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柳映也算是狠狠地吃了一亏。..
穿了旗袍被粗使婆子嘲笑,豁出去和柳缘抢戏单子,本来想仗着自己是嫡亲的小姐可以压下那个小贱人一头,没想到会弄巧成拙,最后父亲竟然把自己最心爱的软玉镇纸送给人家做了陪嫁。
软玉呐,那可是好东西,父亲书房桌上那块镇纸,她们姐妹多年来只有远远看着的份儿,连伸手摸一摸都怕父亲生气,想不到今晚他那么慷慨地送给了那个小贱人做陪嫁,这真是岂有此理,难道在父亲心里那小贱人真的那么好,胜过了这么多位亲生的儿女?
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想不通这件事的柳映没心思回屋睡觉,一个人在月光地里慢悠悠走着,身后只跟了一个婆子一个丫环,她们不敢跟得太近,只能远远相随着,这位小姑奶奶不好伺候,尤其她现在谁都看得出她心情不好,作为下人还是远远躲着点好,免得撞枪口上莫名其妙做了人家的出气筒。
真是好事难成双,破事儿却成堆儿往眼前凑,这柳缘惹得柳映不高兴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过去年年都来陪大家一起过元宵节的白表哥今年竟然也没来,人不来,连信儿也不捎来一封,这件事在别人眼里也许没什么,却让柳映寝食难安,她很早就预备着以最美的姿态迎接这一天了,新做的九紫绸旗袍,新裙子,新绣花鞋,更是叫丫环学会了好几种从角院里流传出来的式,她的心思是白表哥一来她就一天换一个式,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最好能让白表哥的目光一落到自己身上就现她的女大十八变,现了再也舍不得挪开。
人算不如天算,只能说今年的元宵节很不顺。
偏偏今晚万里无云,黑黢黢的天幕上一枚圆月又大又亮,银盘一样照耀着。
柳映喝了点酒。带着微醉,脚步软软地踏着脚下青砖地上那个窈窕中略显几分丰韵的身影,那是自己的身影,今晚的自己那么孤单。古人说的形单影只,大概就是这样的情景了。
白表哥,你为何今年不来,你可知道,没有你的夜戏是那么无聊。没有你的聚会是那么无味,没有你的月光是那么清冷,没有你的映儿满心都是苦涩
心情糟糕,信步乱走,不知不觉走到青石甬道尽头,转弯,面前显出一道高大的黑影,那是屏风,上面的松鹤延年图上落满了乳白的月光,月影下那成对起舞的白鹤和郁郁葱葱的青松。显得越饱满生动,栩栩如生。
柳映刚要抬手去摸一摸那只最低处的鹤,忽然左边身后一阵脚步响,这步子十分焦急仓惶,乱乱地小跑着,绕过屏风,黑乎乎一道细细的影子,攀住屏风一角东张西望。
柳映不由得身子收缩,紧紧挨着石屏,心里说什么人。为何要鬼鬼祟祟的?
那黑影左右瞧了一遍,看看没人,弓着腰继续往前小跑,竟然走到屏风尽头向着远处下人住的大通间跑去。
柳映本来不想管闲事。可是这黑影的神态和当作显得无比鬼祟,简直和做贼一样。
好奇心上来了,柳映回头冲身后摆摆手,那意思是叫暗处陪伴自己的下人也跟上来。
今晚全灵州府处于狂欢之中,柳府的人除了在自己家里看戏之外,也有人接结伴出去看灯了。尤其下人们出去的多。
估计今晚有人准备玩通宵。偌大的大通间静悄悄的,柳映蹑着手脚跟上去,她分明瞅着那个黑影子溜进了最右边那间屋门。
下人房的窗户被又厚又粗的马粪纸糊着,屋里亮起了灯,黄糊糊的一团,好像有人往窗户上摸了一大片大粪。
犹豫了一下,抬起食指噙在嘴里嚅湿,对着马粪纸糊着的窗格子轻轻捅了下去。
一星烛火从破口透出来,灯下一个身形单瘦面庞出奇俊美的小伙子把手伸进自己的衣衫里摸索,好一会儿才很不情愿地慢腾腾从里面捧出一片红缎子卷成的包裹。
一个红脸胖子早就等在一边,他迫不及待地劈手去夺包裹。
瘦子呜地叫了一声,双手紧紧捂住怀里绸缎,“说好的我卖了钱还你,你凭什么抢我的东西?”
红脸胖子冷笑一声,忽然双臂暴涨长了半尺,死死卡住了瘦子的脖子。
惊得柳映目瞪口呆,差点喊出一声救人。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叫自己喊出声,只是一对好看的秀目瞪得鸡蛋大,她就算从小刁蛮骄横,却终究是个女孩儿家,成天见识的都是吃饭穿衣胭脂水粉一类的家常事儿,哪里亲眼见过这活生生掐死人的场景?
瘦子好像也没想到这胖子会忽然下毒手,他一对脚板极不甘心地蹬着,双手撕扯着脖子里的手臂,奈何胖子远比瘦子结实,力气明显大了不止一倍,他双手加劲,死死卡住了,那对手臂就像一个铁钳子,深深陷进了瘦子的脖颈,瘦子挣扎了数十下就没力气了,身子软软地趴了下去,双手松开,怀里的缎子包裹也松松地滑落在地。
胖子看看对方已经不行了,松开手吐一口气,拾起包裹打开了看,柳映借着窗口的灯光也看清了那个包裹里的东西,竟然是父亲那枚软玉镇纸,配备的那个高级檀香木盒子也不见了,只是光溜溜一块镇纸裸露在外。
胖子眯着眼睛反复打量镇纸,灯光下,斜斜映着光亮望过去,那镇纸上雕刻的一条龙盘旋环绕,浮盘在整块镇纸上面,除了软玉镇纸,世上哪里还有第二块这么好的东西?胖子忽然伸嘴在上面亲了一口,匆匆包好塞进衣兜深处,将瘦子的身子拉起来塞进炕上的被窝,扯过被子将他全部掩盖在内,除了半夜看灯归来的人上炕睡觉时候才可能现之外,谁又能想到被窝里会藏着一人。他噗嗤一口吹灭灯,拉开门就往黑暗里一头扎了进去。
人已经跑远消失不见了,柳映才颤抖着站起来,不敢多逗留,顺着墙根往回走。
中院里灯火一片璀璨,陈氏懒洋洋歪坐在软垫美人靠上,一个小丫环跪在脚边替她剥核桃,灵州府出产的紫皮小核桃,皮厚,结实,特别难剥,但是瓤特别香,回味绵长,陈氏怀孕后每日都要吃上**枚。
柳缘手里拎着一枚极为小巧的铁锤子轻轻砸在核桃上,出轻微的咔嚓声。
柳缘砸,丫环剥,案几上的小磁盘里已经摆了五六片玲珑小巧的核桃仁。
“明天就出嫁了,今晚还来伺候我这死老婆子,真是亏了我家缘儿了——好孩子,真是舍不得你远嫁啊,几个女儿当中,就数你温顺懂事,体贴贴心——要是映儿能有你一半懂事——”
一语未了,“哗啦——”门被撞开了,一个人风风火火闯了进来,扑通一声直接扑倒在陈氏脚边。
惊起丫环仆妇一大片,忙忙来护着陈氏,万一惊了她肚子里的胎儿,谁付得起责任?
陈氏自己也变了脸,这大半夜的风风火火,还有个女孩儿家的样子没?
多年的苦心教养哪里去了?
柳映却一把抱住了陈氏的腿,哆嗦着身子哭喊:“母亲,有坏人——有坏人在杀人!”
陈氏一看孩子确实面色蜡黄,吓得不轻,忙弯腰去抱,温言哄着,“好好的胡说什么啊,这大过节的,你惊惊乍乍的哪还有个女孩儿的样子?。
柳映抬头看一眼,扑进陈氏怀里,抽抽噎噎哭得汹涌。
旁边柳缘一看自己再留着不太合适,忙起来告辞。
没想到柳映忽然扭头,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温顺懂事的女子,很响地冷笑一声,“是你啊兰花,都死人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里花言巧语巴结迷惑我娘?我看你还是回去看看你的镇纸才是最要紧的。”
陈氏一头雾水,抬手摸着女儿额,汗水竟然湿透了刘海。
这孩子历来淘气,又风风火火的,真是不知道她又在满嘴胡说什么呢。
陈氏懒得细问。
柳缘低着头匆匆走了。
柳映忽然放声大哭,一根指头高高举起在头顶上,指着擎在烛台上的灯火,“娘,杀人了,胖子杀了瘦子,瘦子睡在被窝里,胖子跑了——”
陈氏摸着她的头叹气,“这孩子,越来越没样子了,成天地想起什么说什么,你眼看着也老大不小了,等缘儿嫁出后,也该叫人专门管束管束这孩子了。”
柳映好像到了癔症,额头滚烫,身子乱颤,言不达意,陈氏疲倦,只能叫仆妇带下去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