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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一章 楼船灯火

    “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三十六计】

    暮秋时节的江风格外寒冷,两人的气氛也降至冰点,黄祖不待蔡瑁答话,笑了一笑,转身回到席上了。

    席间,甘宁正坐在锦席上开怀畅饮,见到黄祖二人进来,他乐道:“你二人在外间谈什么?”

    蔡瑁强笑道:“无外乎是明日进兵之计,先锋之任,与黄公有所相商罢了。”

    “好啊!”甘宁拍了拍大腿,高兴地赞许道:“朝廷有足下二位府君,勠力用事,何愁贼子不灭!”

    黄祖、蔡瑁正在矜持的笑着,席间忽然传来一声不和谐的冷哼。

    甘宁笑意迟滞了一瞬,眼神不动神色的顺着声源瞟去,但见张允下首坐着一员年纪将过四旬的部将正慢条斯理的浅尝温酒。

    这武将眼神如刀,捧酒碗的手掌粗糙如石磨,看似饱经风霜,俨然一副沙场老兵的模样。只是模样太过平凡,甘宁第一眼看尚未认出来,直到目光瞥见其身旁坐着的年轻人,这才心下恍然。

    年轻人是刘表的侄子刘磐,那这个老兵模样的人应该就是刘表的中郎将黄忠了。

    看他不满的样子,显然是不习惯当下的排场,只是他排斥的态度微弱至极,黄祖、蔡瑁等人恍若未闻,都没理他。

    甘宁打了个酒嗝,吐出一口浓重的酒气,暂时放下酒爵,对黄祖等人摆了摆手,道:“我去后头更衣,诸君尽管欢饮不停,等我回来再饮。”

    ‘更衣’的另一层含义就是如厕,席间酒食从傍晚开始持续到现在,甘宁有此需求也不足为怪。黄祖、蔡瑁等人不疑有他,举爵玩笑几句,便放甘宁到后头去了。脚步不稳、满脸醉意的甘宁刚绕到屏风之后,就立刻像变了个人似的,目光如电,面色骤然清醒。他当年从贼,什么样的酒没喝过,这点黄水哪能醉得倒他?

    等候在此的部将沈弥立即走过来帮甘宁脱掉宽大华贵的锦服,露出里面崭新的甲胄。跟随甘宁离席过来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为人谨慎干练,他接过一只兜鍪,轻轻戴在甘宁头上。

    甘宁伸手将兜鍪、衣甲整理好,四周响起欢快的丝竹管弦之声,巧妙的将他们的话遮掩住:“都办好了?”

    “娄发已经在船上了,此时风向大好,月隐东山,正是夜袭的好机会!”沈弥低声说道,语气中透着隐隐的兴奋。

    他二人是甘宁在益州时交往的旧部,此番随军赶来,就是要搏一个大大的功名!

    “荆州的战船比我们的大,兵也不是不习水战,但就是不顶用。”甘宁带着人走过甲板,沿着楼梯走到底舱,语带不屑的说道:“这些天连个柴桑都打不下,当年黄祖是怎么杀掉孙文台的?”

    “虎豹也有老的时候。”身后的年轻人轻声说道:“黄祖如今已无进取之心,只想打完此战便安享富贵。我观其部下也是暮气渐沉,积习难改,不过二三年,就会比如今还要不堪。”

    “黄君,不用送了。”甘宁脚步一顿,在拐角处停下,身侧就是幽暗的江水,一支造型流畅的快船静静地藏在楼船的影子下面。

    这年轻人名唤黄权,益州巴郡人,年纪轻轻,即为巴郡郡吏,与驻兵江州的甘宁往来密切。其人颇有才谋,气度弘雅,很受甘宁看重,这次奉诏东下,他正好身边缺少参谋议事的文吏,于是便从巴郡太守樊敏那里借来了黄权随军。

    除了他,随军过来的还有同僚狐笃,以及刚从长安吏治科学习毕业,授任鱼复长的邓芝。

    这三个人皆为一时之杰,很大弥补了甘宁其他方面的不足,出峡之后,这一路上甘宁每有举措、定计,背后都离不开这三个人的影子。尤其是今夜的筹划,更是出自黄权的首倡,邓芝、狐笃等人的补充完善。

    黄权依言停下,两手交叠在腹间,静静地望着甘宁:“将军饮了酒,不知还能否摇动舟楫?。”

    白日里柴桑才受重挫,晚上接着趁酒宴迷惑敌我,最后以养精蓄锐之众,趁夜突袭,则大功全在甘宁。这个刺激、冒险、又很天马行空的计划很合甘宁的胃口,他顺手摸着腰间悬挂着的旧铃铛,不以为忤的笑道:“你瞧不起我?”

    那只旧铃铛在惨淡的月光下像块灰白的石头。

    “有酒意正好,江上打仗,就怕身子不热!”甘宁低声说道,他松开铃铛,告别道:“黄君快回去替我好生招待他们,我去去就回。”

    说着便抬脚往船舷上猛地一蹬,只听他腰间的铃铛与铁甲碰出‘叮啷’一声清响,那道矫健的身影便跳到一旁的战船上去了。

    此时明月在东山半隐半露,黄权抬眼望去,但只遥见山峦之间有一团模糊的白光,而江上依旧幽暗深邃,江与岸融为一体,就连四周鳞次栉比的战舰,也只勾勒出一道道模糊的轮廓。借着楼船上的灯火,黄权可以听见近处哗哗的江水声,一张蜀锦织成的船帆悠悠然仿佛从水下升了起来,数十条修长的船影比江水还深邃、行迹比江水还沉默。

    黄权感受着江水拍击船舷,发出阵阵呜咽般的声音,他这是头一次参与谋划这等行军作战的行动,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莫可言喻的紧张中,带着兴奋与激动,转身往拐角处的阴影走去。

    待重回席上,黄权不说什么,先招来几名侍者端走了众人各自面前的鱼。这一举动果然引起了黄祖等人的注意,他们见就黄权一人出来了,不禁问道:“甘将军呢?”

    黄权一边看着那些侍者拿走盛鱼的盘子,又给换上另一盘冒着热气的煎鱼,笑着指道:“此鱼味美,将军适才多吃了几口,谁知它早被江风吹凉了,闹了肚子。将军托我给诸公告罪一声,恐怕还要容一会再来了。”

    “此鱼味道鲜美,捕于武昌山下,其他地方可不多见,黄君与邓君从蜀中来,得多吃几口。”黄祖俨然一副东道主的身份介绍道。

    黄权矜持的笑了笑,略过不提。

    一旁的邓芝察言观色,知道甘宁已经挂帆出兵,是以伸箸象征性的夹了一块鱼肉,放在口中咀嚼几下,点头称好。

    于是丝竹齐奏,穿着锦衣的少女身姿曼妙的游走庭间,让人移不开眼。

    只有黄忠从外面江上的寒风阵阵,水浪哗哗声中听到了些许不同寻常,他向幽暗的江面上投去探究的一瞥,只见对面的柴桑水寨仍是点着稀疏的灯火,寂寥的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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