黄。黄羊的肚子渐渐涨了起来,狼群也要行动了。</p>
忽然。</p>
北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p>
定睛望去大汉的游骑斥候,遇到了鲜卑小股部队。</p>
二十骑鲜卑骑兵,呈口袋之势,追击四骑大汉的游骑斥候。他各个头戴圆顶风帽,头发辫起束于脑后。</p>
这是索虏,拓跋鲜卑。</p>
拓跋鲜卑的骑兵,宛如狩猎的猎人,有条不紊的将游骑斥候逼向渠水旁。</p>
急促的马蹄声,惊跑了黄羊,狼群不得不提前捕猎。</p>
大汉游骑斥候,拨马、提刀,借着黄羊、狼群的掩护,发起了一轮冲锋。</p>
然而,这不过是困兽犹斗。</p>
吕布在燧火台,咬了咬牙,顺木梯而下。用这鲜卑骑兵的鲜血,来告诉檀石槐:</p>
我,回来了!</p>
魏续在木梯下面,正在和坞堡内洗衣服的妇人讨要一只鸡吃:“三嫂,晚杀只鸡呗。”</p>
“要吃鸡自己养去,这鸡可是我娘的宝贝,秋后要给我爹换一件羊皮袄的。”</p>
妇人的三岁的女儿保儿叉开腰,一双小眼睛死死的瞪着魏续。</p>
“走!”</p>
吕布顺木梯滑下,拉了一下和保儿斗嘴的魏续。</p>
“干嘛去?”</p>
魏续不解的看着吕布,戍卒候望私下烽燧,候官令史看到可治罪的。</p>
“杀敌建功!”</p>
吕布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走向马厩。他知道,魏续一定会跟来。自孩提时起,他不离左右。</p>
“好嘞!”</p>
魏续小跑跟吕布,想不到入伍三个月,有机会杀敌了。</p>
……</p>
渠水旁,一抹斜阳铺散在水,映红了岸边的青草。</p>
狼群没有捉到黄羊,循着血腥味返回了这里,伏在草丛冷眼旁观。</p>
大汉的游骑斥候在鲜卑人的包围圈。</p>
伤痕累累。</p>
鲜卑人不与汉人正面交锋。有人吸引,有人牵制,还有人不时的从弱侧放着冷箭。对于他们来说,大汉的游骑斥候和草原野兽没有分别。</p>
都是猎物。</p>
“兄弟们,跟我冲。冲出一条血路我给你们断后!”</p>
伍长郝绍身两箭,吊着一口气,拼死在鲜卑阵冲出一条血路。</p>
“不行,我们一起冲出去!”</p>
三名斥候紧跟伍长,心里打定主意,同生共死。</p>
鲜卑人忽然闪开了一条通路,郝紹第一个冲出敌阵,而后拨马横刀,将自己的部卒挡在身后。</p>
部卒们迟疑一下,刚要调转马头,见一只箭矢射来,郝紹应声堕马。</p>
“快跑!”</p>
郝紹一声咆哮,喊破了音。有力的手臂猛挥,又握成拳头狠狠砸在地:</p>
“快跑啊!”</p>
“想想你们家的亲人!”</p>
“快!”</p>
“不!”</p>
部卒们眼含热泪,望着郝绍撕心裂肺的哭嚎。</p>
“跑!”</p>
郝绍声嘶力竭的呼喊,声音在草原回荡,震得渠水荡起涟漪。</p>
“走!留下命来,为伍长报仇!”</p>
有人挥泪策马而去,后续的部卒才策马跟。</p>
“你以为他们跑得掉吗?”</p>
鲜卑首领拓拔卢,持弓来到郝紹身前,立于马低头俯视郝绍:“做梦!”</p>
“嗖!”</p>
箭矢呼啸而出,一个大汉斥候应声而倒。</p>
郝紹眼含热泪挣扎了一下,口喃喃:“你家还有老母啊!”</p>
“嗖!”</p>
又是一箭。</p>
又一名部卒堕马,重重的摔在了地。</p>
不可能,不可能。五十步的距离,不可能这么准。</p>
郝紹死死的钻住拳头,盯着最后一个兄弟。</p>
快跑唐琳,你秋后要退伍返乡了!</p>
“看着自己的兄弟一一惨死的感觉怎么样?”</p>
拓跋卢用蹩脚的汉话对郝绍说着,手弓已拉满:“我大鲜卑,迟早踏破你汉人长城。”</p>
“嗖!”</p>
又是一支箭矢呼啸而出,射在了最后一名斥候的马。</p>
射偏了?</p>
哪能?</p>
拓拔卢故意为之。</p>
“兄弟们,换马刀,把这汉人给我活剐了。”</p>
拓拔卢一声令下,鲜卑快马倾巢而出。</p>
飞扬的尘土下,整个大地都随着马蹄声在颤抖。郝绍绝望的闭了眼睛,每一次呼吸都心如刀绞。</p>
苍天啊!</p>
你开开眼吧!</p>
为我留下这最后一个出生入死的兄弟吧。</p>
他家良人,终日在邑门处翘首以待,盼君归。</p>
“啊!”</p>
一声惨叫,震得郝绍身子一颤。仔细分辨这声音,郝绍赫然发现,不是汉人。</p>
睁开眼睛,眼望地平线一轮夕阳。</p>
两骑策马疾驰,似从夕阳来。为首之人张弓搭箭,箭矢与夕阳辉映,宛如流星,划破长空。</p>
“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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