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凉二世十二年春,天子改元,废止明宗年号,于新年正月初一正式启用孝宗。wom
当朝廷旨意快马加鞭送达最偏远的灵州、梁州等府,已经是正月十七日了。
州府收到消息便立马组织人手起草抄录告示,在大小街巷张贴扩散,广而告之天下黎民百姓尽早知晓。
十七日午后的薄薄阳光落在柳府门楼高处兽脊之上,闪着淡淡的琉璃光泽。
新换了一件九紫绸玄色罩衫、头戴瓜皮帽的刘管家袖手而立,在大门口目送一辆马车远去,老爷去州府衙门参会了,灵州府新任知州到任,这新官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当地乡绅、名贤、富豪、大户等人聚会,外地官员来这里做官,先第一个要处理好的自然是和当地各派势力的关系,以后要顺利治理这一方黎民,自然少不了各方势力地方贤达的协助帮衬。
柳丁卯老爷作为丁忧在家的当朝官员,自然在被邀请之列。
最近府里事儿多,不过和四年前老太爷病故,一年前老太太跟着病故,今年的柳府算是最平顺遂心的一年,事儿虽然还是一桩桩接连不断地来,其实细想起来,除了死了一个庶出的小姐,一位姨太太闹着跟了女儿去家庙守灵之外,别的事儿都是好事,最大的好事是多年求子难得心愿的老爷今年拥有了第一个健康的小公子,紧接着大太太肚子里又怀上了老爷的嫡子。
真是喜事连连。
人逢喜事精神爽,府里的主子们最近都很好伺候,尤其大太太,有了身子精神疲懒,竟然把好些大事儿的裁决权都交给他来处理,他这大管家真是越当越有滋味了。
忽然身后车马粼粼,回头看,一辆青色马车正滚滚驰来。
刘管家一看马车上的标识顿时笑遂颜开,噔噔噔亲自跑过去牵马按缰,笑呵呵拱手,“是子琪贤甥到了啊,今年的元宵节外甥没到,我们大家可是都心心念念地想着呢,尤其大太太,哪一天不是念叨上三遍五十遍呢——”
说着殷勤地弯腰去掀帘子。
一个小厮本来刚迈出大门要去办事,一眼瞅见那马车,事也不办了,转身噔噔噔往门里跑去,直奔中院。
“小柱子你风风火火跑什么呀,不怕跌倒磕破你的头?”
一个嫂子见了笑着打趣,
小厮不理,一路跑得气喘吁吁。
“小姐,五小姐,白表哥来了——”
他人还没到屋门口,声音已经传进屋门去了。
柳映懒洋洋睡着,枕边丢着的青色包袱敞开在那里,露出里面的大红色亵裤,粉色胸罩,另外还有一盒脂粉。
守在枕边的柳沉陪着小心坐着,她可不像柳映这么淡定,她已经穿上了那套出自角院的内衣,好像是量身定做的,尺寸再合适不过,尤其那内裤用的是纯棉布料,裁剪宽松却又样式别致,穿起来既松软,又觉得好看。那小胸罩也很贴身,把一对刚刚开始育的小胸脯烘托出两道小小的柔和的弧线,柳沉已经在自己屋里照够了镜子,这会儿却还是禁不住时时偷看一下自己的身影,她觉得自己真是忽然就美丽起来了。
柳映看着来气,恶狠狠将炕边的青布包袱踢下地去,“什么破烂东西,一个穷佃户的女儿能送什么贵重的礼物来,我可没你那么眼皮浅,我才不会穿它们呢——我怕那小哑巴把病气过给我!”
柳沉不敢大声还嘴,嘟着嘴悄悄念叨一声:“她已经不是哑巴了,我们亲眼看到她能说话的。”
“你还护着她了?”柳映忽然一把抓起枕边托盘里丫环送上的一个茶盏,抡起来就要往柳沉身上砸。
“五小姐,好消息,白表哥来了。”
大丫环笑吟吟边跑边喊,由于跑得猛,一头和一个小丫环撞到了一起。
“啊?”
柳沉和柳映,两位少女同时惊呼出声,声音里的惊喜无法掩饰。
柳沉站起来在地上快走几步,依她此刻的惊喜,真想调头就跑亲自到大门口迎接白表哥。
但是看一眼柳映,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低下头,压下内心的冲动,极力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姐妹们中谁不知道白表哥是五小姐最喜欢的人,既然五小姐已经喜欢了,那还能有别人的份儿,柳沉自然招惹不起。
柳映翻身坐了起来,赤脚跑下地来,满地找鞋子袜子,又喊丫环快打水梳洗,又喊着要换衣服。
几个丫环仆妇乱纷纷小跑着忙成一团。
柳映斜眼看到柳沉挺得高高的小胸脯,忽然目光一寒,一把抓过炕头的亵裤和胸罩,哧溜一声钻进了帐子里。
既然是去见白表哥,自然不能蓬头垢面,更不能输给了柳沉这丫头片子。
柳沉悄然看着这位刚才还病怏怏的小姐,看她忽然就一扫病容,兴冲冲穿戴打扮起来。
是谁说永远不会穿小哑巴做出的破烂东西?
怎么刚说完就忘了?
柳映比柳沉大一些,也丰满一些,等柳映从帘子后面袅袅婷婷转出来,一种自惭形秽从柳沉心里油然而生,姐妹俩相比,终究是人家更显得漂亮一些。
车帘子一动,不等刘管家用力,有人从里面揭开了,露出一张浮着红光的中年面孔。
刘管家手一软,退开一步,这,不是白子琪啊?
“在下清州府白府家丁,来这里为我家老爷送一封信。”中年人说着从怀中捧出一封信来交上。
刘管家一看对方礼仪周到,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样子,忙忙挽留,请吃了饭再走,来人却一步都不肯多留,翻身上车调头告辞。
“琪哥儿没来?是家丁来送信?”
陈氏刚喝完保胎药,药味有些苦,她这里刚把药丸化开咽下嗓子,旁边小丫环已经化开了半盏蜂蜜调和的牛乳羹汁,捧在面前候着。
兰梅展开信轻轻念了起来。
陈氏一只手轻轻在羹汁里搅合。
李妈含笑候在面前。
两个小丫环垂手肃立,静悄悄站在门帘之下。
“快,快,他进门第一个去见的肯定是母亲,我们去中院!”
柳映小跑着,一边催促,身后呼啦啦跟着柳沉和一堆伺候的妇女。
“也不知道他为何十五没来呢?多日不见,是不是又长高了,变白了——”
柳映嘴里乱纷纷丢出一串疑问。
她的声音焦急又甜蜜。
柳沉在身后偷着撇嘴,这话问的,离开不见这才几天功夫呢,难道就能长高变白?
不过柳沉自己的一颗心也早就飞起来飘在半空里,她也想看到别后的白表哥变化了没有,是不是更加挺拔英俊了。
陈氏信手舀起一勺羹汁来,弯柄的渗色釉瓷勺,从瓷盏里抬起,青翠色勺子里,蜂蜜水黄橙橙亮晶晶,一股天然花香顿时弥散满屋。
兰梅一口气念完了信。
“什么?”陈氏失声惊呼,同时手里勺子无声坠落,咣一声撞进瓷盏,小小的瓷盏轻盈盈擎在丫环手心里本来就不稳当,受了撞击顿时一沉,从丫环手里滑落,咣一声跌落地面。
勺子和瓷盏同时一片粉碎。
“奴婢该死——”丫环立即跪落,身子如风中树叶颤抖。
“琪哥儿遇上劫匪了?”陈氏颤声,喃喃重复,不敢相信。
兰梅的声音也在颤抖,“他本来要和往年一样,赶在十五元宵节之前到达我们府里,陪姨母一起欢度元宵,离了清州,经过梁州的时候,路边冒出一伙歹人,杀了车夫,伤了小厮,掳走了白表哥,至今白表哥下落不明,生死不明。”
“啊,表哥他怎么啦?怎么会生死不明呢?他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柳映隔着窗帘闻言,再也顾不得维护小姐该有的矜持形象,跌跌撞撞一头闯进门来,脸色赤白,冲着陈氏劈头就问。
陈氏抬头看一眼张皇失措成这般的女儿,她忽然就冷静下来了,重重咳嗽一声,“映儿,你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你瞧瞧你自己像个什么样,跟外面那些没教养的野丫头有什么区别?”
柳映忙低头整理自己,还是焦急难耐,“白表哥,究竟怎么啦?”
陈氏接过信自己又看了一遍,这才舒一口气,“琪哥儿遇上麻烦不错,可是大家别慌,他只是被歹人绑架去了,你们姨太爷一定会想办法去救的,信是你们姨母派人送的,叫我们安心别慌,我们只管静静等着听候消息就是了。”
柳映不甘心,“母亲那信里究竟写了什么?表哥他没事吧?”
陈氏面露不悦,“柳眉这一出嫁之后,就轮到你是府里最大的小姐了,你也该有个当姐姐的模样了,回头该学的规矩都给我一样一样学起来吧,再耽搁我看你就真的成野丫头了。”
柳映不敢再犟嘴,悻悻退出门去。
柳映柳沉等人一走,陈氏对着镜子悄悄落泪,亲生姐妹的长子出了这样的事情,这是天要塌下来了,下落不明,生死不白,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呢?
她想了想,吩咐管家快快备车,她要派人快快走一趟清州府,送一封回信过去,同时打探一下事态最新进展。
写信的时候她摸着肚子无奈地苦笑,要不是肚子里怀着儿子,她真的会亲自去看看,也好抚慰一下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