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帝辛带着费仲与尤浑进了勤政殿内。
对于现任大商王朝的掌控者,不论是费仲还是尤浑,都显得很拘谨和敬畏。
毕竟,虽说这个年代,因为大巫神教的关系,导致王权的地位不断下降,但王权不容挑衅的威严,却是依旧深入民心,仿若是根植在灵魂深处的畏惧。
“草民费仲、尤浑,拜见大王,祝大王万寿无疆。”费仲与尤浑稽首,齐声拜道。
帝乙平静道,“都起来说话。”
“谢大王。”两人大声叩谢,随即起身,来到右手边分别落座在蒲团上。
“昨日听五王子极力推荐你俩,说你俩腹中有治国良策,才智无双,可是真的?”帝乙问道。
费仲说道,“草民不敢接受此等溢美之词,草民仍旧是白身一个,于国于民皆毫无功绩,只因承蒙五王子殿下赏识,故三生有幸,能在今日亲眼目睹大王尊容,此乃草民人生最大幸事。”
“哈哈哈,油嘴滑舌!倒是心有急智!”帝乙大笑几声,瞥过头来,望着帝辛,说道,“受德啊,你推荐的这两人,不愧是才智无双,只是你口口声声说,这两人心有治国良策,这是何解啊?”
帝辛轻笑地说道,“昨日,儿臣曾问计于两位先生,两位先生的答案都无一例外,大谈改革诸侯集团的利弊,让儿臣受益良多。”
帝乙听后,笑容顿时消失,挥了挥手,殿门口的大门顿时紧闭起来。
“诸侯,已经是尾大甩不掉了,此乃积重难返的大问题,不知二位可有良策?”帝乙问道,他的态度很明确,无疑是很支持对分封制进行改革的。
两人想了少许,尤浑起身,来到中间过道处,跪地稽首道,“那么草民便斗胆妄言几句,请大王不要怪罪。”
“先生但说无妨,孤现在可是求贤若渴啊。”帝乙微笑道。
尤浑起身,略微沉吟,便说道,“分封制度,起源于三皇五帝时期,大夏承袭之,成汤灭夏,我殷商又承袭之。可以说,这种分封制度从出现至今,已有万年之久的时间,早已深入人心,被大家视作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大帝灭夏,虽说从前夏灭亡中,觉察到了分封制的弊端,也做了一系列严格的约束,但却只能是一时治标,而无法治本。
大帝神勇盖世,恍若飞仙,他日月横空之时,天下莫敢不服从,四海统一,主宰九州沉浮,然而,大帝离世后,殷商经历数代先王,数次内乱,国力早已严重下降,幸有赖大王横空出现,中兴殷商,才使得殷商没有步入前夏的后尘,然﹍﹍诸侯集团显然已经膨胀到了无法约束的地步,虽说单一诸侯国还不是朝廷的对手,但是朝廷若想与整个诸侯集团对抗,显然是不明智的,而且,趁着殷商内乱之时,十万宗教崛起,一宗恍若一国,宗教范围内,不仅有领土,有人口,还有律法与军队。
虽说九成多的宗教都乃乌合之众,唯有少数的大教制度完善,兵强马壮,实力不亚于四大诸侯国。但所谓蚊子多了也能咬死一头大象,诸侯集团加十万宗教,这两大势力,不论是动了谁,另一方必会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扩充自己的势力,默默地在幕后,坐收渔翁之利﹍﹍
故而,草民建议,改革一事需缓缓图之,犹如温水煮青蛙,首先要平定外患,即四大蛮夷之族,再定十万宗教,后克诸侯集团,方为上策。还有就是﹍﹍”说道这里,尤浑犹豫了片刻,倏然闭嘴不说起来。
“尤兄,你是否还忘记了一点?”这时,费仲对尤浑笑着问道。
尤浑一怔,拱手道,“请费兄赐教。”
费仲只是平淡的说了四个字,“大巫神教!”
帝辛和帝乙的眸光同时望来,尤浑也是无奈地看着费仲,轻叹道,“论气魄,还是费兄更胜一筹啊。”
大巫神教,一个可以和王族平起平坐的超强势力。
不论刚才尤浑提出了何种计策,都有意地回避了大巫神教这四个字。
因为就是这四个字,已经沦为了某种禁忌,想要动它,简直比登天还难,就算革除诸侯集团的封地、人口等,都比这个还要轻松千百倍。
帝乙沉默了一会儿,轻叹着说道,“神教代表着上天,上帝乃是万民的信仰,若是动了它,势必会导致内部严重分裂,众多百姓对朝廷离心离德,而且,不仅朝廷所直属的四州百姓,信仰昊天上帝,连其余州的许多百姓,也是巫教的信徒,若真动了它,不仅天下诸侯会反,十万宗教也会反。”
“那就等解除了外患,消灭了诸侯集团,制约了十万宗教后,最后取缔大巫神教?”费仲提议道。
“神教不会坐视不理,因为他们很清楚,当前两大内患全部被朝廷平定后,朝廷必会对巫神教动手。”帝辛说道。
“那这就完全陷入一个死胡同了。”尤浑苦笑道。
帝辛抿了抿嘴,说道,“也不是没有办法,那就是先扫除四大蛮夷,让诸侯集团和十万宗教,与大巫神教形成视如水火态势后,在借机铲除大巫神教,横扫八荒,实现中央集权。”
“依我儿有何高见?”帝乙问道。
帝辛说道,“首先,朝廷方面可以颁布一条政令,天下九州但凡视殷商为宗主的国度或是宗教、部落等,所供奉的神灵和图腾,必须在朝廷专门机构处报备,唯有通过朝廷方面审查,获得朝廷颁发的牒文,才可以用此神灵或是图腾的名义,开宗立派。”
当今天下,不论是一个国度还是宗教,都有所属信仰的神灵或是图腾。
如王室的信仰便是玄鸟,大巫神教的信仰便是昊天上帝。
帝乙皱眉道,“如此一来,必会引起九州各方势力的反感,说我朝廷强势。”
闻言,帝辛微微一笑,说道,“父王,我大商依旧是兵强马壮,仍为九州最强国度,此条政令又不是取缔各势力的信仰,而是加以统计罢了。”
“唔,但这样又有何意义?只是统计了各方势力的信仰神氐,得到的只是一串触目惊心的数目罢了。”帝乙说道。
帝辛接着又说,“在统计过程中,对那些小宗小派所供奉的信仰神氐,可以暗中操作,以各种理由,加以取缔。并宣称他们信仰的乃是邪神,可派大军镇压,把小宗派的地盘没收充公。”
“温水煮青蛙?五王子殿下神智!”尤浑惊叹,这正好与他刚才的计策不谋而合。
“这﹍﹍行吗?”帝乙犹豫。
“父王,十万宗教虽号称荣辱与共,但高高在上的大宗教,从来都没正眼瞧过那些小门小派,往往视其为肆意蹂躏的奴仆、蝼蚁,唯有寻求中型宗派,作为靠山苟延残喘着,说不定某一天,就被比自己强大的宗派一口给吞掉,祖宗留下来的百年基业沦为他人嫁衣。故而,朝廷对那些小门小派下手,只会引起大宗派的警惕,但应该不会因为此事与朝廷翻脸的。”帝辛说道。
这条计策,帝辛曾在上一世用过。
正如温水煮青蛙一般,一方面对那些小门小派下手,另一方则对小诸侯国下手,一步一步的吞噬他们的领地和人口。
然而,帝辛还是有点操之过急,引起了十万宗教和四大诸侯国为首的诸侯集团联手反抗,继而也为之后的封神之战,众叛亲离的下场埋下了一根导火索。
“等抄没那些小门小派的封地和人口后,父王就可以请大巫神教进驻其中,在哪里建立分陀,传播上帝信仰。”帝辛又说。
“你这是﹍﹍”帝乙一惊,略微沉吟,便震叹道,“杀人何用宰牛刀?仅凭受德三言二语,就为大巫神教埋下了祸根。”
如果说,十万宗教最忌惮的是谁,毫无疑问,便是殷商王朝,但如果说,十万宗教最惧怕的是谁,那便是无可争议的大巫神教!
大商,一个庞然大物,内部掣肘太多了,使得今日的大商犹如一个臃肿的巨人,无法随心所欲的施展出自己的拳脚。
但大巫神教却不是,高高在上,超然方外,背靠大商王朝,使得巫教信仰得以快速地在民间生根发芽,犹如寄生在朝廷背部的巨大毒瘤,随着时间流逝,不停地膨胀、不停地壮大。
随着朝廷不断抄没小门小派的封地,导致上帝信仰不停地朝着十万宗教界核心的地盘处传播开来,犹如瘟疫般,通过虔诚的信徒,感染其余宗派统治下的子民,终有一天,他们就会发现,上帝信仰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蔓延到了自个家的门口,治下的百姓几乎已经成为了上帝的子民,等若是直接把宗派发展的根都给切断了,恰如无根的浮萍,伴着岁月侵蚀,终有大厦将倾的那一天。
十万宗教,只是视殷商为残暴的巨人,丢掉一点无关紧要的地盘不伤大雅。可却视大巫神教为一种瘟疫源,生怕神教扎根在宗教界,某一天突然喷发出足以毁灭宗教界的瘟疫,故而不仅要死死地堵住这个苗头,而且还要想办法的斩尽杀绝!
“宗教界不乏精英人士,对于这一点必是能够未卜先知,明白其中严重的后果,必将会与大巫神教发生严重的冲突,但反过来,大巫神教也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他们会甘愿冒着得罪十万宗教的风险,强行挖人家的根儿,让王室坐收渔翁之利吗?”帝乙沉吟道。
帝辛淡笑道,“人有所求,故贪婪无度。比如﹍﹍”
“比如什么?”帝乙笑吟吟地问道。
帝辛摸了摸鼻子,摇摇头,笑而不语。
“比如说我们,明明坐拥天下九州,九分之四的疆土,还欲求不满,致力于统一九州,平定四海的丰功伟绩?”帝乙玩味的轻笑一声,低沉道,“是啊,人有所求,故往往贪婪无度,王室是如此,大巫神教也必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