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宝店掌柜前面带路,哑姑浅儿长安三人跟着他穿过万户巷,穿过一条斜着的巷道才到他的家。
珠宝店掌柜一边开门,一边转过身解释:“小可姓风。小女叫大梅。这孩子多年不孕不生,为这事没少受委屈,脾气也变得有点怪,你们不要见怪。”
哑姑轻轻摇头示意不会见怪,一个女子怀不上孩子,在这个时代肯定日子不好过,所以她有充分的心理准备来面对。
等进门,浅儿首先皱眉,揉眼睛,屋子太黑了,她跟在哑姑身后嘀咕:“他怎么让女儿住这样的屋子啊?这也太差劲了吧?他自己开那么大的店面,卖那么多珠宝,还忍心把女儿塞进这黑屋子里住?真是够小气的!”
哑姑冲身后摆手,浅儿赶紧闭嘴。
这屋子人刚进来确实黑,但是站了一会儿眼睛就适应了昏暗的视线。
眼前能看到一张床,床上直挺挺睡着一个女子。
女子听到有人进门,撩开眼皮扫一眼,看到哑姑等人进来,她竟然一点都不惊讶。
风掌柜喊:“大梅,起来了,大夫来了——”
叫大梅的女子脸皮闪了闪,冷哼:“什么大夫?谁让你又请大夫了?都是些狗屁本事没有的江湖骗子,骗走了我们多少钱,我吃的药能堆一座小山了吧?屁用没有!这肚子还是瘪瘪的,不要说怀上孩子,就连个小猫小狗也不见怀上!”
这话惹得浅儿噗嗤一声笑了。
哑姑赶紧伸手在浅儿手上拍了一巴掌。
大梅倒是没生气,她坐起来瞪着眼睛打量浅儿,“怎么,你不相信啊?我说的都是大实话!我真是要被我爹爹逼疯了,天天请大夫,会看病的请,不会看的也请,江湖游医更请,我简直要成药篓子了!”
乘着她说话,哑然绕着她转圈,把这大梅前前后后看了个遍。
风掌柜被女儿反驳得哑口无言,只能苦笑,“这孩子,嫁过去七年怀不上孩子,就被婆家赶回来了,说什么时候治好病什么时候他们才来接人——唉,这样的病,哪里治得好呢,我真是想尽了办法呀——”
眼前的他,不再是一个精明过人的珠宝商人,完全是一个苦情无奈的慈父。
“你成亲七年,一直就没有怀上过?”哑姑忽然问。
大梅很不耐烦地摇头,“走吧走吧,那些比你们年岁高、经验丰富的老大夫都拿我这病没治,你们几个比我还小的小丫头就不要装神弄鬼地哄我爹了吧,我爹是有病乱投医,心智早就被我折磨得不正常了——但我是清醒的,所以不要妄想从我们这里骗走一分钱——”说着真的起来下床,要驱赶哑姑等人。
“唉,就是因为总是怀不上,受尽了婆家的虐待,硬是把我一个懂事乖巧的女儿折磨成了这副样子。”风掌柜望着女儿连连摇头。
这大梅脾气确实差,她说着真的动手来推,一把将浅儿推出去,再推长安,最后来赶哑姑。
哑姑一把捏住大梅的手,“你是不是月例正常,癸水每个月都来,量和颜色也都很少有变化?你腰不疼腿不酸?你夜里很少失眠做梦?”
大梅更不耐烦了,她爹请来几乎所有的大夫,包括那些所谓的神医,一个个见了她问的无非就是这些问题,都老掉牙了,她也早就听腻了,也回答腻了,她推一把哑姑:“走吧走吧,不要等着我拿笤帚疙瘩赶你走!”
哑姑跳着脚躲开,再问:“你丈夫有几房女人?除了你还有姨太太吗?有小妾吗?有通房丫头吗?她们都生出过孩子吗?”
一连串问题彻底把大梅惹翻了,她真的顺手操起一个笤帚,咣一声兜头咂下来。
疯女人真下手啊——哑姑跑出门。
风掌柜苦笑,赶紧过来护住哑姑等人,“姑娘,我女儿脾气越来越不好了,请你们不要见怪,都是生不出孩子害的,她原来多好的一个女儿,温柔又贴心,唉,老天爷不开眼,这样的好女儿怎么就是怀不上孩子呢?”
哑姑干脆问他:“你女婿几房老婆?都有孩子吗?”
掌柜眨巴眼睛:“就我女儿一个女人啊——”
哑姑好奇,追着反问:“为什么只有一个?你们男人不都喜欢三妻四妾吗?你这女婿为什么能例外?看你们家的势力,女婿应该能娶得起二房三房啊。”
掌柜不说话了,脸色有点为难。
哑姑一看这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
想不到大梅自己把头探出门:“是我不叫他再娶,我就是个醋罐子,有我在他不敢娶第二个,我们家也不使唤丫鬟伺候!”
她说完挥手:“走吧走吧,小小年纪不要到处学着骗人了,小心叫坏人反过来再把你们给骗走卖到窑子里去!”
这大梅确实豪爽又直接,有啥说啥,丝毫也不扭捏。
但浅儿哪里受得了这样粗野的女子,她示意小奶奶快走,在这里占不到便宜,只能吃亏,更不要说看什么病了,这疯女人连手都不肯伸出来让把脉。
但是哑姑不走,抬起头看大梅,笑了:“你这脾气倒是真好,豪爽,大气,不藏着掖着,我喜欢!而且,你的病我能治,保证能治好!”
掌柜和大梅同时吃惊,喊出声:“真的假的?”
掌柜是惊喜。
大梅是愤怒,她以为这小女子还在继续骗人。
哑姑不再兜圈子,“实话实话吧,我初步断定,你没有病。不能生育的是你丈夫。他有问题。”
这话真是大晴天头顶上滚过了一个响雷。
把风掌柜和大梅都炸蒙了。
浅儿也很吃惊。
只有长安听不到大家说什么,她乖顺地跟着小奶奶,眼亮晶晶看着眼前惊讶得脸都变了形的父女俩。
忽然一个身影窜起来,一把抱住了哑姑脖子,“真的吗?我真的没问题吗?姑娘姑娘,你不会真的懂医术吧?那么多那么多的大夫一个个都说我这里有毛病哪里有毛病,可从来没有一个人说我没有毛病,有毛病的是他!姑娘你没有信口胡说对不对?你真的看出来我没有病,我能怀上孩子?”
她的手勒得哑姑眼泪都出来了
浅儿、长安赶紧帮忙把这疯女人的手从小奶奶脖子上往下掰。
大梅干脆自己松开手,跳着脚笑:“爹,爹,你听到了吗,不是我的毛病,是那个王八蛋,是他,原来他才有毛病呢,他就是个只吃食不下种的公鸡呢,这些年还一直骂我是不下蛋的母鸡,害我受了多少冤枉气呀,还不敢还嘴——呜呜,这些年我在他家里都过的什么日子呀啊——”
她居然抱住哑姑大哭起来。
哑姑拉起她的手,之前观察过起色,现在看手,试着把了把脉,大梅身体确实挺好,就算已经吃了好多她爹买来的药,也看不出损害到多少,这样的条件,要是遇上健康的男人,不出三个月保证怀个大胖小子。
“要么把你丈夫请来我给看看,如果有希望治好,吃点药可能就好了。如果治不好——”哑姑为难了,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男人治不好的话,女人还想怀上孩子,这事情就麻烦了,出路自然是离婚再嫁,可是这个时代的人,没有离婚一说,只有男方不要女方休掉的,没听说哪个女人敢离婚再嫁。就连自己,也没有勇气公然说离婚,只是哄着柳万写了个休书。这休书以后不一定能发挥作用呢,毕竟是一个孩子写下的休书,写的时候人家家长又不在现场,所以到时候会怎么样,还真是前路茫茫呢。
“那我改嫁!”想不到大梅张嘴就喊。
不等哑姑的惊讶回味过来,风掌柜来了句更猛的:“那当然离,他都不生育,难道还要害我女儿也没有后代不成?亏他还总是怪我家大梅怀不上,没少拿这个欺负我们呢。”
风大梅也点头:“对,叫他给我一纸放妻书,我再嫁就是。”
浅儿悄悄扯哑姑的衣袖:“小奶奶,这父女俩不亏姓风啊,怎么给人感觉都疯疯癫癫的?这放妻书其实虽然能得到的?再说被休回家的女子,哪还会有男人再愿意娶呢?”
哑姑哑然,看着浅儿小小的脸庞,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个社会男尊女卑的思想真是深入人心根深蒂固啊,看来以后自己要挣脱身上的羁绊真是要使出全身解数了。
“我去喊小婿吧——”风掌柜顾不得别的,马上就出门去女婿家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