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L ali=ri><R><></></R></ABL>李畅埋头在一大堆纸张堆里整理军务文书材料。
从西南军营赶赴西南前线作战的这十万人马已经在大界山右麓的平原上驻扎快一年时间,秦简的身份还是西南大营的都监,同时兼任这次前线作战的将军。
据说秦简一直在等待一枚帅印,那是当年白峰白老将军驰骋疆场半生后,退隐山野之前交给当朝圣上的,从此这枚帅印便高高挂起,近二十年再也没人能够被朝廷授予这枚帅印,和帅印代表的至高荣誉和权利。
记得西南大营刚刚开拔赶赴前线的时候,好像朝廷曾动过将帅印授予秦简的心思。于是军中都在流传,秦简马上要升了,要做抗击摩罗大军的大帅了,要做东凉国继白峰之后的第二个大帅了。
但消息只是消息,在风里吹来吹去,却迟迟没有落地,那枚被高高悬起的帅印,也迟迟没有落到秦简手里。
于是秦简的心情一直都不太好,开拔赶赴前线是带着情绪的,作战和坚守的日子里,也是带着情绪的。
秦简情绪不好,便需要发泄,发泄的做好办法就是欺负甲子兵。
甲子兵是当年白峰白老将军麾下留下的余部,也有一部分是后来招募的新兵,入伍的时候因为没有走好征兵官员的后门,所以被编入甲子队,自然也就成了跟着老甲子兵的小甲子兵,老甲子兵受歧视,小甲子兵跟着吃挂落,也没用好日子过。作战打仗,他们得冲在最前头,死人流血,他们数量最多,拿他们做炮灰,秦简从来都不心疼也不心软;相反有了什么好处,甲子兵都得靠后排。
李畅翻到了昨日各行伍上报的最新伤亡统计,一一看过去,最明显的感觉是,甲子兵死了很多,乙丑兵只是甲子兵的三分之一。
李畅不是甲子兵,但是看着这血淋淋的数据,他的心在一阵一阵隐隐作痛,有些兵不死是不行的,比如和摩罗兵前线据点上互相摩擦,固守各自的地盘,那些驻守的兵士脚下便是没有失陷的土地,你退一步人家就进一步,你不退便可能是兵刃相见流血牺牲,这样的死是不得已的,谁都没办法的;还有作战的时候,两兵对阵,伤亡也是不可避免的。
可是有些死亡,却让人想想都痛心!这大半年来,东凉国西南军中枉死的甲子兵实在不少,有几次秦简明明知道前方是陷阱,去了只是送死,却还派了遣甲子兵去,去了自然是被摩罗兵全部就地消灭。
这样的内幕外人一般人很难全部知道,就连跟随秦简的几个左膀右臂,有时候也不一定知道全部,但是李畅几乎全知道,因为每次作战前后他都要负责汇总数据和材料,包括将士数量、武器数量、粮草情况……他是军中唯一的文书,是从不上战场的人,却从头至尾洞悉了整个西南抗抵摩罗大军大大小小战争的过程和内幕。
他的心里装满了秘密。
然而,秘密在心里装得越多,这痛苦就越深重。
他有时候有种喘不过气来的压抑。
一是他实在看不惯秦简的行事为人公报私仇,白白把自己同胞的性命葬送在摩罗人的军刀之下,而初衷仅仅是这些人曾经和白峰有关系;二来,他有种担忧,万一有一天秦简想到自己掌握了太多的军情内幕,会杀自己灭口——要知道一个统领抗敌全军的大将军要杀死帐下一个小小文书,那简直比捏死一个蚂蚁还简单!
每当想到这些,他就有种头顶上高悬着利刃的危急压迫感。
李畅压制着内心的痛苦,拿起一沓文书材料去找秦简。
前天他要求所有行伍清点人数,详细上报伤亡,昨天至今天所有数据都已报来,现在他做完了汇总,得请示秦简的意思,如何处理这些数据?要上报朝廷吗?
他走向秦简的大帐。
走到门口被卫兵拦住。
“我有急事找秦将军。”李畅心里压制着就惊诧,平时大帐门口守卫森严,但一般不阻拦他,他可是秦简近身跟随伺候的文书。
“对不起——将军有令,谁都不许例外。”守卫面无表情回答。
李畅马上转身,他今天被拦,说明大帐里正在发生不愿意让他参与的事情。
应该是秘事。
李畅乖觉,丝毫都不纠缠,慢慢离开。
风从脑后吹来,风里带着丝竹之声,还有一丝女人的歌声,歌声柔婉如丝。
李畅心里一阵轻松——原来秦简的老毛病又犯了,又开始玩*女人了。
从前在西南大营中秦简就有这毛病,帐内偷偷养着几个歌舞伎,有事没事都召来吹拉弹唱翩翩起舞寻欢作乐,不仅秦简自己玩乐,还带着手下大将们一起喝酒吃肉玩赏女色。
现在是战乱年代,局势不同和平年代,秦简不敢公然享乐,想不到他终于忍不住了,真不知道这战乱当中他哪里寻来的女子。
李畅偷偷舒一口气——这就好,玩*女人总比背着自己玩阴谋好。他心里踏实了。但同时,一抹浓重的悲愤在心里升腾,秦简太过分了,都这时候了,居然还贪恋酒色,这样的人被朝廷交付大任,真不知道是正禧皇帝瞎了眼睛,还是东凉国真的已经没有可堪使用的人才!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十万人马中战死近五万,这五万当中,有四万是甲子兵。
尤其那些因为秦简的背后操作而白白送死的甲子兵,想起来真叫人心痛啊。
李畅重新坐回自己的案几前,望着这些血淋淋的数据发呆,许久他下了决心,在一张口空白纸业上提笔书写,一笔一笔写的是这场漫长战争中,大大小小所有的战役和战斗,发生的地点、人数和战后伤亡情况。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写这些,是心里的良知在逼着要这么做吧,是在为日后让世人知晓真相做一个备忘吧。
正当李畅沉溺在回忆当中一笔一划书写的时候,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脚步飞跑,一个声音高扬着喊:“捷报——捷报——好消息——摩罗大军撤退了——晨起就开始撤退,我军深入前方探看,确实已经撤出十里地,而且没有停止,在继续往后撤退——”
摩罗大军撤退了?
各个营房的兵士闻讯赶出,各处值守的将士们沸腾了,前线驻守阵地的兵丁们欢呼起来,整个西南军营中沸腾了。
摩罗撤兵了!
摩罗后退了。
二十万人马的摩罗大军,在横行东凉国西南大半个灵州地面之后,终于自己撤退了!
秦简闻讯一把推开腻歪在怀里的两名歌舞伎,一脚踢飞了桌案上的酒坛子,飞奔而出,瞪大眼睛追问报信兵:“真的假的?那摩罗真的撤退了?”
“大哥,大喜啊,摩罗军这一撤,我们自然不战而胜,我们可是立下了天大的功劳的,以十万人马打退摩罗强敌二十万!”一个下属赶紧给秦简道喜。
“是啊,我们抵抗摩罗军近一年时间,可算是有了结果。”
“大哥,快给朝廷写捷报吧!”
……
只有一个声音跟众人不一样,是一个瘦瘦弱弱的老兵站了出来,“秦将军,既然摩罗无端撤退,如果确定不是有诈,那么肯定还是他们军中在粮草被烧之后,又出现了大事,这才不得已后撤——而我们应该乘机追击呀,这正是狠狠教训他们的时候!叫他们以后永世不敢再侵犯我们东凉。”
无数目光齐刷刷看这名老兵。
他是甲子兵中一名不起眼的老兵。
本来一直是个老老实实逆来顺受的小角色,想不到这一刻他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大哥,他说的有道理,我这就带人去追击?”有人请缨。
“确实应该全军集体去追击,杀他个人仰马翻!”
“秦将军,下命令吧——”
……主战声一片。
秦简不说话,冷冷看着大家。
李畅没有吭声,再说这样的大事轮不到他这个小文书多嘴,他只是见证者,不是参与者。
秦简的目光汇聚到那名提出意见的老兵身上,目光开始阴冷。
老兵直挺挺站着,既然做了出头鸟,他也早就做好了被枪打的准备。
“谁让你提这样的主意?你是何居心?是乘机煽动我们东凉国全军钻入摩罗军设下的圈套?还是有别的用心?”秦简冷冷地喝问。
老兵身子一抖,但丝毫都不畏缩,说:“将军明鉴,小的不敢,小的只是觉得战机稍纵即逝,这千古良机错过了实在可惜!”
“千古良机?错过了可惜?”秦简冷笑,“本将军是这全营的主心骨,还是你呢?什么时候,你一个小小的卫兵不好好站你的岗,操心起作战运兵这等大事来了?你是不是摩罗国派来的细作?故意来煽惑动摇我东凉国大军军心来了?”
老兵气得浑身颤抖,老脸苍白,“你、你——你不要胡说!”
“胡说?!本将军什么时候胡说过?来人呀,将这细作绑了,辕门斩首,警示全军,叫大家知道给摩罗人做奸细的下场!”
命令一下,便有亲兵扑上,扭住老兵奔向辕门。
“冤枉啊——”老兵有些苍老的身躯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他跳着脚挣扎,扭过头愤怒地瞪着秦简:“乾坤朗朗,青天白日头照着,秦简你小子敢这样颠倒黑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糟践甲子兵,就是在报复白老将军!你可是他老人家亲手培养的人啊——就是养条狗也做不出这样忘恩负义的事呀——秦简你小子会遭报应的,迟早不得好死——”
大刀落地。
人头翻滚。
血淋淋一颗头颅被挑在旗杆上高高悬空。
旗帜下,军队中,无数甲子兵低头无声地默哀,心在滴血。
李畅慢慢走回案几前,在他的“备忘册”上认真添加一行文字,最后写上那名甲子队老兵的姓名:李杜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