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传来钟珥原声嘶力竭的哭声……
她是哭得如此的撕心裂肺,似乎这样,怀中的人便能再次睁开双眼……
战场太过沉默。
没有人相信,开战不到一个小时,里院便有一名院长阵亡!而且是秒杀!!
魂飞魄散,再无往生!!
钟珥原抱着张帅风的尸首,就像一个刚刚完婚之后便失去了丈夫的新娘子一般,一瞬间就成了未亡人。
她眼中噙满了泪水,莫大的悲痛将她紧紧包裹,让人无法呼吸。
在这一刻,她根本就不是里五院的副院长,而是一个蹉跎了无数岁月,却始终求而不得的苦命人。
从张帅风胸膛喷出来的鲜血将她洁白的衣服染来一片殷红,而她的双手也一直放在张帅风的胸膛,似乎在下一刻,那颗破碎的心脏便会重新复原,然后开始慢慢跳动,把血液送向他的全身,使他那因大量失血而苍白的脸庞红润起来。
但他只是一动不动。
很多时候,人们总是喜欢形容一个人死去之后,就像睡着了一般。可是在这些专门搞医的人眼中,死了就是死了……和睡着了……其实差别很大……甚至可以说,就算是普通人,也能一眼就看出来……
钟珥原站起身,有些摇摇晃晃。
她身材也不高大,抱着张帅风之后,就更显得娇小。
吴尧希和康凯对视一眼,眼圈儿也有些发红,但均不敢提出说让他们来抱。
她一步又一步,像一个老太太似的,步履蹒跚,仿佛下一刻就会摔倒一般。
在她眼中,整个天地之间便只有怀中之人,再无其他。
汉安血战之时,自己被重弩钉在了地上,张帅风便瞬间成魔,化身浴血修罗,舍弃本命血符不要了,也要去为她报仇。因为那个时候的他,让王曦将自己抱过界门之后,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也只有那样,才能让他内心的焦虑稍微缓解一分。
可这次……当轮到自己的时候……却不一样了啊……
怀中的人……已经走了啊……
她竟然是连担心、忐忑不安的资格……都没有了……
她只知道就那样傻傻地抱着他,慢慢地向前走去,却连去哪儿……都不知道……
他们里五院一向如此,四海为家。
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了。
可唯独这一次,没有目的地的时候,突然感觉心好痛。
有院长在的地方,就是家。
院长现在就在怀中,但家呢?
家呢!?
吃了这个饭,干的就是刀口舔血的营生,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哪怕死了,凭借着他们和地府的关系,要想知道院长级别的往生,也并不是一件需要花太大代价的事情。
可现在不一样啊!
院长……已经魂飞魄散……再无往生了啊……
“钟院长?”吴尧希试探着喊了一句。
钟珥原抬起头,双眼中除了无尽的悲伤,还带有一丝迷茫,似乎在问,你叫我做什么?
“请节哀……院长他……他……”吴尧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知道,他死了……”钟珥原平淡地道,“他连魂魄都没了,我不想让他连尸首也没了……”
这下轮到吴尧希和康凯二人傻眼儿了。
因为他们的确有些听不懂这话了。
她一边说,一边摸出了两道金符,贴在了张帅风身上。
一瞬间,一道肉眼可见的橙黄色结界便出现在眼前,将张帅风的全身笼罩了起来。
她慢慢蹲下,将张帅风平放在地上,整理好遗容,最后把头凑了过去,在后者嘴唇上狠狠地印了上去。
“里五院医师听令,我是钟珥原!张帅风院长已经殉职,现在我命令你们所有人向我集结!不管你们手上有什么任务,全部作废!在我面前,有三千遗人的骑兵,在那之后,有杀害张帅风院长的罪魁祸首!你们只有三分钟的时间!”
钟珥原没有用灵识传递意志,而是仰天长啸,用上了佛家狮子吼!
三分钟!
三分钟之后,其他里院的人就会来阻止,阻止整个里五院!
战场上没有儿女情长,但在她这里,此时此刻,儿女情长便是她的全部!
她对张帅风的爱有多深,此刻对长端帝的恨就有多深!
深到了她不惜拉上整个里五院陪她一起疯狂!
即使公私不分,她也要爱憎分明!
她也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了!
“里五院!我是时信德!坚守阵地,继续推进!”时信德也被钟珥原的命令吓了一跳,赶紧阻止。
“里院条例,战场上院长阵亡,副院长自动顶替!请里一院不要干涉!两分五十秒!”钟珥原大喝一声,然后犹如一道流星,笔直地向着余鸿焘射去。
她控制着杏花雨和青萍末在身子周围飞舞,同时左手提着大夏龙雀,右手提着自己的魂刀青岚……
虽万千人,吾往矣!
吴尧希摇了摇头,道:“老康,普通了一辈子,值了。”
康凯道:“值。”
钟珥原的疯狂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这就是战场啊……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没有人能够想到,长端帝居然阵斩了一名院长,而里五院的副院长反应竟如此激烈。
更没有人能想到,遗人……也掌握了魂刀的技术啊……
里院没有想到,长端帝更没有想到。
他叹了一口气,觉得可惜,不过旋即也释然了。
本来想阵斩时信德,给里院的士气造成沉重的打击,现在看来,还是想得过于简单了啊。
艽朝以他为尊,他出事,便万事休矣。
自然而然,他便觉得里院也一样。
可现在却发现,时信德竟然是连里五院也命令不动……
哎……十座里院,从来都是独立的啊……
“凤羽军,留守本阵!余鸿焘,里五院交给你了!其余骑兵攻击里一院本阵!龙息军侧翼进攻,全力猎杀巫!唐否,张小一赏给你了!”长端帝下达了命令。
骑兵们开始动了起来,催动着胯下的战马向着各自的对手疾驰而去。
此时,钟珥原已经孤身一人,冲到了余鸿焘面前。
她高高跃起,青萍末直取余鸿焘的脾脏,杏花雨则刺向了他的肝脏,同时大夏龙雀和青岚一上一下,欲将对手斩为三截。
余鸿焘长枪舞动,轻易便将飞刀格挡开来。高手对决,驭刀从来都不是主流,除了王曦那魂刀状态下的尘缚,其他的,都只不过起一些骚扰干扰的作用罢了。
钟珥原似乎也对驭刀攻击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是选择了其必救的两个脏器以一种刁钻的角度进行攻击。见对手出手格挡,青岚瞬间前刺,一股狂风便自刀尖射出。
顿时飞沙走石,尘土飞扬。要不是长端铁骑全都是人马均重甲,估计就会人仰马翻了。
气浪一圈又一圈地出现在刀尖,余鸿焘也是倍感压力,那犹如刀子一般的狂风竟是透过面甲,刮得脸生疼。
他飞身跃起,竟是舍弃了战马,跳到了钟珥原身边,以枪为棍,狠狠地向后者抽去。同时拔出腰刀,身形旋转,想借助腰间的扭力,一刀将其拦腰斩断。
可是转到一半,却发现腰刀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他定睛一看,有些疑惑。
得手了啊!?
此时,自己的腰刀,分明已经斩在了钟珥原的身上,而后者的腰间也有血迹开始渗出,在白大褂上显得尤为刺眼!
在他的预想中,不外乎两种可能。
第一,一击毙命。当然,对此他也没有绝对的把握。陛下能秒杀里院的院长,不代表自己就能秒杀里院的副院长。毕竟,整个艽朝,魂枪就只有陛下手中的那一把黄鹂而已。
第二,便是钟珥原将这一招挡了下来。这种可能性更大,所以他留有后手。在抽出腰刀的同时,便将长枪插于地上,将自己的侧翼给牢牢护住。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
自己虽留有后手,可这一刀斩下去,只要斩上了,就绝对是一条大口子透体而过,鲜血狂飙,怎么会像现在这样?
在最后的关头,钟珥原发现了自己的意图,斩太浅了么?
他战斗经验也丰富,知道此时再用力强行斩杀也无济于事,于是反向转身,欲将刀抽出,再觅战机。
反正钟珥原已经受伤,随着血液的流失,后面会越来越弱。
可就是他先前那一瞬间的犹豫,被钟珥原抓住了机会……
因为……他发现……自己不仅刀斩不进去,连抽也抽不回来……
“三代白大褂防住了你的灵力攻击,剩下的,我自己扛……”钟珥原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此刻,她嘴角带有一丝血迹,而左手直接丢掉了手上的大夏龙雀,死死地握住余鸿焘手中的刀。
“余将军,没见过街头混混儿打架吧……我见过……”钟珥原的话音刚落,便是一道寒光闪过,劈在了余鸿焘的左肩。
刀虽然没有砍破甲胄,但是刀气却透过了盔甲,将其左肩划出了一条大口子。
两人这时才一起后撤,彼此对峙。
余鸿焘的确没有遇到过这种以伤换伤的套路。
在一对一的对决中,他所接受的训练都是中规中矩。
不管是符咒对决,还是战技对攻,都是如此。
他哪里接触过街头混混儿那种毫无章法的斗狠?
不过他还算比较冷静,受这点儿伤不算什么,陛下已经下令,由他们长端铁骑负责里五院。
所以,他不打算继续和这个已经陷入疯狂的女人单打独斗了。
既然现在将其击退,而自己的人也全都集结完毕,那么他就不会犯张帅风的那种错误。
只是……
他左右望了望,将灵识铺展开来,眉头皱了起来。
里五院的人,来得果然很快。
此时,已经大约有四百人左右呈一个弧形向着这边集聚而来。
只是……他们彼此之间……未免也太分散了一些吧?
长端铁骑的冲锋威力无人能挡,可是……冲锋十次,便是极限……
面对着这样的里五院……根本无从冲锋啊……
可不冲锋的话……那就只能被动防御了……
这不笑话吗?
骑兵龟缩起来,由步兵追着打?
可如果分散开来,组成小队冲锋的话,很容易被对手给拖垮啊。
吃得掉,人家就吃。吃不掉,人家就跑。
里五院又没有阵地可守,随时可以机动。
重骑兵想要去追这些御风疾驰的人,不是说追不上,而是代价太大。
搞不好,等追上的时候,原本可以冲锋十次的马力,就因为这一次追击,就全部耗光了。
毕竟,重骑兵是用来破阵的啊……
可是……说到破阵……
陛下也舍不得用他们去破阵啊……
里一院阵前的阵法太多,不到三百的长端铁骑根本撑不到最后。
就算他们找到了露凝霜的反制措施,不会被一瞬间倒下一片,可还有其他的呢?
里院的文书虽然糟糕,但保管却严格,关于流年十二阵,除了他们见识过的,其他的根本一无所知啊!
艽朝的骑兵,本就不多,也就不到两千。
此时此刻,多出来的那一千,本就是临时征召,用来当炮灰去踏阵的啊!
他回头望了望,只见唐否已经领着龙息军从侧翼飞奔而去。
一边狂奔,一边洒下无数纸钱在空中引燃,并且高喊道:“买路钱!”
阳间阳事,他们不攻击阴兵,还给出了买路钱,那么阴兵就不能出手!
而且他们在冲锋的过程中,将灵力全部收敛,连误伤阴兵都做不到!
至于那些炮灰骑兵,已经开始分批次地踏进战场,搭弓射箭,和里一院进行对耗了。
“大将军,没事吧?”余鸿焘的副将问道。
余鸿焘用右手按在左肩,给自己简单止了下血,想了一下,做出了决定,道:“陛下的命令,是让我们对付里五院。再等等,如果他们不聚集在一起,那么就拖!这一次,战场的决定因素,不在我们这边。”
此时,钟珥原也退了回去,再次来到了张帅风身旁。
她看上去似乎终于冷静了一些。
“吴尧希,康凯,从现在开始,你们守着他,能做到吗?”钟珥原问道。
吴尧希和康凯点头答应。
虽然这样做,已经毫无意义了。
但是如果长端铁骑真的发起了冲锋,院长的遗体又岂容敌人再次践踏?
钟珥原将额前散落的头发挽回了耳后,道:“差点忘了……魂飞魄散……也不是终结啊……”
现在他们是在艽朝作战,即使张帅风魂飞魄散,在将来,也会以新生魂魄的方式再次在地府出现。
是的,哪一个是张帅风,她不知道了。
但她却知道,因果是铁律。
属于张帅风的因果,将会归于那无边无尽的黑雾,只要有心,终归会找到的。
她不去找,天道会帮她找。
因果纠缠的最重形式,便是杀生。
可天道还有一条更重要的内容,那便是繁衍生息。
与死亡对应的,自然是生命!
她轻轻地抚摸着张帅风的脸庞,忽然之间,以手为刀,猛地刺进了张帅风的小腹!
等她再次抽出血淋淋的玉手之时,上面有一颗灵力小球。
她知道,在那里面,孕育的是她和张帅风的最高因果!
钟珥原打量了一下,然后猛然再次将灵力小球拍入自己的小腹,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天道……我给你提供了这么一条重要线索……该好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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