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苇荡广袤无边,一览之下尽是雪国。
前方那是一座耗费近月时间打造校武台,看上去威武不凡,大鼓,旌旗,重鼎等等摆放其中,在校武台上方还建造了一座云台阅兵楼,里面大多都是幽州各部功勋将领还有各类文官和豪族世家,文武并列,依次排列在罗艺身后,形成拱顶辅佐之势。
不过在当了几十年年的幽州总管罗艺旁,还出现了不生但也不熟的面孔。
说生是罗艺之子罗成还从未正式出现过幽州势力面前,而且还是在这种重要的场景之下,说熟,在场之人对这个闻名幽州的世子可谓是久仰大名。
陈锐平淡如常,毫不在意背后投射到他身后的目光。
云台阅兵楼下,寂静无声。
五万幽州铁骑,分成十个巨型战阵,依次自东向西排成天边一条黑线。
在巨型战阵前方还有二十六位高坐在马上的将领,他们分别是各个威字营,武字营,勇字营,信字营,骁字营等等营口的统领,而在他们身边皆有扛旗之人,就比如孙江在一名略显年轻的武将旁抗的是骁字营旗帜。
罗艺在幽州就是土皇帝,他的治兵并不如像是朝廷划分,而是按照他的治军方略而来。
事实上就像是罗艺幽州总管这个官衔是在隋文帝杨坚时期立下的,旨意是携领统辖幽、营二州三十镇诸军事与民政,属于正三品,而那些各个营口的统领如按官阶分也是六品上下的校尉,但在他这一律都称统领将军。
而且还有在大业元年,汉王杨谅以并州总管起兵,炀帝杨广便下诏废除诸州总管,以现在罗艺最大的实权官衔也是刺史,经略史,而靖边候则为荣誉,但在幽州文官还是以总管对罗艺相称,将领则以大将军对其相称。
骁字营的副将苏烈高坐战马之上,屏气凝神,静静的盯着云台阅兵楼上那个英武青年,只比那个世子稍显年轻的脸上流露异常的成熟,而身边那个扛旗的孙江目光炯炯。
这场阅兵是幽州自罗艺统携以来,最为辉煌鼎盛的一次,在场所有武将,所有士兵心中都是激情澎湃,热血难凉。
云台上那些老将都是老泪纵横,遥想当年罗艺还是北齐勋贵,以一万三千兵马起家,打光了五千,斩灭了隋朝三万,最终大大小小的战争后,隋累攻不克,才受到招安。
阅兵过后,校武台上便出现十几位统领,各自按照比武规则同场竞技,获得前三甲者皆是可以名震幽州,金银赏格,土地豪宅,美女佳婢都可得到,不过最吸引人的还是大将军罗艺的功勋赏赐,当然这不限于统领层次的,若有艺高人胆大的士兵来挑战,即便不能获胜,在营中也能官升一级,土地赏赐。
陈锐看在校武台上的比武,结果出来的很快,冠军被那个骁字营中的副将苏烈摘取,而且是以比较强势手段碾压过去,就连原本的骁字营统领孙江也不是其对手。
他并没有进入大唐江湖,不过以他的经验还是能判断那名名叫苏烈的副将在江湖上至少也能称为一流高手,而且年纪很是年轻,只比他大几岁的样子,看来他便宜老子给他送了个不错的营口。
罗艺身披灿金甲,分别给前三甲的授勋封赏,直接引爆了整个阅兵。
对于士兵来说,大功勋什么的有些遥远,但丰厚的重赏,却比砍掉几个突厥将领脑袋的赏赐更为诱人,心中又有些后悔没有参加比武。
“唳唳”
一只雄鹰翱翔碧空,在万人上方徘徊划圈轻唳。
众将领因罗艺在侧不敢直接抬头打量,只有用微微余光顾盼,在碧蓝高空上唯有一黑点存在,但声唳却极为清晰宏亮。
又观其翱翔轨迹飘忽不定,轻灵中暗含稳健,又在高空之上,等闲之人绝难用弓箭锁定它,
幽州北地素有熬鹰的习俗,民间用来捕杀追踪猎物,在军中却可用来探寻情报,今日乃是幽州难得的阅兵大典,情报司又怎么会在这种日子里犯忌讳?几位统领遥遥看向那名跟在罗艺身后的富态胖子,却见他擦擦额头汗水,连连轻微摇头。
罗艺面带笑容,似是没有听到鹰唳一般,轻一抬手,校武台下立时肃静。
“今日阅兵,有两件事情我要宣布。”
罗艺身为枪道宗师,内力不俗,洪亮的声音传至数里,落在每一位士卒的耳中犹如霹雳入耳,震耳欲聋。
寻常士卒数月才能见到罗艺一面,在鼎盛的阅兵典礼上更好奇罗艺想要讲些什么事情,纷纷翘首以盼。
罗艺没有拖泥带水:“我儿罗成,今日为骁字营统领!”
一言落下,如沸石如冷水,顿时炸锅。
军人士卒心中都有要封侯拜将的愿望,一个统领之位无不是军中无数人眼馋的位置,领军三千,还是一半数量的名震天下燕云鬼骑,这是是何等荣耀,比生死更为重要。
现在来了个空降统领,直接将无数人心中的愿景破碎,更何况罗成在幽州大名远扬,可以说是顶级的纨绔高粱子弟,现在直接被罗艺明令告知全军,令他们那些底层士卒心生不忿与怨念。
重权职位皆是权贵随手操控,今日来个罗成,他日是不是又来个刘成,寒门士卒那还会有什么的晋升阶梯?
底层士卒不忿,较上层次的统领级别人物就更是怨念,若是罗艺给他自己的儿子罗成什么其他统领,没准也就没谁在乎,但燕云鬼骑一共才六千,骁字营有三千,直接分走一半,而另外一半则在罗艺手中,可见骁字营统领这是何等荣耀与重要。
即使原来骁字营孙江也是打拼数十年才到这位置,别看刚刚拿下冠军的骁字营副将苏烈在孙江成为扛旗人后,看似最有希望担任统领,其实不然,因为他想要担任除却资历还要有独立领军经验,哪怕他作为冉冉升起的将星新秀,也没有希望,更恍若罗成,这也是他们怨念之因。
人声鼎沸嘈杂,陈锐不动如山,罗艺也不在乎。
“唳唳”
碧蓝高空下那只雄鹰依然发出数声清唳,徘徊盘旋,令人烦躁。
罗艺笑道:“雕出辽东,最俊者谓之海东青,这物可是神俊,有万鹰之神的美称,在突厥若是有人捕获,可免一切死罪,获取牛羊百头,肥沃草原百里。”
“想不到他们还真舍得,那位替我把它射下来?”
众将领怨念颇深,当即有人干脆道:“大将军,若是能将它射下来,是不是能得骁字营统领一职位?”
罗艺摇摇头:“统领职位岂是这般轻率决定。”
众人心泄,不少腹诽罗艺安排独子却是轻率,但又听闻罗艺笑道:“当然若是有此勇武,接替我的位置也是足够了。”
当下就有将领气不过,想以显勇武,证明罗艺识人不明,怒道:“拿弓来。”
身旁就有人取来一张牛角大弓,那人立时张弓搭箭,拉开满月,箭矢破空,却难以触及到高空上的海东青。
那将领大声道:“弓箭所弊,非力不及!”
众人纷纷附和。
罗艺笑而不语,拍拍手掌,一张比那牛角大弓更为霸烈大弓拿来,弓身黝黑泛起暗色哑光,弓弦由数股钢丝紧绷绞成。
“强弓三百石,幽州之宝弓,能开满月者万赏!”
那将领咽口唾沫,在一阵哄笑中拿住强弓,猛力一拉,脸色涨红如血,但弓弦纹丝不动。
将领悻悻退回,又有几人上前依然不行,然后苏烈有些意动,上前从罗艺手中领弓,只觉沉甸甸,极为压手。
苏烈一声爆喝,猛地发力,数人难以拉动的弓弦拉开半月弧度,但至半月,嘣的一声,长弓脱手,苏烈虎口迸血。
罗艺笑道:“不错,此非你们之罪,因为即使是我也不能拉开,不过幽燕鬼骑称雄于世,以刀和弓箭最为自豪,可是却没人能来开此弓。”
众将领抱拳道:“请将军恕罪。”
罗艺再无废话,弓箭抛去:“罗成,接弓!”
陈锐平淡如常,一手接下巨弓,一手接下箭矢,乍然腰际一压,张弓搭箭,在众目惊愕眼光中来开满月弧度,迅疾放手。
“嘣!”
霹雳弦惊,引空大作,只见猛烈一声气爆炸起,气劲排空直将数名将领逼退数步,箭矢破空,直上九霄云层,似如后羿之箭,射月破日只在须臾。
“蓬!”
那名海东青躲闪不及,连悲鸣都未发出,就轰然化作一团血雾,烟花散开。
陈锐未理会众多将领和场下数万士卒心理变化,将弓随手甩向罗艺后,好似老僧入定不动。
罗艺笑的合不拢嘴,接下巨弓,扫向士卒,不用再抬手令他们安静,“今日,第二件事情,就是根据情报,四千突厥骑兵趁我年关欲要犯我幽州边境,目的不明,不过带队之人就是天下武学大宗师的武尊毕玄。”
气氛似乎比之前更为安静,但猛地听到罗艺爆发一声断喝:“幽州男儿,喝得是北地的烈酒,骑的是最烈野马,杀得天下最强的骑兵,告诉我突厥犯境,你们要如何做?”
五万士卒齐声暴喝:“死战!死战!死战!!”
声若惊雷,将天空云海猛地撕碎,陈锐面色凝重,只感觉万人方阵中一股犹如洪流汞柱般强大血煞之气直冲云霄,同时身旁的罗艺,目光如电,气势如龙,爆发出与众不同彪悍气息。
在这个武道盛世,拥有一身强悍的武功,可举世无双,但若是登临一方霸主地位,也可以助涨其气势。
这也可算是一种另类的心灵和精神修养,因能使人主武功突飞猛进。
可惜的是,这种人主借助所辖军国之威势,反哺自身武功之气势的方式,缺点也很明显。
那就是一旦己方势力吃了败仗,若给人主留下心理阴影,乃至精神崩溃,武功境界自然也就唰唰往下掉。
或者说,这是王道、帝道的共有缺点,且争天下的人道霸主一旦一败涂地,绝大多数时候根本没有百折不挠、卷土重来的机会!
这与道、佛修行者一旦贪嗔痴充塞胸臆,魔念丛生,道心禅心境界消退,功力大损,乃是一个道理。。
所谓有得故有失,无得故无失。
陈锐这一世若行王霸帝道,必要勇猛精进。
罗艺深耕幽州数十年,历经两代,而在他的带领下,肯定会与突厥刚起来,这也养成幽州百姓与突厥的血海深仇,可以说是这里的五万士卒过半都有家人死在突厥人手中,而且多是父亲。
罗艺大声道:“此次作战,在阅兵完成后,我就会直接派人上战场,而被我所派的则是骁字营三千燕云鬼骑,由我独子罗成统携!”
所有人无不动容,因为世人皆知武尊毕玄意味这什么,即便是场上每一位将领碰上,自论也大多是无生还希望,现在大将军用自己的儿子牵制敌方。
罗艺身旁所有将领怦然跪下,耸然道:“大将军,三思!”
校武台下,骁字营扛旗人孙江听闻,泪流满面,抗上旗帜,跪倒道罗艺面前哭泣道:“大将军,你就只有一个儿子啊!”
“此次世子勇武冠绝三军,当初是我孙江有眼无珠啊,大将军请三思。”
罗艺摇摇头:“在场校武台下,那个士卒不是父母所生,当初他们的父亲跟随我作战死在突厥手中,现在他们的儿子能和突厥作战,为什么我的儿子就不能?”
“还有我儿子罗成的名声大家都知道,可以说是恶名昭彰,但是你们不知道这些恶名都是我散布出去的,你们或许认为当我罗艺的儿子很轻松,殊不知要面临多少刺杀,多少暗箭,你们又哪里知道罗成能拉开这张弓背后付出了多大汗水?而且原本这次是我带队的,但我很欣慰罗成知道为我这个老人家分忧,原来我是不肯的,可他却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我又怎么不答应?”
场下不少士卒泪流满面,身形颤抖,再看向陈锐唯有敬佩。
日后,只要他不做人怒天怨的事情,五万士卒皆会为其效死,这是罗艺再给陈锐造势,也是替他收心。
孙江哽咽道:“大将军,可是你只有一个儿子,毕玄乃是突厥国师,又是天下武学大宗师,若世子有何不测,你怎么办?幽州怎么办?”
陈锐当然不会拆穿罗艺半真半假的谎言,他向前深吸口气道:“罗成不才,对战毕玄唯有死战,但若是我死去,幽州英杰,必有可当大任者。”
孙江看向陈锐猛地重重磕个响头,大哭道,“当初是我孙江蠢,此生原为世子牵马坠蹬。”
罗艺眼眶湿润,身形颤抖,“罗成,你去还是不去?”
陈锐坚定道:“去。”
“拔刀!”
校武台下,不知谁大喊了一声,随即五万士卒同声铿锵拔刀。
五万士卒拔刀为陈锐送行。
小雪。
陈锐领三千燕云鬼骑北击突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