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掌柜和小柯子走进了徐歪嘴的小院子。
院里挺热闹,都是找徐大夫看病的。
这七天柯掌柜那里被迫关门,病人就都找到这里来了。
小恩子送出一个病人来,挥着手笑呵呵吩咐:“记着啊,每一剂药煎三遍,——最后药渣不要倒掉,晚上泡脚——”
小柯子的鼻子都要气歪了,好啊,你们这些卑鄙小人,害得我们都关门七天了,你们这里竟然红红火火开诊了。
柯掌柜要进屋,小恩子竟然堵在了门口,“对不起,我干娘没空见闲人。”
小柯子首先跳出来:“看清楚了,我们是闲人吗?敢拦柯掌柜的路,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哪里来的狗,敢在我这里汪汪叫?”屋里传出徐大夫的声音。“儿子,赶出去吧。我不想被打扰。”
“哎——”小恩子竟然大大地应喝一声,还顺手捞起一根顶门杠子,真的是一副就要追赶的架势。
小柯子哪里肯吃亏,也撸袖子找家具,门口慢悠悠露出小臭子的脸,笑嘻嘻的,“哟,小狗撒尿也不看看地方,我们这里可不是茅厕——”他身后居然还露出几张笑嘻嘻的花子脸。
小柯子的肺都要气炸了。只是遗憾自己落单,好汉难敌四只手,他只能忍了。
柯掌柜倒是冷静,在台阶上蹲下,说:“师妹,不让师兄进门也好,那我就在这里说了。说吧,那一出群闹,你要怎么样才收手?”
徐大夫也早就等着他这句话了,也不客气:“分股。”
“分股?”
“对,按照当初哑姑给我们确定的开店合约,我们是三三三开。现在我要把属于我的那一份拿出来。我们没法合作了。我也看到了,我不能坐着等饿死,所以我准备自己开个药堂。”
柯掌柜发出了一声冷笑,“三三三,也就是说,你想从我这里拿走三成的股金。你凭什么你想过吗,店是我的老店转过来的,药材是我的,药方子是那个小姑娘给的。你出了什么?你凭什么要拿走三成?”
他的口气很严厉,哪里还有一点点当年同门学医的情谊。
徐大夫也是一声冷笑,“好一个翻脸不认人的柯大掌柜,说这话之前先摸摸你的心口窝吧,不要太昧心了。当初我是没有投钱进去,也没有提供店面。但是那哑姑的配方也都是交给我的呀,人家说得很明白,你采购药材和提供店面,我负责配制方子,同时坐诊看病。
你这段时间所有丸药的配方不都出自我的手吗?不要以为我拿着哑姑给的册子轻轻松松抄一份就能用,我也付出了心血,有些药材产地不一样,采摘季节不一样,甚至年度的降水情况和日晒情况不一样,也都影响到药效,我得一遍遍配制,才能做出适合我们梅家镇子地面上所有药材的方子,这样既为你省了采购费,又免得跑远途去买药材。还有看诊这一块,你真的觉得我一点作用都没有起?”
柯掌柜呆了呆,人家说得没错,都是实情,但是钱财面前,他还硬起了心肠,反驳:“那你也没有分走三成股金的资格。你拿走你的方子就是。以后我们就彻底两清了。”
他心里早就打好了算盘,你手头有的方子,现在我手里也都掌握了,现在你走了,等于我没什么损失,我把你扫地出门就是。
“师兄。”徐大夫的声音有些颤抖,“你真的想好了要这么做?不后悔?”
“不后悔。都是你逼出来的。你看看我门口那些哭爹喊娘,流鼻涕抹眼泪的花子们,要多堵心有多堵心。你对我不仁,也就没理由再要求我不义吧?”
“你果然不念旧情,要跟我撕破脸了。”徐大夫喃喃地说,似乎有些舍不得某些东西,在留恋,在怀念,在痛苦地做着割舍。
柯掌柜仰头看天,这里是师妹的小院子,头顶上是属于师妹日日看着的蓝天,他也曾经希望过,自己能和这个女子共度一辈子,天天守在一处看同一片蓝天。但是,都是过往了,那就让过去吧。
徐大夫屋里安静了一瞬,她笑了,笑声苦涩,沧桑,“师兄,你走吧,那些股金我不要了,就当我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你,出了这道院门,我们就是路人,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她这么快就答应了?
柯掌柜觉得难以相信,此刻他心里只有利益,装不下别的,所以他完全忽略了她声音里的那些悲怆,他站了起来,“口说无凭,我怎么知道你说的不是假的?那些花子可还是堵在我们家门口胡闹呢。”
“不就是这张合约吗,给你——”随着语声,一只手从门帘下伸了出来,手在颤抖,手里举着一张纸。
柯掌柜望着这只手,有一瞬间的愣神,这手,他曾经拉过,也想能拉一辈子。
可是
人这辈子没有可是!他下了决心,一把抢过纸看,看完他差点跳了起来,不错,这正是那张合约,当时那个哑姑小姑娘当中他们三个人的面,写下了三张,每人一张。这正是徐师妹手里的那张。他明明知道那群花子是受了徐师妹唆使才来闹事的,他不敢报官,正是因为她手里有这个东西,真要惊动官府,到时候闹着分家,按照合约,自己占不了便宜。所以他宁可忍气吞声来这里找她和解。
想不到她这么痛快就把杀手锏交给了自己,现在这可不是杀手锏了,而是自己的利器。
“刷刷刷——”柯掌柜撕碎了手里的合约,撕成一把碎纸,然后扬起,看着纸屑随风飘了,他忽然冷笑:“姓徐的,以后你别想再威胁我,万记和你没一文钱的关系,我和你也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说完就走,脚步蹬蹬蹬,竟然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小恩子从头到尾看完这一幕,他傻眼了,怀里的顶门杠子哗啦滚在地上,他望着扬长而去的柯掌柜主仆,气得拿头撞门框,“干娘啊干娘,你怎么能这么心软呢,你还是对他留了旧情了呀,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合约给他,现在好了,我们手里没凭没据了,以后您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他气的哭了。
徐大夫走出来了,手里举着一本册子,“你慌什么,这个不还在呢吗,他柯掌柜是掌握了一部分配方,但是那已经是过去的旧方子了,只要我再下点功夫配制新的方子出来,而且我们的药要比他们效果好,还卖的便宜,你说,梅家镇子的父老乡亲是愿意买我们的呢,还是继续买他的!”
小恩子本来以为干娘这回受到的打击太大,说不定人都要垮了,没想到她精精神神站在那里,还笑得出来。这就好,只要干娘还在,干娘的心气儿还在,他就跟着干娘好好干,一定会有自己的活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