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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为什么不可能?”

    目光一直盯着案几上那只造型精致的博山炉出神的哑姑忽然回头,窗外徐徐落下的暮色里,那一对不大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坚定的光,她不看柳丁卯,只是定定盯着陈氏。..

    反问的声音不高,但是却含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清楚楚传进柳丁卯夫妇耳朵里。

    柳丁卯不由得第一次抬眼认认真真打量这具小小的身躯,眼里全是难以相信。

    陈氏在她那近似固执的目光注视下,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一寸寸矮了下去,不知为何,她有种感觉,觉得这清亮透彻的目光能把自己一眼看穿,一直看到内心深处,把那些藏在深处从不示人的秘密都给看透。

    她不由得无声地打了个哆嗦。

    这小女子,容她在身边多一天,等于将一颗炸弹埋在身边,就会多一天的危险,谁知道哪天忽然就会爆炸了,将她炸得粉身碎骨?

    还是早日除掉的好。

    本来她想等着腹中孩子平安育、出生,那时候就可以除掉这根埋在肉中的刺了,可是现在人家自己竟然提出来要离开,那么,从长远计较,倒是无意中去掉了自己的一块心病。

    所以,陈氏很快就接受了她要离开柳府的请求。

    柳丁卯却还难以接受她说的事情,她说她能治好柳万,条件是她要带着他离开这里,从此柳万生死都随着她,由她做主。

    这真是一件让人又惊又喜又忧愁的事情,能看好柳万的病,那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可是要把柳万带走,这又是什么道理?

    也就是说,柳府不但要给予一个童养媳自由,由她自己出门离开,同时还要把一个儿子搭进去,这,是不是有点像天方夜谭?

    柳老爷微微眯缝起眼睛,瞳孔里清晰地映射出眼前这个吐出一番惊天壮语的人,还是那个瘦小的身躯,五官平淡,神色更淡,整个人淡得就像一片薄薄的云做成,只要来一阵风,肯定就被吹散了。

    和第一眼看到的印象相比,她明显少了一些胆怯,多了一些从容,可是再怎么变化,还是那个人。

    说到底,是个孩子。

    放她走,这倒是能做到,对于偌大一个柳府,随意放一个下人走,说穿了就是损失几两银子的事,可她竟然要带上柳万走,这就有点叫人难以接受了。

    万哥儿,这孩子曾经是柳府唯一的血脉,就算得了那种病,也还是很受宠爱;自从有了宝哥儿,就不是了,他的身份已经不是唯一,也不是最好,仅仅只是一个患了难以治愈的疯病的孩子,而且现在柳家正房的肚子里也怀着一个货真价实的公子哥儿,柳万对于这一家人来说,真的还有那么重要吗?

    柳丁卯被自己的剖析惊呆了。

    说实话,自从添了宝哥儿,那白嫩嫩肉乎乎软糯可爱的乖儿子,那灿烂的笑涡,那软软的小身子,都那么可爱,他恨不能日夜陪着他,逗他开心,从前那些缠绕着他的那些烦恼似乎早就不不复存在了,宝哥儿的降生弥补了他此生所有的遗憾,所以他在宠爱小儿子的同时,真的已经很少想到万哥儿了。

    这个,这个小哑巴,哦不,小童养媳,她忽然提出来能为万哥儿治好病,但是要同时把人带走,这,究竟是好事呢还是有些不太靠谱?

    柳丁卯把难以决断的目光投向夫人。

    陈氏似乎看穿了丈夫的担忧所在,轻轻一笑,转向哑姑,声音忽然很温柔,完全是一个婆婆在跟自己的儿媳妇说话,但那意思却是说给丈夫听的,“既然孩子都打包票了说一定能治好咱万哥儿,我看咱就放心把万儿交给她吧——”

    柳丁卯有些迟疑地望着她,她打包票了说一定能治好吗?怎么我刚才听着这孩子的话不是这么表述的?

    陈氏的声音透着慈祥,“只是你为什么偏偏要离开咱家呢,你看我们家里什么都不缺,孩子你要吃什么要穿什么要用到什么药材,只管开口跟我说就是,何苦离开呢?”

    哑姑忽然抬头,“他是在府里得的病,只有离开这里,才能彻底治好。”

    哦?

    柳老爷夫妻俩深感意外。

    但是谁都没有多问。

    没有人能看到,陈氏的一只手在暗处紧紧攥成了一个拳头,恨不能把什么捏在手心里攥死。

    那张满月圆脸却一直在笑,“那也是啊,从前也请庙里的师父看过,说很小的时候邪风侵体,既然是在我们府里得的病,又是不治之症,说不定离开了还真有效呢。”

    柳老爷还是犹豫,“这,还是不大好吧,万儿那样的脾性,不好管教,万一出门不听话到处疯胡跑怎么办?”

    那意思很明确,你一个小孩子,连自己都照顾不到,还要带一个疯子出门,你也疯了吗?要不就是我们夫妻俩都疯了。

    夫人面上笑容八风不动,“孩子你究竟要去哪里?要不我们派车送你们去,一直送到地方上,把吃住都安排妥当了,再留几个得力的人照看着,这样稳妥些,等万哥儿好转了,那时候我们风风光光地把你们接回来。”

    这话也是说给丈夫的,只要我安排了可靠的下人跟着保护着,也就等于是监督着这个童养媳,不怕她到时候耍出什么幺蛾子。

    哑姑唇齿间缓缓吐出三个字,“慈—母—塔—”

    “慈母塔?”柳丁卯夫妇都深感意外。

    “那不是我们灵州府郊外一座老塔吗?”陈氏望着丈夫。

    “是啊,是一座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古旧老塔,传说当年一个寒门孝子,从小失去父亲,靠母亲做针线活儿维持生计攻读圣贤之书,后来终于金榜题名高中状元,状元衣锦还乡返回故里看望母亲,可这位可怜的农妇在儿子赶考期间重病而亡,为了纪念自己受苦受难的母亲,状元公特意出资在自家旧址上修建了这座塔,题名慈母塔。”

    柳丁卯最喜欢的事儿就是掉书袋。

    陈氏却有些不耐烦,都什么时候了,还有掉书袋的心情?再说这听众可是自己的儿媳妇,那么小一个孩子,有这必要吗?

    “难道你说要去慈母塔?你的意思是你要带着万儿去慈母塔?”陈氏盯着哑姑追问。

    “不可以吗?”

    哑姑反过来问。

    声音还是那么轻,那么淡,好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

    陈氏忽然有些恼怒,为什么这小孩子总是这么冷静,每次都能反衬得自己急躁起来。

    “可是那慈母塔好像后来又倒塌了吧?又好像说迁移到别处去了——反正我也是小时候听老家的人说的,说有个慈母塔,后来怎么又听不到关于塔的传闻了,所以那地方——你确定真的要去?要不我们换个好点的地方?”

    哑姑点头,“要去。”

    柳丁卯摇着头,“这塔是真实存在的,灵州文史考录上就有记载,来龙去脉写得很明确。应该今天还是存在的。”

    哑姑忽然站起来,衣袂轻敛,微微施礼,“明天一早我要出,马车,盘缠,细软,随从,麻烦您打点了。再派个认路的人带路吧。”

    说完衣袖轻展,一个紫花棉布包滑出来,一抹淡淡的药香顿时溢满屋子。

    陈氏接住包袱,顿时大喜,这正是她这些日子一直服用的胞胎药丸,自从服用后小腹不痛了,也请谢先生把过脉了,一切正常,孩子育良好。看眼前这包的重量,里面的药丸足够自己吃到孩子育成熟瓜熟蒂落的那天。

    对于陈氏来说,什么最重要,自然是这能保住孩子的药丸了,现在既然足量的药丸到手,她还怕什么呢?小童养媳想走就走吧,带着那小疯子一起走,真是再好不过,这个让自己深感不舒服的小女子,自己消失也就罢了,还要带走一个大累赘,这真是刚要睡觉就有人送上了枕头,以后柳万是好是坏,和自己没有关系了,就算有什么不好,世人的悠悠之口也骂不到自己这个养母身上。

    柳丁卯还在犹豫,陈氏却已经站起来吩咐李妈去喊管家娘子,看来要连夜安排明日出行的事宜了。(。请到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