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
干燥微凉的晚风轻轻从门口吹进来,傍晚人烟尽散,只剩稀稀疏疏的几棵垂杨柳立在道旁,显得萧瑟又寂寥。
但很快,这片宁静便被一阵前呼后拥的仆从伺候声打破。
驿站小官段飞率先迎出去,跪下拜见道:“微臣段飞拜见王爷,拜见王妃娘娘,拜见世子殿下,拜见沈夫人、沈姑娘!”
“免礼!”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就听一女子笑道:“王爷,听说西戎睿王府的小郡主,也就是咱们未来的儿媳妇儿也在这儿住着呢,妾身倒是十分想见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小美人儿呢。”
顾宝笙坐在里屋,不由眉头轻轻一皱。
自称切身的人,应当就是楚洵的继母,现在的庄亲王妃了吧?
可身为王妃,说起她的语气竟如此轻佻,不像是在跟庄亲王说什么楚洵的儿媳妇儿,倒像是说什么身份卑微的妾室一样。
而庄亲王接下来的话,更是让顾宝笙的眉头紧紧皱起来。
“哦,是么?”庄亲王哈哈一笑,颇感兴趣道:“本王先前倒是听说那睿王府的小郡主流落在外多年,虽生得好看,却是有些体弱多病的。
如果真是如王妃所说,是个小美人,那本王想,病西施的称号,她应当仁不让了!”
金花同银花如两堵墙似的护在顾宝笙周围,听得庄亲王夫妇如此诋毁顾宝笙,登时不约而同将手紧握成拳,捏得骨节咯咯作响。
“郡主,他们实在欺人太甚了!”金花皱眉道:“倒不如,属下先去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
青葵也看着顾宝笙,等着她开口下决定。
“不必。”顾宝笙喝了一口龙井茶,润了润喉咙,舒展眉头道:“一唱一和,却偏不进门,可见是等着我出门给他们见礼的。”
她虽不喜欢这对夫妻说的那些乌七八糟的话,但转念一想,景仁帝的弟兄们死的死,杀的杀,到最后,只剩下了庄亲王这一个弟弟。
虽说,或许有一母同胞的缘故在,但庄亲王风流成性,女人成堆,不理朝政,只做闲散王爷,还能平安无事这么多年。
而景仁帝更是在自己病重的时候,将这个唯一的同母亲弟调回京城,可见,庄亲王并非他表现出来的这么无能。
大庭广众和王妃一同谈论自己的将来儿媳……顾宝笙并不觉得,这是无意,更多的,恐怕是这对夫妻想用激将法,先激她出去,再对付她。
她眼下的身份是南齐睿王府的小郡主,也是和亲公主,没有楚洵在一旁,贸贸然出去,大约没有到京城,一些不该有的闲言碎语便传遍京城了吧?
因而,顾宝笙便坐在里屋,浑然不将那些话放在心上,自顾自的喝茶。
庄亲王妃瞧这话说了半天,竟是没一个人出来,不由怒气丛生。
这女人,难不成是哑巴了?
正要说两句话,直接点名道姓让顾宝笙出来迎接,就听一道温柔如风的声音响起。
“伯母,小郡主一路舟车劳顿,又身体不好,难免一时睡过去了,没听到您和伯父的话。若是她醒了,自然会前来拜见你们的。
毕竟……伯父伯母是楚世子殿下的父母,小郡主是晚辈,尊敬长辈,孝顺父母,也是理所当然的。”
言外之意,便是在暗示顾宝笙,即便她现在装作不知道,等庄亲王和庄亲王妃住进去了,顾宝笙也一样必须主动前来拜见,否则,便是不尊重长辈。
“是啊是啊。”一道颇为憨厚的声音也响起道:“书娆说得对,子珩哥哥毕竟是我们家的人,这小郡主也是我们家的人,他们不会不孝顺父王和母妃的。”
顾宝笙暗暗皱眉,想起方才段飞说过的话,她一下子便猜到了,这说话的男子,必定是庄亲王府现在的世子,也就是楚洵同父异母的弟弟,秦沔,而那说话的女子,沈书娆……
应该就是秦沔眼下的未婚妻了吧?
只是,楚洵早已过继到广平王的名下,她即便嫁给楚洵,那也是嫁到广平王府,和抛弃楚洵的庄亲王府又有什么关系?
再说,她从未见过,更别说得罪沈书娆了,何以沈书娆一开口便向她泼脏水,对她还有莫大敌意在?
顾宝笙抿了下唇,脑中突然浮起一个猜测。
正在此时,段飞已低眉顺眼的将庄亲王一家人迎进了驿站。
顾宝笙坐的位置恰在门口旁的一间小屋,一道绣花布帘子将她掩映在内。
然,边陲小镇夜间风大,天黑也早,待暮色四合后,呼啸席卷的风一吹,登时将城墙外的风沙卷得高高飘在半空,狂风袭进门来,便将那帘子立马往上高高一掀。
“咦?”一道柔柔声音响起,仿佛十分好奇一般的问段飞道:“段大人,那里头坐的那位姑娘,可是睿王府的郡主殿下啊?”
段飞额冒冷汗,说是,不对,说不是,那,也不对。
可在楚世子没在的时候,就让睿王府的小郡主同庄亲王一家见面,这……风险未免太大了。
他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的啊!
段飞擦了擦冷汗,刚想扯个谎糊弄过去。
就见庄亲王妃齐氏脚一迈,手一抬,便将那帘子掀开,笑眯眯的看着顾宝笙道:“本妃的眼光素来不错,瞧你这小姑娘生得白嫩跟个雪人儿似的,可见就是子珩要娶的睿王府的那小郡主了吧?”
顾宝笙是侧身坐着,面上蒙着一层面纱,静静坐着,婉约又美好。
然,她还未开口,齐氏早阴阳怪气的埋怨起来了,“呵呵,我说小郡主啊。本妃知道,你们西戎人一向是不喜欢那些儒学之道,也不喜敬老爱幼,尊师重道的。
但入乡随俗,你既然以后是我们庄亲王府的儿媳妇儿,那就理所应当要学习南齐的规矩。可不能像先前那样,知道我们这些长辈来了,你还不来迎接见礼,你说对吧?”
沈书娆安静乖巧的站在一旁,秦沔站在她身后,一脸宠溺的看着沈书娆。
还是他的书娆最听话了,从来都只让他的父王、母妃露笑脸儿,没有惹他们生气的时候。
这样想着,秦沔又不由眉头紧皱,看顾宝笙的目光很是不满。
他子珩哥哥是人中龙凤,这睿王府的小郡主,规矩礼仪都学得乱七八糟,连尊重长辈都不知道,怎么配得上啊!
唯有庄亲王,眯着眼睛肆无忌惮的打量着顾宝笙,从头看到脚尖,眼底的意思颇耐人寻味。
顾宝笙不予理会那放肆的目光,只是轻笑一声道:“王妃娘娘说的是,入乡随俗,北堂笙,的确该敬重长辈。
只是……”
小姑娘疑惑的看向齐氏道:“先前,楚世子殿下告诉我,他自幼便过继到了广平王府,同庄亲王府并不如何亲切。
更是让我只敬广平王为父王,再莫认其他人做亲戚一类的。
我听说,南齐的女子,俱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如今我已离家,跟了楚世子到南齐过来,自然是听他的了。
因此,听见王爷同王妃过来,北堂笙这才没有拜见。
那么,王妃……是北堂笙不该听楚世子殿下的话,该听您的话吗?”
顾宝笙语气似乎颇为不解,像是真心想找庄亲王妃得到一个答案。
可一旁的庄亲王妃,脸上的笑意早已淡下去,抿着唇十分不悦。
这要她怎么说?
原本是想吓吓这没见过世面,才被认回睿王府的小郡主的,可到头来,竟是绕到她自己的头上去了。
若是说该听她的,等到时候传扬出去,必定有人说她堂堂一个王妃,竟然三从四德都学不会!
若是说该听楚洵的,岂不是就是要她当着这小姑娘的面儿承认自己错了吗?
庄亲王妃不愿意做这样丢脸的事情。
沈书娆同沈夫人在旁观望了一阵,见这小郡主没有丝毫想收回话,同齐氏和好的意思。
沈书娆便站出来打圆场笑道:“小郡主误会伯母的意思了。
伯母并不知楚世子同小郡主你说过那些话,只是想着广平王府没有个王妃在上教导,怕你嫁到南齐来,不小心做错了事儿,惹人笑话罢了。
她是好意,不曾想,倒是让你误会了。”
沈书娆的话一出,便是彻底将事儿都怪在顾宝笙头上的意思了。
是她小气,计较,多想,这才把庄亲王妃的好心都当成驴肝儿肺了?
顾宝笙轻轻将茶盖子盖在茶杯上,含笑道:“是么?我以为这事儿是南齐西戎人人皆知的呢?
和亲公主若是要人教导规矩,不都是皇后娘娘派嬷嬷教导的吗?王妃身份尊贵,如果……同嬷嬷一样来教导我规矩……那可怎么好意思啊?
还是说……王妃娘娘受皇后娘娘所托,所以要来教导我规矩呢?”
顾宝笙云淡风轻的反问着。
齐氏却是惊得脸白了一白。
如果这丫头到时候回到京城,在杜皇后面前,说她自作主张越俎代庖要代替皇后来教导和亲公主的规矩,可想而知会闹出多大的事儿。
便是不为了这和亲公主,为了杜皇后她自己的威严,也不会轻易饶过她!
可顾宝笙却是轻拿轻放,完全不当一回事,含笑道:“瞧把王妃娘娘您吓得。北堂笙不过是说笑罢了。便是皇后娘娘知道,可她素来宽宏大量,也会体谅王妃娘娘您对北堂笙和楚世子的一片苦心的,不是吗?
时候不早了,段大人,你不是说王爷、王妃、世子和沈夫人、沈姑娘一路颠簸,旅途劳累吗?还不赶快让人送他们回房歇息吗?”
段飞在一旁吓得两股战战,早已背心汗湿一片。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啊!
他一个驿站的小官儿,哪有本事在主子们吵架的时候跑出来做和事老啊?
还好这睿王府的小郡主是个聪颖的,将庄亲王妃的为难一一都挡了回去。
段飞正想带庄亲王同庄亲王妃到楼下住着去,却听庄亲王道:“小郡主你在等子珩吗?哈,正好,我这父王还有我们这一家人都许久未同他见面了,不如陪你在这边等等可好?”
说完,也不等顾宝笙答应,便抬脚跟庄亲王妃进了小屋。
秦沔和沈夫人、沈书娆也跟了上去。
待众人进来,顾宝笙这才看清他们的容貌。
庄亲王虽然人到中年,但仍是高大俊美,风流倜傥的模样。
一旁的庄亲王妃眉眼上挑,颇有些妩媚姿态,尤其胸前美好,臀部挺翘,又一副弱柳扶风,让男人心折的娇柔。
顾宝笙觉得,比起楚洵的生母,那个姿态端庄,高贵典雅的前王妃来说,如今这个继妃非但不像是个王妃,倒像是……
倒像是教司坊那等着男子来寻欢作乐的女子,浑身的妖娆都仿佛是无形的藤蔓一般,不断将男子往她身边儿勾过去。
而落后一步,站在他们身后的庄亲王世子秦沔,则是一副老实巴交,一脸欣喜的看着沈书娆的样子。
再旁边的沈夫人和沈书娆,却都是温柔含笑的看着顾宝笙。
沈夫人似乎有些病弱,脸色略显苍白。
而沈书娆……顾宝笙细看了一眼。
眉如弯月,眼若水杏,明眸皓齿,肤如象牙——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而这大美人,也很知道她自己生得如花似玉,眉宇间有股淡淡的高傲在。
珍珠白的耳垂上,戴着一对金穿玉慈姑叶耳环,愈发显得她皮肤雪白,黑如鸦羽的芙蓉髻上左边簪一支羊脂玉桃花山茶双鸾纹银脚簪,淡雅又不失端庄。
打扮清丽优雅,仿若空谷兰花。
也难怪一旁的秦沔整颗心都扑在她身上了。
顾宝笙对旁人的打量,并不如何在意。
倒是这庄亲王的眼神,让她实在太过不喜!
庄亲王好色风流,她是知道的,可对儿子的未婚妻都用那样色眯眯的眼神看着——实在无耻至极!
正当庄亲王向她靠近的时候,金花、银花还有青葵猛地上前挡住了人。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啊?”齐氏不悦道:“王爷是长辈,过来坐上首,这又怎么了?
小郡主啊,你就是这样纵容你的丫鬟们来欺负长辈的吗?”
“王妃娘娘……”青葵不卑不亢的回道:“九殿下、睿王殿下,还有楚世子殿下都是交代过的。在他回来之前,不能有任何人向郡主靠近。属下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别无他意。
楚世子殿下说了……若是想找他要一个解释,那就等他回来再说。可若是有谁不听他的话,违背了他的命令,那……就别怪他手里的绣春刀无情!”
“刷”的一下,青葵先亮出了自己手里的绣春刀。
刀光一亮,刀风一闪,整间屋子都莫名的冷了一下。
齐氏嘟囔了一下,没敢再上前,庄亲王也只笑了一笑,便朝门外走去,只是临走之前,还似舍不得一般,朝顾宝笙望了一眼。
“姑娘……这庄亲王怕是心思不纯啊。用不用奴婢?”金花和银花比了个手势。
“暂且不用。”顾宝笙摇了摇头道:“他还有用。”
楚洵那么小,这庄亲王便抛弃他,如今一刀杀了他,实在太便宜他了。
“可他一直看着姑娘啊!”金花有些着急。
顾宝笙略微凝眸道:“金花,你去探探墙脚,看看到底怎么一回事。”
庄亲王这可是头一次见她,那目光……未免也太放肆了。
而一旁的庄亲王妃也丝毫没有吃醋的模样。
顾宝笙对庄亲王府了解得不多,并不知道其中往事。
想了一想,还是决定等楚洵回来为她答疑解惑。
*
这厢,金花偷偷的翻到了庄亲王同齐氏住的那间房里。
齐氏正亲自给庄亲王宽衣,两人一面不时亲热,一面不时说着闲话。
“王爷……您瞧着,刚才那小郡主……生得可有西戎那年过来的嘉慧郡主漂亮啊?嗯?”
齐氏温柔小意的问着。
庄亲王很早便从京城迁到封地去了,见嘉慧郡主只偶然见了一面,并不知道,嘉慧郡主就是后来养在宫里的“德音长公主”。
他风流了半辈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什么样的女人没睡过。
只有一个嘉慧郡主,让他念念不忘这许多年。
到后来,那嘉慧郡主死在西戎,此事更是成了他终身的憾事。
可方才只瞧了那西戎小郡主眉眼和那面纱蒙着的朦胧五官一眼,凭着他多年识女人的经验。
便登时肯定了一件事——小郡主和嘉慧郡主至少有八分相似!
且露出的额头光洁饱满,欺霜赛雪,小小年纪,身姿纤细却窈窕有致……想想都知道……那身皮肉、那张脸蛋——定然都是不会输于嘉慧郡主的!
多年梦寐以求的女人,猛地有朝一日,摆在了他面前,虽然不是嘉慧郡主,可依旧勾起了他心里的馋念。
齐氏笑了笑,帮庄亲王脱了衣裳,笑道:“哎,这有什么难的。
横竖那小郡主只是个和亲过来的,听说又是半路才认回睿王府的。谁知道是真郡主,还是假郡主呢?
子珩他呀,是个孝顺孩子,让他把人孝敬上来,妾身想,他也不至于那么小气的吧?是吧,王爷?”
齐氏笑眯眯,一脸善解人意的说着,仿佛她根本不是在做什么挑拨离间的事情。
庄亲王神色冷了一冷,哼了一声道:“等他献人?还不如等他把人杀了!”
楚洵,生来就是向他讨债的!
景仁帝那个哥哥和他母后从前给楚洵送了多少绝色倾城的美人儿啊?
可是楚洵呢,一眼不看,要么把人送回去,要么就是直接将那爬床的女子杀了,半点儿都没有想过将人给他这个父王送来。
眼下娶的是正妻,瞧楚洵那样子,恐怕更不肯送给他了。
“唉……那……”齐氏拍着胸口,一脸忧愁道:“那……不如,妾身找机会帮帮王爷吧?”
庄亲王将齐氏的下巴一挑,亲了上去,嘴里含混不清道:“我的好王妃啊……还是你最懂本王的心意啊!”
“王爷……”
齐氏娇娇柔柔的叫了一声,便跟着庄亲王去净室了。
金花气得手直哆嗦,恨不能立马推门进去,把那心思险恶的庄亲王给掐死!
啊呸!掐死他都嫌脏了手!
真是个不要脸的糟老头子,惦记儿子的儿媳妇儿!那儿媳妇儿还是她家最尊贵、最宝贝的小郡主!
这真是当西戎和南齐都没人给她家小郡主撑腰吗?
金花不想听里头那些乱七八糟的淫靡之声,忙施展轻功,想绕过窗户,飞回顾宝笙所在的屋子。
可还未进门,就听里面一道温柔舒缓的声音响起。
“其实,书娆也不想来麻烦小郡主你的。只是……我的母亲一向有气喘之症,唯有二楼的房间里头,才不那么闷人。
郡主若是肯相让,成全书娆的孝心,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顾宝笙抿了一口茶,淡淡一笑,并不回答。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沈书娆却已经自己替她做了决定。
要知道,二楼的房间都是楚洵先前让人特地布置过一番的,不论铺陈摆设,还是用水用饭,都是整个驿站最好的。
先前沈书娆帮着庄亲王妃那么咄咄逼人的对她,可见是个佛口蛇心的人。
她不是什么心地纯良,不计前嫌的人,没理由把楚洵的心意眼都不眨的送给另一个女人。
尤其,沈书娆的母亲并非是有气喘之症,只是染了风寒,而沈书娆的真正目的,则是住在二楼,好接近那邻近房间的楚洵。
“郡主不愿意吗?”
沈书娆也姿态优雅的抿了一口茶,含笑看着她。
“沈姑娘。”青葵提醒她道:“郡主是楚世子殿下未来的妻子,两人住得相近,理所当然。您是庄亲王世子殿下的未婚妻,住在楚世子旁边,不合适啊!”
顾宝笙神色淡淡的,虽不说话,可表现出来的从容淡定,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对于她沈书娆的态度,就是——不屑一顾,不放在眼里!
“郡主殿下……”沈书娆语气轻柔道:“有些话,书娆想单独跟殿下您说说,不想殿下您蒙受了旁人的欺骗。”
“郡主不可。”银花和青葵同时劝道。
顾宝笙却是一笑道:“好啊。你们都先出去吧。让我先同沈姑娘好好儿说说话。”
青葵和银花是知道她的性子的,不敢再多劝一句,忙下去守在门口了。
屋内
沈书娆端着茶杯端了好一会儿,才面露愧疚的对顾宝笙道:“郡主殿下……我代楚世子殿下跟您说一声——对不起。”
顾宝笙挑了挑眉,楚洵什么时候需要沈书娆来代他说话了?
就听沈书娆语气哽咽道:“我见小郡主你年纪尚轻,心地善良,也实在不想你被旁人骗过来和亲,一辈子在广平王府无宠无欢,孤独终老……”
顾宝笙虽然不信那些鬼神之说,可沈书娆这样颇有诅咒之意的话,她听在耳里,还是觉得不舒服。
“沈姑娘。”顾宝笙开口打断她,语气疑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书娆看了她一眼,垂眸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语气缓缓道:“书娆想说……书娆从前也是楚世子殿下的未婚妻。
只是阴差阳错,与楚世子才被人棒打鸳鸯,不能厮守一生。”
顾宝笙平静了看了沈书娆一眼。
梨花带雨,温柔美丽,若是她不知道楚洵是个什么性子,又真是那容易上当受骗的小姑娘,自然是会相信沈书娆的话。
从此,心里就会扎上一根刺,就会不由自主的开始疏远楚洵,只以为他心中所爱非她,只是因为和亲,才与她在一起。
可她还是顾眠笙的时候,就知道楚洵不近女色的性子,当了顾宝笙更是两次差点儿死在楚洵手里。
这样的人,若是真的心爱一个女子,就算与全天下的人为敌,也会不遗余力,不惜一切代价将他心爱的人夺回来。
哪里会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自己的亲弟弟,还是一个才能平平的弟弟呢?
这不是亲手将她推入火坑吗?
顾宝笙嘴角不由很轻的弯了一下。
为了挑拨离间,沈书娆,还真是什么谎话都能编得出来啊。
难怪楚洵在她来西戎之前告诉她,让她不要相信他从前与什么人有瓜葛了。
顾宝笙语气也很轻和:“沈姑娘的话虽然很有几分真切,不过我是楚世子的未婚妻。应当无理由的相信他所说的一切和所做的一切。
若是因为一个外人的三言两语,便不信任他,我怎么有资格做他举案齐眉的妻子呢?
再者……”
顾宝笙朝她天真一笑道:“沈姑娘如今不是庄亲王世子殿下的未婚妻吗?
我听说你们的亲事早定了,在我与楚世子成亲之后,你们也会立马成亲。
沈姑娘你是有未婚夫的人,怎能在有了未婚夫后,还惦记着别的男子呢?我听说你们南齐的女子素来是守礼法的好姑娘,你晚上过来找我说这些话……”
顾宝笙歪头皱眉道:“你跟庄亲王妃说了吗?庄亲王世子殿下可知道你的心另有所属呢?”
沈书娆垂下的眸子猛然抬了起来,眼底的寒光杀气流露一瞬,又飞快收了回去。
北堂笙……这是在威胁她吗?
等再看过去时,顾宝笙早已面色淡然的用一支银簪子拨弄着莲花纹香炉中的沉水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沈书娆袖中握紧的拳头松了一松,似乎十分无奈又可惜道:“书娆说的都是实话,若是郡主殿下您不信,书娆不说便是了。
只是……只是书娆还是很抱歉的……”
沈书娆眼眶突然有些发红道:“世子殿下今晚迟迟未归……其实……其实都是之前得知了书娆半路险些失踪的消息,这才赶过去的。
眼下楚世子还在半路吹冷风冰沙,书娆心中有愧,若是世子殿下回来,还望郡主殿下您帮我说一句谢谢。”
说完,也不等顾宝笙答应下来,便仓皇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而屋内的顾宝笙,却依旧是一脸从容的拨弄着香炉中的沉水香。
青葵猜不透顾宝笙的心思,见她颇为平静,忙焦急的解释道:“郡主殿下……您一定要相信楚世子殿下啊。
自从王妃去世后,他身边儿连一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怎么会有沈姑娘那样的心上人呢?
除了您之外,我们世子殿下再也没有喜欢过其他任何一个女人,从没有多看一眼,连拉手都没有拉过,您一定要相信楚世子殿下啊!”
说完,青葵竟然直接含泪跪了下来,不住的砰砰磕头。
“你这是怎么了?”顾宝笙忙将青葵扶起来。
“郡主您相信世子殿下的吧?”青葵着急的问她。
顾宝笙无奈一笑,反问道:“我为什么不信?”
眼见都未必为实,何况这只是沈书娆的一面之词?
何况沈书娆还是那种居心叵测之人,她为何要相信?
只是,顾宝笙的语气还是略有些担忧严肃,“你让凛五跟过去看看,楚洵到底现在在哪儿?”
她总觉得,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门外的金花听完沈书娆的话,气得一咬牙,对银花传了一声密语,便跟着沈书娆回房了。
她倒是想替郡主好生看看,这个沈书娆,到底想做什么!
*
屋内
沈书娆同沈夫人一左一右的坐在八仙桌前,母女两人正一点点的用着鸡丝小米粥。
沈书娆被教养得很好,举手投足都是贵气优雅,用米粥也是小口小口的,不疾不徐,动作十分漂亮。
沈夫人用了小半碗米粥,皱着眉头,迟疑了许久,终究是将勺子放了下来,试探的问道:“书娆,娘看阿沔是个好孩子。
一心一意的待你,眼下都已经快及冠了,身边儿也没有一个通房丫鬟,半点儿没有王爷的风流在。
那睿王府的小郡主是来和亲的,楚世子似乎也颇宝贝她,若是你……动手了,恐怕楚世子会记恨你呀!书娆,你还是收手可好?”
沈书娆颇为平静,依旧小口小口的吃着米粥,半晌,才将玉碗放下,微笑道:“母亲也觉得,女儿该嫁一个无能之人吗?”
“自然不是。”沈夫人皱眉摇头,只是道:“毕竟当年是你主动要跟楚世子退亲,选阿沔的,如今再回头找楚世子……
他心中必然记恨,怎会还肯同你再做未婚夫妻呢?”
“娘……”沈书娆含笑,颇为自信道:“这,便不用你操心了。你只等着好好儿做广平王的亲家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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