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道之余,纵言及文辞,非凡子所及。”————————【重修天封寺记】
离府后,郭嘉登上前来接他的车马,端坐车内,惬意的往软座里一躺,全然没有顾忌到车内还有来接他的王必。
“如何?”王必见怪不怪,饶有兴致的问道:“听闻其人在朝中被称‘翩翩周郎’,端的是君子之风,以奉孝的性子,恐怕与他说不惯好?”
“当年怎么也算是相识一场啊。”郭嘉背靠着车厢,仰着头叹道,又开始催动起马车。马车慢慢悠悠的载着他们穿过宽阔的街道,经过一处处繁华的闾里,耳旁听着喧闹的人声,郭嘉如是说道:“曹公这次倒是一厢情愿了,周瑜虽然才度不凡,但也不是易居人下之辈。”
“这么说,周公瑾是不会帮曹公了?”王必没想到一向有智谋的郭嘉出手也是这样的结果,不过也好理解,对方毕竟是天子的姊夫,年轻有为,并不需要依附某位大臣。只是他略有些可惜的说道:“难得朝中有如此才俊,不能为曹公所用,甚为可惜。”
郭嘉斜睨了对方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道:“帮倒是会帮,毕竟除董对任何一方都有利,只是周公瑾终究不会与我等走到一处。此事过后,不但要划分界限,更要小心对待。”
“需要如此么?”王必觉得对方说的有些严重,不明就里的问道:“曹公以前可从未与周公瑾等人不说情谊,更是半点交情也无,何谈防范?”
“可能……是因为我吧。”郭嘉坦坦荡荡的说道,他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摆脱自己身上颍川人的标签,不得不说,就连郭嘉曾经都低估了周瑜与孙策之间的情谊至深,闹出那种事,周瑜都肯担风险搭救对方。
事后不但未能完全达到目的,更是开罪了一个不能小觑的对手,即便未有牵涉其中,郭嘉此时想起来,也当初那些人未免有些激进了。为了打消一个潜在的势力,将周瑜收为助力,犯得着做这样的事么?
王必莫名其妙的皱眉看了郭嘉好一会,似乎认为对方或许是在周瑜府中喝醉了酒,所以才在这里说些胡话,虽然原因可能并非如郭嘉所言的那样,但看郭嘉的神情,或许周瑜真的不会甘心屈居曹操之下。
“像周公瑾那样的娇子,的确不是人下之辈。”王必呐呐道。
郭嘉没有理会对方在哪里自言自语什么,他眼神放了会空,忽然问起道:“董府那边怎么样?”
“曹公的亲卫夏侯尚在外巡视时,捉到了一个从董府受命逃出的苍头。”王必似觉不妥,微微皱眉,道:“此人奉了董承之命,打算前往未央宫暗通款曲……”
“喔。”郭嘉听到这里一点也不意外,挑了挑眉,笑道:“若是我在的话,定然要说服曹公,索性就让这个叫秦庆童的苍头去未央宫寻人,再将消息传给皇后……不然现在天子不动作,放任旁观,竟有成僵局之势了,这可不行!”
王必惊骇的看向郭嘉,一时张口竟说不出话来。
郭嘉看到对方这样的神情,忽然觉得有趣,这定是有人跟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未央宫,椒房殿。
掖庭令程旷佝偻着背,在殿下的台阶上走走停停的踟蹰了好久,他一会像是下定了决心往上走了几步,一会又犯了难,害怕似的往后退了几步。
周围的宫人看到眼里,却没有一个有心思去嘲笑、好奇的。如今正处多事之秋,自董皇后因罪移居偏殿,长御被杖杀以后,椒房殿上下所有人皆噤若寒蝉、人人自危,生怕哪一天仔细查问下来,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你说,我们要不要去鸳鸾殿寻一下门路?我有个姊妹与伏贵人身边的赵采女还算说得上话……”在偏殿的角落里,有几个采女正躲在一边窃窃私语。
“要求也该去求常宁殿的甄贵人,如今是她与伏贵人同掌掖庭事,伏贵人下个月就要生了,宫中大小事都由甄贵人作主,就连万年长公主也插不上话……”一个还算机灵的采女偷眼望着四周,不由多往举止踌躇的程旷哪里看了几眼:“何况伏贵人跟咱们殿下早已结了怨,难道你忘了宋贵人和冯方女的事了么……”
“还在说什么?”一声冷哼从身后悄无声息的传来,众人吓了一跳,忙朝后看去,只见是满脸肃然的大长秋苗祀,他训斥了不安分的众人几句,将彼等驱走,正欲离开,忽见殿下的程旷,渐白的眉头微抖一下。
他伸手往下一招,只见程旷立即谄笑着跑了上来,全然不似当夜与苗祀、穆顺等人一起催逼宋贵人移居的嚣张模样。
“苗公。”程旷拱手作揖了还嫌不够,居然还叩首拜了一拜,复而站起来道:“苗公安好,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伺候殿下这件小事,何须苗公亲至,让在下代劳即可。”
“服侍殿下,这能叫小事么?”苗祀轻声笑道,看着对方僵硬的面色,心里冷笑一声,继而道:“程令刚才在下面因何事踌躇?”
“啊。”程旷有些心虚的说道:“倒没有什么,只是近来睡得不好,心思不宁,让苗公见笑了。”
苗祀似乎把这话当真了,他没有深究,甚至多言关怀了几句:“喔,既是如此,待程令见过殿下之后,回去了好生休息。如今长御受了惩处,殿下身怀皇嗣,身心多有不便,你看望几眼便退下吧。”
似乎听到了什么,程旷脸色登时白了一分,他唯唯诺诺的应下。待苗祀嘴角挂着若有深意的笑容离开后,程旷来不及想其他,既然已经站在此处,前后都是死,何妨去拼一拼?
树倒了,再换一棵就是了。
“掖庭令臣旷,叩见殿下!”
在光线暗淡的偏殿之中,只孤零零的在桌案上点了一只青雀模样的铜灯,向来喜欢满室生辉、被外朝公卿斥为生活奢靡的董皇后,煊赫一时,如今伴随她的却只有这么一盏孤灯。
董皇后静静的的坐在席上,身上穿着皇后的服饰,头上却没有多少首饰穿戴,只插着一支很久了的金步摇。
看着程旷将礼行完,她开口问道:“你是怎么来的?”
“殿下说笑了。”董皇后在宫中积威已久,即便是现在,程旷仍有些忐忑的在地上伏首道:“奴婢身为掖庭令,本该有权责来见殿下。”
董皇后细想也对,她虽被责罚,但皇帝仍旧没有废她,虽移居偏殿不能出去,但见掖庭令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样想着,许久未曾得知消息的她很快问道:“外间如何?”
“董公的情形很不好。”程旷知道对方想要知道什么,他很快将董承近段时间的处境说了出来。
董皇后面色灰败,听了程旷的叙述,让她明白了眼下的危机非同一般,几乎已是覆亡的边缘了。外朝的人口诛笔伐,几欲置董氏于死地,而宫中却也不安稳,她本就没有盟友,反倒还有一帮仇家,恐怕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步前面几代外戚的后尘。
可她并不想看到这件事发生,她不过是想为皇帝生个儿子,其用心本没有错,皇帝为什么就不能看在往日的情面上饶她一命?是了,皇帝到现在都还没有废后的诏书,不就是证明了皇帝心里还有她么?
董皇后忽然来了精神,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只要重新挽回皇帝的心,设法补救,眼下这场困局将迎刃而解!
只是还有什么办法呢?
董皇后正苦思不得,程旷却适时的从袖子里拿出一份书信奉上:“殿下容禀,奴婢来时先见到了董公府上的奴仆,受到了董公以及胡公等人的献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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