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干的话一出,帝辛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而是把目光望向了其余人。
“臣附议!”正当众臣沉默之时,孔宣出列,抱拳喝道。
昨日,孔宣曾秘密抵达鹿台,见过帝辛,想要在今日早朝,将这个话题引爆,为主分忧。
但帝辛却没有同意。
毕竟,孔宣乃是他的王弟,从情理上,子启和子衍乃是他的王兄。
这天底下,哪有弟弟请求君主,赐死自己哥哥的?
讲好听点,这叫大义灭亲,讲不好听点,这就叫做狼心狗肺,会遭天下人唾骂。
而比干却不一样,他乃是子启、子衍的叔叔,又是当朝的三公、亚相。
比干作为长辈,由他来将这个话题引爆,大义灭亲,传出去了,只会说比干公义,非议声会有,但却可以把坏的影响降到最低。
今日的局面,帝辛早有所预料,他知道比干的脾性,知道他一定会遵从本心,判处子启子衍死刑,以正国法。
当朝两位大佬共同发声后,飞廉也不在犹豫,出列喝道,“臣附议!”
紧接着,一些新贵官员,也纷纷出列附议。
听着那一道道喝声,方醒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
他不敢置信,为了所谓的国法,为了所谓的公义,帝辛真的要判处自己的两位哥哥死刑?
不顾天下人非议,也不顾王太后的情绪?
“丞相,你以为呢?”帝辛目光转向商容那里,问道。
商容眉头渐渐皱起,瞄了眼太师闻仲,发现他一直闭目养神,始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许多人的目光都朝他这里望来,毕竟,商容乃是当朝丞相,百官之首。闻仲虽位高权重,但太师只是个虚职,没有具体的权力。
从地位上,闻仲是百官之首,但从权力来看,商容却是百官中最大的。
俩人的声望,在朝野中算是不分上下。
“弟杀兄,子弑父,虽有悖于伦理纲常,但大王是君,是天下人的君王,子启、子衍虽是大王的哥哥,但他们首要的身份,却是大王您的臣子!故而,臣请大王判子启、子衍二人自缢,以正国法之时,又能维护王室的尊严。”商容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遵从了本心。
“方醒,你以为呢?”帝辛问道。
方醒身体微微摇晃,面无表情道,“臣不知道。”
帝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对其余人喝道,“你们呢,你们是同意杀还是不杀?”
众臣沉默少许,齐喝道。“杀子启、子衍,以正国法!臣等附议!!”
帝辛闻言,没有在说话,起身离开了演武场。
“退朝!”令冲高喝一声。
百官三呼万岁后,起身离开。
方醒叹了一声,他垂着头,四周的大臣们纷纷远远地避开,好似在躲瘟神一样。
所有人都知道,方醒完了,他赌输了。
帝辛杀子启、子衍之心,坚定无比。
只是他不愿意背负杀兄的罪名,他需要百官进行一次“逼宫”,不得不杀。
这样一来,也能对王太后有个交代,也能最大程度的减少天下人的非议。
当方醒走出禁宫后,一批军卒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飞廉走来,面无表情的对方醒宣判道,“奉大王口谕,削去方醒伯爵爵位,贬为庶人,着廷尉府彻查方氏一族谋反一案。”
方醒脸庞没有任何的变化,因为在他心里,早就有了这种准备。
不成功,便成仁。
为此,方醒在听说方相方弼,参与谋反一案后,就提前安排了自己的一位私生子,前往了南疆。
从此隐姓埋名,不论是贫穷还是富贵,最起码他方醒的血脉不会断绝。
“我跟你走。”方醒伸出手臂,被锁链铐住,飞廉一掌拍在方醒的天灵盖下,废去了他苦修几十年的法力。
“哎,平原伯,你何必如此呢?”飞廉叹了一声。
如果方醒不与帝辛作对,顶多就是被削掉爵位,罚没全部的资产。
但肯定会给他留下一些田地,不至于饿死。
凭方家经营几百年的人脉,以及在权贵阶层的声望,等帝辛驾崩,东山再起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这是我的选择,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对还是错,但事情已成定局,再说其他的,也没有任何的意义。”方醒平静道。
方醒被廷尉府带走的这一幕,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一些权贵心有戚戚焉。
觉得帝辛的性格,真的迥异于历代君主。
视权贵如草芥,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连最后的一点贵族体面,都不留给方醒。
“这就是得罪君王的下场……”有人低喃。
椒玉殿。
一批禁军包围了这里。
比干穿着官服,抬头望了眼“椒玉殿”的匾额,深吸了口气,大步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太傅,太后娘娘有旨,不准任何人……”一个宦官匆匆跑来。
却被比干一把推开。
比干行至珠帘前,望着珠帘后,端坐着的王太后,拜道,“臣比干,拜见太后。”
“太傅带兵前来,是何用意?”王太后淡淡问道。
比干道,“捉拿罪臣子启、子衍!”
王太后问道,“我儿所犯何罪?”
比干道,“谋逆死罪!”
王太后身体微微一晃,带着颤音问道,“为何大王不亲自前来?”
比干沉默少许,道,“大王有国事缠身。”
“王叔,莫非受德真的要以弟杀兄不成?他俩可是他的亲哥哥啊!你就不能劝劝他吗?”王太后哀求道。
比干铁面无私道,“国法无情,请恕臣不能答应!”
“好,哀家还是那句话,在杀哀家两位儿子之前,先把哀家杀了!否则,哀家绝不允许任何人,把我儿从我身边抢走!”王太后态度坚决。
比干轻叹道,“太后,如果王兄在世的话,哪怕子启、子衍是他的儿子,臣相信,王兄绝对不会顾王法于不顾。”
“哀家也相信。但先王不会杀了自己的儿子,而是会选择废掉他的经脉,终生幽禁。”王太后道。
比干沉默,因为王太后说的是实话。
一个苟延残喘,像个废人、猪狗一样活着,
一个赐自缢,一了百了,哪怕是死,也能保持一个做人的尊严。
谁也说不准这两个谁优谁劣。
“圣谕不可违,太后作为大王生母,更要带头遵守,请太后不要让臣为难。”比干拜道。
王太后道,“哀家还是那句话,想要杀哀家的儿子,就先杀了哀家!”
比干眉头一皱,深吸口气,低喝道,“那就恕臣失礼了!”
“来人!”
殿外,传来一阵甲胄哗啦啦的声响。
“在!”
比干喝道,“搜,将子启、子衍这两个罪逆找出来!”
“是!”禁军步卒应诺。
殿内的宦官宫女,都被驱赶了出来,逐一搜查,确定里头有没有子启子衍躲藏在其中。
一刻钟后,
偌大椒玉殿被搜了个底朝天。
却没能发现子启子衍的踪迹。
比干眉头微簇,子启子衍肯定在椒玉殿里,因为自从二人进入这里后,始终被内卫眼线盯着,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禁宫。
比干的目光,望向了珠帘后,王太后屁股下的筵席。
只有那里,还没有被搜过。
比干犹豫少许,便掀开珠帘,走了进去,对王太后拱手道,“请太后移驾。”
王太后置之不理。
“请太后移驾!”
王太后看着比干,凤目中满是坚定。
“来人!”比干低喝,旋即两名宫女走了进来。
“请王太后移驾!”
“哀家看谁敢!?”王太后厉喝,从怀里取出一把血玉bishou,架在了脖子上。
比干神色微变,凭他的实力,还无法在王太后自刎前,夺下那把血玉bishou。
哧!
忽然,一道轻微的破空声响起。
下一刻,王太后手中的血玉bishou顿时被一道五色光华罩住,继而消失不见。
“请母后移驾!”孔宣一抬手,定住王太后,单膝跪地道。
两名宫女冲了过来,扶着王太后,离开了椒玉殿。
孔宣双手抵在筵席下,五色神光迸发,直接将筵席上的禁制破除,光华一闪,筵席左右分开,露出了一条向下的隧道。
禁军鱼贯而入,孔宣、比干跟在身后。
约莫两丈深,是一片大约五十平米的空间。
子衍一脸恐慌的手持佩剑,与禁军对峙。
而子启却神色淡静的,跪坐在一张桌子前,在竹简上刻字。
比干走来,看着子衍。
子衍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从小到大,他最怕的人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这位比干王叔。
帝乙因为有国事缠身,教导他们几兄弟的时间很少。
比干是帝乙最信任的弟弟,他正直无私,品德高尚,故而教育几兄弟的任务,就落在了比干的身上。
手中的戒尺,打烂了一个又一个。
子衍是从心底里,对比干有一种天然的畏惧。
呛啷———
佩剑掉落在地上,子衍颓丧的跪坐了下来。
“比干叔叔,我还有多少时间?”子启没有抬头,一边刻着字,一边问道。
比干沉默少许,道,“三天。”
子启动作微微一滞,苦笑道,“看来我是没机会,把这最后一卷《微子之说》刻完了。”
“我会帮你。”比干道。
子启一怔,随即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竹简,跟随比干、孔宣离开了这座封闭的密室。
……
傍晚。
椒玉殿。
帝辛跪在王太后面前。
从早上到现在,帝辛保持这样的姿势,已经有一天的时间。
王太后背对着他,不理不睬,自言自语的念叨着关于三兄弟儿时的点点滴滴。
在帝辛小的时候,三兄弟关系很是和睦。
子启作为长子,对子衍和帝辛,真的很照顾。
陪他玩,陪他闹,弟弟犯了错,作为长子则主动承担,不想让自己的弟弟,受到任何的伤害。
但不知何时。
一切都变了。
子启、子衍渐渐疏远了帝辛。
关系逐渐的冷漠,一直到帝辛成人之前,几乎已经形同陌路。
直到现在,变成了生死仇敌。
这,就是帝王家的悲哀。
帝辛最大的罪过,就是顶着一个嫡子的身份。
而作为同母同父的亲兄弟,却顶着一个庶子的身份,被人非议,被人讥诮,被有心人以此来间隙三兄弟之间的感情。
深夜,王太后的念叨声停止了。
她身体轻颤,声音哽咽道,“受德,娘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要杀死你的亲哥哥不可吗?”
帝辛声音坚定道,“杀!”
“那娘也不会独活!”王太后厉喝,“你若做下手足相残的事情,那娘从今往后,就不会再认你这个儿子,哪怕是我死了,也不许你祭拜!”
帝辛沉默。
沉默了许久。
他起身,对王太后拜道,“母后,儿子的第一身份是一国的君主,其次才是你的儿子,子启、子衍的弟弟。王法无情,请恕儿子不孝了!”
说罢,帝辛大步离开了椒玉殿。
身后,是凄厉的悲哭声。
天空也响起一道道雷霆,
随后,滂沱大雨而下。
似乎是天公的眼泪。
……
牢房内。
帝辛与子启、子衍围坐在一张桌子旁。
桌子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
三人不言语,一碗一碗的往肚子里灌着最烈的酒。
“照顾好母后。”子启道。
“我会的。”
“成王败寇,我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我依旧会反你。”子衍道。
帝辛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我不甘,凭什么你我都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为何你是嫡子,而我是庶子?为什么你光芒万丈,犹如最亮眼的星辰,而我却要活在你的光芒下?”子衍灌了口烈酒,道,“如果有来生,我不希望再做一个王子,只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这辈子,我也享受够了,也不虚此生了。”
“照顾好我的家人。”这是子启迄今为止,第二句话。
“会的。”帝辛点头,“大哥的遗腹子,寡人会带在身边亲自培养。”
两年前,子启在宋国迎娶了一位士大夫家的女儿,出身不算高,但却很端庄、贤惠。
“我孜然一身,死后,除了母后会为我哀伤外,就没有其他人念叨我了,也好,也好,于世了无牵挂,尘归尘土归土。”子衍醉眼朦胧道。
“时辰不早了,大王请回吧。”子启饮下最后一碗烈酒,整理了一下仪容。
帝辛起身,长拜道,“弟子受,恭送两位哥哥。”
话落,帝辛离开了牢房。
在帝辛一只脚踏牢狱大门时,属于子启、子衍的气息,倏然断绝。
身体微微一滞,悬空的那只脚,缓缓地越过门槛,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