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帅帐,又让军医包扎完毕,关羽领了铠甲和佐军司马的凭证,和孙坚聊着,返回去找卢节的时候,卢节却没在了。
问了附近巡逻的士卒,说是让护军司马傅燮领走了,想着朱儁的那些话,知道卢节应该也被带过去面见朱儁,关羽拜托那士兵向卢节说明自己的去向,等到换上铠甲,却感觉到整个军营开始活跃起来。
远远近近的营帐里骑兵步兵在整合,敲钲声不时传来,有一些幕僚出了营帐神色惊愕、交头接耳,校尉佐官抱着铠甲衣冠不整地跑出了营帐,骂骂咧咧地在大营中召集着手下散发火气,没多久,还有女人从几个营帐中冒头出来,神色倒也并不惊慌,还有空朝着路过的士卒抛媚眼调笑,知道并不是宛城打过来,便也心安理得地缩回了脑袋。
前往孙坚营帐的路上,关羽目睹着这一切,微微皱眉:“文台兄,我等……”
两人同在朱儁手下为官,算是袍泽,孙坚方才三言两语就与关羽亲近了一些,此时会意笑道:“中郎将既然吩咐你我充当斥候,这等事自然暂时轮不到你我了。说起来还得云长兄海涵了……”
远处有人迎上来,是孙坚手下,与孙坚用方言交流着什么,孙坚说了几句,随后那人便跑过去招呼了十几个人牵马过来,孙坚扭身引着关羽朝着另一个方向走,继续道:“若是坚此时伤愈,只怕你我现在也能在城头了。如今却还得委屈云长兄先随我前去探探情况……攻城战,没见过?”
“自然没有。”
关羽摇头,望着营外大批士卒扛着工事奔跑出现,吵吵嚷嚷着,心中隐隐有些紧张。
“很惨烈,也很难打……只是男儿当世,如此困境之中,方能千锤百炼,成就不世之功。哈哈,以云长兄的勇武,只怕熟悉军中事物也就一两日的功夫,再过不久,中郎将必然也让你入伍熟悉熟悉战事,说不定哪日,你便能带着坚先登城墙,打破宛城久攻不下的局面。”
孙坚神色期盼地笑起来,“到时候,坚便能借着云长兄的勇武,更进一步报效朝廷,只怕再现先祖孙武荣光也不远了。”
关羽丹凤眼诧异地看了一眼过去,随后谦虚一番,问起对方先祖的时候,孙坚摇头叹息了一句,“后生晚辈有辱祖先美名,如今便是希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也好让旁人不至于看轻了我等这些不肖子孙。哈哈……不提也罢。”
身后有人安慰孙坚几句,关羽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些古怪,这场面似曾相识,眼下又恰逢身在军中……难不成,孙文台也想找个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亦或手下?
众人走了没多久,孙坚朝着远处一位快步行走的儒将大喊,那儒将停下,众人迎上去,孙坚说明来意,那儒将望望关羽,便也说了与位于西南面的涅阳背道而驰的东北方向博望城那边可能有一些隐患,随后安排了几个人跟随孙坚。
孙坚领命,又向对方介绍了一下关羽,得知对方是朱儁心腹家将,此时管理宿卫与情报方面的工作,关羽便也在对方知晓自己身份后诧异而抬举的话语中客套几句,有心询问一下涅阳那边的情况,甚至想要让对方安排他们这些人前往涅阳方向巡逻,但战事方起,那儒将毕竟事物繁忙,刚客套完朝孙坚嘱咐了一句就行色匆匆地离开,关羽只能作罢,与孙坚等人出了大营,朝着东北方向骑马而去。
路上孙坚安排几个人先行一步,介绍着一些情况,关羽想了许久,看着军队在宛城下集结,密密麻麻,宛城那边也响起震天喧闹,心中的紧张就愈发强烈了,随后望望西南面,问道:“某以为……涅阳那边其实才危险?涅阳令的书信中,不是还有数千蛾贼隐在涅阳吗?”
“哪里都有。云长兄可是因为令兄在那边,才如此说?”
关羽神色一滞,孙坚笑起来,“军令难违啊。云长兄便不要多想了。好好做事,方能护住家人老小……不过,若有可能,坚也会帮你兄长美言几句。呵,坚人微言轻,也只能做这些了。”
“多谢文台兄相助!关某感激不尽!”
对方与自家大哥素未谋面,又听了朱儁那番话,竟然还能说出这番话来,关羽自然感激。
孙坚客气几句,举手投足性子颇为豁达实在,关羽觉得此人着实值得结交一番,想起刘正那些神鬼莫测的能力,他心中决定等往后问问刘正能不能算到对方的未来,也算帮衬一番,随后便免不得又望了眼西南面,压下心头的记挂与紧张,与孙坚朝着东北方向而去。
……
另一边,卢节早已随着傅燮一众人马出了大营,骑马在前往涅阳的官道上奔行。
等到遇到一队斥候的时候,傅燮与对方沟通了几句,才命人减缓了速度,卢节被傅燮引出大营早有一大堆疑惑,此时骑马遥遥望着大营方向,问道:“傅将军,可是打仗了?你方才说我等前来迎接德然,此次能否让德然上战场?朱世伯……可对此有过什么看法?”
刘正被张曼成诬陷之事,在卢节看来,只要刘正击杀张曼成,一切谣言不攻自破,现在却还是要确定朱儁的态度了。
这事卢节想想也觉得可惜,原本朱世伯见了云长,想来也应该会召见自己了解情况,却没想到突然起了战事,连见上一面替德然解释几句的机会都没有。
“大公子稍安勿躁。中郎将已有安排。如今刘公子尚有伤寒在身,具体事宜,还得我等见过刘公子再说。”
傅燮笑了笑,目光却眯了眯,“燮此前听说刘公子一身是胆,那日故安壮举已是军中效仿楷模……未曾想今日还会听到刘公子与那张曼成的瓜葛。呵,燮也不想凭空猜测,既然大公子与刘公子相熟,想来也了解他。敢问刘公子一番经历之后,可曾向你说起过他心中所思所想?不管昨夜如何,平日里,想必也有一些想法与你倾诉……实不相瞒,燮其实颇为仰慕刘公子风采,也希望能够在朱中郎将面前理直气壮地替刘公子辩解一番。”
卢节怔了怔,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两个多月下来,他与刘正其实也谈不上交心,更是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想起朝刘正道歉的场景,此时他只得苦笑道:“德然的想法,节虽说作为兄长,其实也不太了解……毕竟,他身边如今多了异姓兄弟,有些想法自然也与兄弟说了。不过,在节看来,德然颇为务实。”
“务实?何以见得?”
“呃,节也说不好。不过德然的性子倒也直来直往。实不相瞒,我等也有数年未见,两月之前节在故安遇到他,已觉得有些生分……也并非生分,便是他如同换了一人,节与他交谈起来,也颇有一些不适应。”
卢节摇摇头,表情微涩,“昔日普普通通的一人,如今一鸣惊人,连自己都比不上了。傅将军应该也能体会那种感觉……嗯,心中多少会有些生分。不过相处久了,那种生疏感其实也还好,只是德然有些观点或许已经与节不在层面上了,有时候便也无法理解……他,毕竟做过商贾。圈子不同,事情考虑起来便不同了,但他所说所做,说到底还是为了大汉。这点,节看得出来。还望傅将军向朱世伯美言几句。”
卢节说着沉默下来,若是要解释务实,就必须说刘正那些让他看不惯的行为,他看不惯,想来傅燮也看不惯,这种无异于落井下石的行为他自然不会做,只能用这些话来为刘正辩解了。
但他这番话像是维护,傅燮倒也听出了这番话其实没什么营养。
连卢节这等颇有学识的人都含糊其辞,那刘正真说要有多好,只怕也未必了……
这样想着,傅燮也没有追问,打听起刘正身边的那些人物,卢节知无不言,说了一通后,傅燮正打听着荀攸的情况,前方视野里终于出现了军队与马车。
刘正早在之前就醒了,也知道队伍遇到斥候过,荀攸张机还和对方接触过,只是也没想到朱儁那边会派人前来迎接,这时下了马车,刘正与荀攸、张机对视一眼,对方突然派人出现,意图不明,众人自然也有些担忧,之后上前拱手见过傅燮,知道傅燮名字的时候,刘正的脸色倒是古怪了一些。
腹泻?爹娘还真会取名字……
不过,此时描绘腹泻的名词很多,官话上更是有几种说法,却肯定不是“腹泻”这两个字,将这点属于后世的恶趣味抛之脑后,刘正便看着荀攸上前和傅燮打探情况,张机则向卢节说着昨夜的事情。
如今刘正毕竟身份敏感,而且那性子也着实让荀攸不放心,荀攸是抢先一步主动与傅燮接触,但刚问了没几句,傅燮便望望刘正,笑道:“刘公子,我等来此之前,中郎将发兵宛城了,不若我等先过去一看?早闻此前在冀州时,刘公子三言两语便令得卢中郎将破了张角,此时我等久攻不下,说不动还得刘公子献计献策。刘公子身体抱恙,可还能骑马?”
“……能。”
刘正愣了愣,还要再说什么,傅燮说了一句“那便走!”,随后上了马,掉转马头与众人先行一步。
傅燮的态度倒也不算冷漠,荀攸想了想,凑向刘正,有些振奋道:“刘公子,朱中郎将这是在给我等机会!只要你破了宛城,一切自有定数!”
卢节听了张机阐述他走之后的大概情况,也皱眉过来,义正言辞道:“德然,此事你一定要妥善!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此时唯有我等性命才最是重要!”
“兄长放心!”
刘正点点头,见傅燮在远处停下马等他,远远看了一眼身后的车队,随后过去朝其中一名张家的门客要马。
那张家门客自然脸色古怪,又怕又气。
他的马倒也并不精壮,只是驽马而已,但公孙越等人原本就还带了一匹空余的马,显然是为刘正准备,而刘正不过去,反而找上门来,给他的感觉便是刘正想要用他敲打整个队伍,他哪里能给什么好脸色。
只是不答应,对方那功夫已经传得神乎其技了,性子更是暴躁,连往日里在涅阳作威作福的陈镇都敢打,他区区三脚猫功夫,自然有些害怕。
好在秦护院那边点头示意他答应下来,他只能压下心中不忿,将马匹给了刘正,随后不久,刘正将公孙越留给他的那匹战马送过来,那门客自然满心欢喜,觉得捡了便宜。
这个小插曲在刘正换马之后自然没多少人在意了,只是一些张家门客对于刘正这种示好的行为也颇有微词,乃至不屑,还有人朝着那门客说他座下马匹乃是绝世良驹,换了完全不值当,不过这种话多半是气话了,众人对于那马匹的瘦弱都不看好,不过就是换个角度数落刘正心思歹毒而已,说不定其中还有人是因为得不到战马而数落刘正发泄情绪的。
公孙越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刘正座下那匹马。
他出身白马义从,平日里对于马匹的品质自然多有了解,只是这时看着刘正那匹黑马的消瘦与呆滞,倒也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太多,刘正此举应当只是凭着傅燮在场,想要谋取张府众人的信任,减少一些闲言碎语收拢人心罢了。
也就只有刘正知道自己座下这黑马真的是良驹,但这马应该是往日里吃得不好,太过消瘦,而且毫无半点生气灵性,更让刘正无奈的是,黑马似乎是在涅阳生活了许久,他用官话说了半天,黑马却完全没反应,而他虽说学会相马,却也不知道怎么讨好马匹,眼下也只能骑马去追傅燮。
虽说马匹倒也还算听话,但他还是觉得可惜,随后望了眼其他几匹自故安跟上来的马,他眉头一挑,若有所思,路过公孙越时,朝公孙越座下的马匹轻声道:“这是好马,就叫……青云。”
看着座下马匹叫了几声,公孙越怔了怔,随后便见到刘正座下黑马回过头朝着自己的马瞥了一眼,扭过头去步伐快了一些。
这场面极度怪异,公孙越左右望望,却见众人的视线都在关注傅燮那行人,忍不住提了提缰绳,追上刘正问道:“德然兄,方才可是越眼拙?”
刘正笑而不语,公孙越不由气馁,知道恐怕问不出结果了,却也心系此行的目的,旁敲侧击道:“青云?德然兄是指马色,还是想说……此去能谋求高官厚禄?”
远处时不时有马匹嘶鸣起来,公孙越不时神色古怪地扭头,刘正摇头道:“不知道……毛色。我先过去了。你要白的,下次有机会帮你。”
“这……怎么可能不知道?”
公孙越愣了愣,就见刘正追上傅燮,身边卢节过来询问,他便也无暇他顾,与对方说了起来……只是刘正相马的事情,还是没说,他也怕崇尚儒学的卢节觉得他失心疯了。
一路上傅燮没有回复过一句朱儁的态度,倒是说起宛城的战事,脸色凝重,随后不久,前方开阔的地面上,隐隐约约露出军营的冰山一角,更远处,闹哄哄的声音震天而起。
远远近近开始有零星的骑兵步兵一掠而过,远处林子里,有一颗巨树倒下,不少人袒胸露背的身形时隐时现,没多久一辆冲车被推了出来,还有不少人扛着几架云梯匆匆忙忙地出来。
傅燮命人加快了速度,朝刘正邀请道:“刘公子,你我先行一步,如何?”
“也好!”
刘正听着震天的声响心跳不由加速,与傅燮朝着声源处纵马飞奔。
随后不久,军营的情况清晰了一些,这一片似乎临近后勤,受伤的人不少,已经凝固的血渍在地面、帐篷上,有不少女人烧饭、安抚伤者,更多的是老老少少的男人,有人拿着药箱不断奔走,路过受伤的人隐没在大棚、帐篷中,刘正骑马奔过的时候,还有个断了手的大汉神色疯狂地冲出大棚,拿着刀朝着身边的人乱砍,然后被人砍杀在地,但地面上,也留下几具男人女人的尸体。
震天的喊声更近了一些,城墙的轮廓在拐过几个营帐、木栅之后逐渐清晰。
当远处天空中密密麻麻的箭矢出现在眼帘中,刘正瞪大了眼睛,心跳突然一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