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刷刷刷——刷刷——嗨——”
白衣白裤的身影,挥舞着手中一杆长枪,挑、劈、刺、扎、冲、撤那动作一气呵成,绝不拖泥带水。那身影,潇洒俊逸,看上去又如行云流水,真是无比好看。
“好——”灵儿拍手,鼓掌,圆嘟嘟的小脸上满是开心和赞赏。
“怎么样?”白子琪一趟枪法演完,收回步子,冲面前座椅上的爷爷抱拳,听到灵儿喝彩,他心里有点小得意,也期待听到爷爷的夸赞。
白峰摇摇头,“表面看上去确实进步不少,看得人眼花缭乱的。但是——”
他这一但是,白子琪的心凉下去了,他真的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自从从山茅子回来他就哪也不去,啥也不干,只专心埋头苦练这套枪法。
想不到爷爷还是不满意。
“熟练倒是熟练了,”白峰摸着颔下胡须,眉头微皱,“可是精髓还没有完全领会。琪儿啊,你要知道,我白家枪法不是用来观赏的花拳绣腿,只图个架势好看,那都是花架子,算不得数。是骡子是马,拉出去溜溜才能确定高下。你的灵性和勤恳都有了,可我总是感觉还是差着一点火候。”
白子琪握着枪不肯丢手,“爷爷,不就是这些招式吗,您说说,我还差着哪点火候?我再多下点功夫就是。我就不信世上有练不好的枪法。”
他最近确实是起鸡叫睡半夜,没少吃苦。
白峰看到孙子磨得泛红的手心,心里心疼,指指灵儿,“你来,给你哥哥走一趟。”
灵儿早等着这命令了,“得嘞——您看好哈——”
小家伙一个蹦子跳进场子,刷——拉开架势,手中一杆比他身子高出一半的长枪,雄姿英发立在那里,接着嗨一声,扎开马步一招一式地练起来。
白子琪定睛看着,心里禁不住好笑,这毛都没长全的小家伙儿,难道会比自己练出更高的境界?看不出哪里好了。
远处,习武场和院子之间的一排树木花草丛前,几个花花绿绿的身影躲躲闪闪藏在那里,是几个女孩子,拿着小扇子准备为公子扇风的,端着茶盏等候公子喝茶的,举着帕子专门伺候公子擦汗的。娉娉婷婷的身姿,娇艳如花的面容,浅浅热热的微笑,和前后的花树相映,组成了一副天然的美景。
这是白子琪的几个贴身侍婢。
她们属于大丫鬟,不用像粗使丫头一样成天干活儿,只要伺候好公子就成。所以只要公子在家里,公子走哪里,她们恨不能全天跟到哪儿。可惜公子近来不断外出,她们清闲倒是清闲了许多,可这心里又觉得寂寞呀,心里眼里只盼着公子爷能一天到黑守在家里,这样她们就能时刻看到公子爷。
可惜公子爷脾气古怪,总是不愿意接受姊妹们的各种侍奉,尤其这次出事后,再次归来的公子爷,表面上看不出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但是近身伺候的几个姐妹,还是感觉到了不一样,好像,公子变得越来越不愿意接近她们了,小时候还常和她们开玩笑,现在连玩笑都不开了,没事就躲起来看兵书,那些帮她们调脂抹粉的事儿,再也别想出现在他身上了。也许是经历了这一场磨难,人就长大了吧。
可是,这样的长大,究竟是好事呢,还是不好?
是好事,他的很多事儿,包括穿衣吃饭和沐浴穿鞋,都很少让她们伺候了,大男人嘛,成熟点是好事儿,再说少爷眼看就是能定亲的人了;可是,这样也意味着少爷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和她们没有距离的少爷了呀,他变得矜持,也有心事了,他和大家拉开了一个距离。
他究竟有什么心事?为什么要疏远姐妹们呢?
一个心思最细腻的大丫鬟手托腮帮,望着那个修长俊美的身影不由得走了神,曾经,她是和少爷关系最好的丫鬟,那时候她甚至幻想,有一天少爷能要了她,这样伺候几年,后面就能被收房,做少爷的姨太太。
可惜,这样的机会她没有抓住,是少爷不给她机会啊。
“少爷都出汗了,满脸的汗,可为什么老爷还是不满意呢?明明我们少爷已经舞得很好了呀——”一个丫鬟望着白子琪的身影苦恼。
“少爷肯定口渴了,这冰糖梅子饮,新鲜着呢,现在要是喝几口,肯定舒爽极了。少爷少爷,您倒是转过头看一眼我们呀,这都等您半天了!”另一个丫鬟手里托着盘子嘀咕。
可惜白子琪只顾看灵儿舞枪,始终不看这树荫之下的花团锦簇。
灵儿身形短小,但不失灵活,一杆枪竟然也舞出了飒飒风声。
“怎么,悟出一点门道没有?”爷爷问。
白子琪有点茫然,摇头,一个小孩子,无非比自己显得娇小可爱罢了。
“琪儿你还是缺少军营经历的磨炼。”白峰脸上的沟壑一道一道,那都是岁月的痕迹,更有军旅生涯留下的刀劈矛刺的伤痕。
“如果真要带兵打仗,琪儿你信不信,你不如灵儿有天赋。”
这倒出乎白子琪的意外,他有些恼火地看着爷爷,“爷爷你偏心。”
爷爷哈哈一笑,伸手指着远处苍茫大山的影子,“这一点你还别不服气,别看你从小生在锦绣堆里,吃得好穿得好,从小到大几乎没吃过苦。这灵儿从小在山野里自由自在地长大,这保持了他天然的本性,也磨炼出了一副自在洒脱无拘无束的心胸。这样的本性最是可贵,你看看他每一枪劈杀出去的姿势,看似是依照我白家枪法路数,但细看是不是又有一点不太完全相似?这就是脱离了藩篱的束缚,而你,太过遵守规矩,太过中规中矩的话,表面看似没什么大问题,但实在是缺少随机应变和跟随外在环境及时调整的灵活性。”
白子琪按照爷爷指点,再细看灵儿身姿,竟然还真是有那么一点道理。
“为武为人都是一样的道理,治军打仗更是如此,墨守成规纵然是好,但也难免古板不活,只有根据具体情况实施调整,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我明白了!”白子琪喊,搂住爷爷肩膀,给他揉着,“不就是灵活运用随机应变嘛,您老人家明说就是了,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儿。”
爷爷指着树下那几个如花女子,笑哈哈:“身为男人,终身之事自然属于头等大事,这样的事情,也需要爷爷一再操心吗,就不能灵活点儿?灵州府柳家的几个表妹难道就没有一个能入得了我孙子的眼睛?”
白子琪苦笑,“爷爷,您不常说吗,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天下为重,如今局势不稳,烽火又起,我还想着能参军打仗去呢,就先不用急着娶媳妇了吧?”
“谁说你要去参军来着?我和你娘答应你去了吗?不好好在家里养着,成天脑子里胡想的什么?”随着语声,白玉麟快步走来,他听到儿子说要参军,还真是急了。
他走近一看老父和儿子只是在随口说说,这才一颗心落了地,“我说琪儿,你已经长大了,也早点把正事儿定了吧,早日娶进门来,我和你娘也好早早安心。你爷爷也盼着抱大胖孙子呢,对吧爹?”
白玉麟成天荒唐,混在脂粉堆里度日,但在传宗接代这一点上确实不含糊的,真的着急给儿子娶亲呢。
白子琪一看这阵势头就大了,怕什么就来什么,这次回到家他总是躲着白玉麟,想不到他堵到练武场逼宫来了。
“我娘呢,”白子琪赶紧顾左右而言他,“爹,咋没见我娘,是不是又被您气得关起门吃斋念佛去了?”
白玉麟拍一把儿子肩头,“好小子,不要给我耍滑头。这事儿今天就得定下来。你娘妇道人家,不在场也行。只要我跟爷爷在就可以。爹,您来拿个主意吧,依我看柳家那五丫头就不错的。”
又是五丫头,真不知道这成天和美妾娇婢厮混的爹,从哪里得知那个柳映的好,还咬住不丢手了。
灵儿一套枪法演示完毕,笑吟吟提着枪凑过来,白子琪给他摇手,示意他赶紧救场子。
灵儿鬼精灵,一对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大人看一圈儿,“爷爷,伯伯,是不是要给我大哥哥娶媳妇?娶媳妇是不是要坐花桥,挂红灯笼,吃喜宴?还闹洞房?到时候我来抬轿子好不好?”
“你来入洞房吧。”白子琪气得瞪他,伸手在他头上压一把。
白峰闭上眼睛在思考,看样子在考虑究竟求娶谁家的姑娘合适。
白子琪心里发愁,这一关还真是躲不过去了?
封建大家庭就是这样,他又是嫡长子的身份,这说媳妇娶亲的事,家长真要给做主,那也就只能依着大人了,难道他能说自己有心上人了,是一个有妇之夫,童养媳妇!
会闹出天大的笑话。
可是,真的愿意任由别人摆布,眼睁睁看着娶一个自己没感觉的女人来过完这一辈子?
不,不能。
这时候爷爷睁开了眼睛。
白子琪心里打鼓。
“这事急不得。”老爷子说。“如今形势不好。我们家处境艰难,下一步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还有,摩罗国又来进犯了,灵州地面西线已经沦为战场,灵州府也是岌岌可危,这时候我们还能有什么心情忙于孩子们的婚嫁呢?麟儿啊,为父知道你半生荒唐,那都是为父还能庇护你们平安度日的时候,现在可能不行了。以后的日子,我们白家究竟什么境况,谁都难说啊——”
清风吹来,白老爷子一头白发在风里轻轻飘摇,看上去无比萧瑟。
白子琪心里有喜有悲,为暂时延缓的婚事而高兴,又为眼前白家的处境跟着担忧。
“爷爷,我有个想法。我想去参军。”白子琪忽然说。
“我也要去。跟着大哥哥上阵杀敌。像白爷爷您当年一样英武无双。”灵儿瞪着大眼睛,眼神里都是期待。
“才不带你。刚才还拆人家台子呢,这就忘了?”白子琪吓唬他。
灵儿才不怕呢,冲着白子琪吐个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