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三一四章 有风有雨,战战战!(六)

    幽暗中流水声不绝,有人窸窸窣窣的说着话,一旁有轻咳喷嚏声不时响起,还有重物踩进湿地中滋滋作响,偶尔有马蹄声在远处荡响,人声顿时消失,及至有虫鸣鸟叫伴随着马蹄声靠近,人声才再一次窸窸窣窣起来。

    马蹄声在靠近之后消失,这片幽暗中没有响起大喝声,有不少人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但靠近西面的地方,张燕的语调即便在压抑中,也显得有些激动,“果然有大量拒马和守卫?蓟侯料事如神啊!”

    关乎偷袭蹋顿,公孙瓒提出虚张声势,诱敌出来,他主张的却是趁蹋顿不备直接带着这一万人进行袭击,只是被公孙瓒拒绝了,理由也是蹋顿素来谨慎,不会不防,此时听得来人汇报,说靠近蹋顿营地后,看到营地入口拒马层层叠叠,骑兵只怕难以冲锋,一时对公孙瓒的预测极其佩服。

    “野战比山寨攻防要难很多,尤其是原野之上,预防骑兵只能依靠拒马、沟壑,下雨天地面会陷,沟壑陷阱一看便知,没人会去做,那便只能仰仗拒马了。蹋顿素来心思缜密,能猜到不足为奇。”公孙瓒语调淡淡,“既然派人追了,他应该是根据马蹄印猜到人数了,足以断定追击人数在三千以上,若我所料不差,此番他们应该在六千人左右。”

    “这么少?为什么啊?”张燕说道:“我记得他们以往跟你打,都是好几倍的?我还听说蹋顿恨不得全族上下都上,只要能把你那两万人给吞了。这可是将你的三千人留在此处的大好时机,怎么可能只有六千人,莫非……蓟侯是觉得蹋顿会想试探那三千兄弟会不会攻击他们,以便确认是不是你的人?”

    “不会,今夜太黑了,在外面遇到,便是打起来,也根本不可能清楚双方的人数,蹋顿又怎么用这六千人当诱饵?那三千兄弟看不清的。某家以为,蓟侯的猜测应当是出于蹋顿的谨慎。二倍于敌,在夜色中足以应付三千人以及其他的意外了。”

    太史慈说着话,不知道怎么的,声音似乎有些战栗,“此外,他们不是另外派人去攻击宁县外的营地了吗?我等的部曲驻扎在广宁城内,他们也攻不进去,所以在蹋顿看来,只怕这六千人追赶那三千兄弟,最后还是会和去攻打宁县大营的人汇合,等若是攻击营地的第二批人马,那么,派太多人就没有多大意义了。毕竟他们自己的大营才是最要紧的,还得重兵把守看护,以防我等调虎离山,再次偷袭。”

    “嗯,大抵如此了。我便是估计个数量,也没什么大的考虑,主要还是经验之谈。等明天你们就能确认我说的对不对了……只是跟蹋顿打啊打的,就习惯这么考虑了,差不多每次都猜得准……我老实说,其实有时候听着他们夸我用兵如神,我自己也心虚啊,大多就是撞了运气罢了。心中想想,老天爷都帮我了,就活该他蹋顿倒霉了。”

    这番话令得张燕太史慈杨凤几人笑出声来,公孙瓒又微微沉声道:“宁县大营骑兵在一万左右,天色一亮,蹋顿便要进攻,这等时候,曼则与子布应当有过联系了,子布手中那四千余人也会加入其中,他们的骑兵,如今应当在一万五左右——蹋顿应当也是这么猜想的。再考虑到骑兵之中我的人只有三千人,其他都是乌合之众……”

    他停了片刻,理所当然地道:“一万二的骑兵在蹋顿眼中只需要让他出一半人就能解决。他会派出六千精锐予以还击。雨天,外加接连几十天的潮气,弓弦受潮,弓箭手威力骤减,他也会考虑到郡兵不参与此事,所以宁县大营没有大批量手弩,步兵的作用不大……这等时候拼死拉开拒马,便能冲进营地进行杀戮。所以大概还有一千到两千左右的先锋是死士、奴仆,主要用于拉开拒马。我算他带了八千人,再加上追击的六千人,一万四的骑兵……之前张曼成打听到的,蹋顿有多少马?”

    杨凤说道:“三到四万。”

    “扣去一万四,还有一万六到两万六千匹马,他们的人经过难楼之变,又有蹋顿整顿,死伤逃离之后,如今在十万左右?孩童老人以及俘虏和少部分女人不算……能骑马的在八到九万之间……”

    “女人为什么是少部分?”张燕提了一句,公孙瓒笑道:“若是真正的乌桓女人,战场之上遇到了,兴许能一箭封了你的喉咙。你应该多走出来看看,长长见识。别以为那些乌桓女人真正打仗的时候起不了作用。这种时候,蹋顿也绝对会将她们当成奇兵来用。”

    张燕有些尴尬地“呃”了一声,公孙瓒语调冷静:“明日起兵,今夜至少会睡一半养精蓄锐。还会分出五到一万人照顾、守卫老弱妇孺。造饭的人便不算了,老弱妇孺也可以,便算是……三到四万人醒着,算他马匹不休息,还有两万五的骑兵,步兵在五千到一万五左右。”

    “北面营地口我等不过去,但他们也是要防御的,便是今夜事急从权,也不可能全部抽离,至少会留五千步兵在北面看护。其余各处,两万五到三万五的人各自看护一边。好了,算清楚了,我等只要快,最多就只需要冲破一万人左右,其中还只有八千多人是骑兵,只比我等多上一点。如果走的快,可以做到没什么大的损伤了。准备准备。”

    语调平淡,不疾不徐,甚至到了最后也没什么起伏,却已经将几万人的战事布局分析的如此透彻。

    老实说,张燕平日里听说的最多的就是公孙瓒坚决打压胡人,其次也是公孙瓒自从上任骑都尉后,不断与刘虞冲突,还做出一系列放任手下抢掠幽州百姓、扩张自身实力的暴虐之举。

    印象中,这人是有些能力的,但品性不算什么好人,再加上先与刘正结交的立场,张燕他们本能的有些排斥公孙瓒。

    虽说张燕之前“蓟侯蓟侯”的喊的亲热,还一副想要依托公孙瓒一同攻打蹋顿的模样,那也是因为公孙瓒主张攻打蹋顿的意图明显,而且他们不善征战,有公孙瓒这种老手在,不管是出于学习,还是为了手下兄弟的性命来考虑,张燕都不得不恭维一番。

    但此时真正接触之后,对方轻描淡写之中对排兵布阵的把控细致入微,那份举重若轻,确实将张燕给震撼到了。

    再加上公孙瓒有意的自贬一番舒缓张燕等人的紧张情绪,张燕或许领会不到公孙瓒的用意,但也觉得公孙瓒很是平易近人。

    于是此时忍不住发自内心地恭维几句,随后惹来有些共鸣的杨凤附和一番。

    太史慈却没有多说什么,他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沉默了一会儿,张嘴说着“蓟侯,此事某家以为……”

    “子义你放心,到时候我等会吸引他们的注意,你与张中郎将只管带着一千兄弟突围北上,其他地方,我在,勿忧。”

    这句安慰话中透露着非凡的自信,太史慈察觉到公孙瓒打断的意图明显,猜着自己想的对方应该清楚,便也没有多说,只是对于公孙瓒到底知不知道他的担忧,还是有些紧张起来。

    随后倒也得到了确认,在公孙瓒吩咐杨凤张燕去收拢手下之后,他就听到了公孙瓒的确认,“子义可是觉得某家所说,太过纸上谈兵?”

    “在下不敢,便是以为,那另一半人,不可能都睡了……蓟侯方才既然提到事急从权……如此境地,蹋顿也会让那另外的三四万人有所准备,或许还有一两万人醒着也说不定。还有拒马,只怕不是那么好清的,他们的人若是不出来,我们的人……”

    “他会带人追赶,就是被激怒了。我再来一次,便是蹋顿不想出来,其余大帅也一定会出来的……何况,拒马拦的是路,但他们的毡帐也可以冲破,不是吗?至于我隐瞒不说,就因为事急从权,所以要稳住杨凤与张君安,至少不能让他们在收拢人马之前露出马脚。等收拢人马之后,士气有了,我会告诉杨凤,我等一旦夜袭,便会直面一万骑兵与一万以上的步兵……追兵更是无数,他们这些兄弟或许可能折一半在里面。”公孙瓒声音肃然道:“要你们从旁突围,也是需要你们牵制一些蹋顿骑兵,以免我等损失惨重。其余需要随机应变的地方,我在,你放心。”

    “蓟侯用心良苦,某家定然不负所望!”

    “嗯。听说你有些武力,还能与德然对上几招,只比那张益德差上些许?昔日我与德然也未曾打过。张益德之前那杆长矛尚不纯熟的时候,倒是能凭着蛮力与严纲对战几十个来回……此后严纲也打不过,但严纲打不过我——是真的打不过,并非恭维我……要不,等你回来,哪天你我打上一场,让我用你探探张益德的武力?他与我都是用长矛的,我其实也见猎心喜许久了。你底子厚,应当能试出我与他的区别来。此外,我用的都是战场杀招,他日你总会用到。”

    “多谢蓟侯提点!”

    那边张燕叫嚷了几声,公孙瓒应了一声,随后突然问道:“子义,你可知晓,德然怎么找到你的?还有阎家兄弟他们几个?”

    “蓟侯也好奇刘公子的识人之能……呃。”

    “哈哈,你是能人,不必过谦。某家不讲那套虚的。”公孙瓒搂着太史慈的背走向张燕等人,“这么说,他没跟你透过底了?”

    “没有……我与刘公子都没见过几面。只是知道他突然一鸣惊人,似乎擅长方术……蓟侯知晓他的过往,也不知道刘公子为何变得如此厉害了吗?”

    “这个啊……往后你我常常走动,我慢慢与你说德然的过往,再讨论讨论兵法军阵。所以你要活着回来。要是莫护跋那里出了意外,也一定要记得,我会来救你,别认命了。”

    “……多谢蓟侯厚爱!”

    太史慈说着,心中却暗暗嘀咕了一句:这是准备抢人了吗?看来矛盾不小啊……可自己怎么拒绝他们两呢?问题是经历此事,反倒不好拒绝了啊……当初怎么就一失足进来了。

    他忍不住摸了摸背后的两把狂歌戟,心情大体是复杂的,好在这些情绪早在之前都已经被自己归类到“激动”的范畴内了。

    大丈夫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嘛……

    之后是一些比较细致的安排,可能突围的方向,战阵配合的方式,情绪动员……早在集结的时候,公孙瓒张燕等人就对这些骑兵做出过动员,但等待是最煎熬的,临行之前,还是需要鼓励的,一些心里没底的,在公孙瓒讲述一些战阵的使用方式,描绘一番杀敌后的场面后,便也再次情绪高涨起来。

    再之后,细雨再次飘了起来,之后雨势微微急骤,有风微凉,夜幕下,有人欢呼出声,毕竟下雨便预示着弓箭不堪大用,他们保命的几率也更大一些。

    但不久之后,突然有计划改变的消息传过来,也让众人再一次感受到了压力。

    随后骑兵分成两队,一队飞踏泥泞草地,朝着宁县过去,马蹄声震天之中,留在原地的太史慈与张燕,感觉到的,是如同雨势一般激烈鼓荡的心情。

    ……

    “杨凤那边有兄弟回来了!说是他们那边后面追了不少人,只怕那帮要来袭营的人也过不了多久就要到了!哎哟,这么大的雨,我等兄弟以逸待劳还好一些,却是难为蓟侯亲力亲为了。若是有个好歹……”

    宁县大营中,张曼成嚷嚷着走进田楷的营帐时,田楷正举着油灯望着沙盘眉头紧皱,“我说你能不能别一直盯着了。我等已经准备妥当了。”

    田楷没有回应,大概是被扰乱了思绪,皱眉伸手在沙盘上的营地与蹋顿的营地之间划了一道线,又在其他几处位置圈了几下。

    张曼成看了片刻,没看懂,掸着身上的雨水,问道:“你说这么大的雨,火把一灭,什么都看不见,他们害怕我等埋伏,会不会虚晃一枪,撤退了?”

    田楷突然挑眉,“还有多久到?确切时间。”

    “大概也就一两刻左右。对了,那边杨凤那三千兄弟也要引着人过来了。”

    田楷望向帐篷外,“这雨……”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微微变色,举着油灯仔细凝望着沙盘,目光乱转,某一刻,一张有些伤疤的脸徒然间变得凶神恶煞起来,他一拍沙盘边框,大喝道:“敲钲!通知下去,不准退!给我挡住他们!一旦开战,这个营地只许出,不许任何人进来!”

    张曼成一愣,田楷猛地将油灯磕在案几上,“不用佯败了!这一次就是你擅长的攻防战!”

    他目光锐利,大步阔阔走向帐外,语调豪气干云,“张曼成,此次营地会不会被攻破,就看你了!我与邹子布去外面策应!田某答应你,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只要你给我把那些人纠缠在这里!田某把蹋顿的人头给你带回来!”

    “我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