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部查探的结果,这里,硭山北段洹河上的小林庄,是整个洹河防线中防守最薄弱也是最易突破的地方,守军大概有两个营的兵力,估计起码得一千人以上,我们这里虽说是两千人但除去伤残,有战斗力的,也就一千五百多人。Ψ马突骑也在这里,估计是为了弥补守军的薄弱点。我们想要突围必须绕过这一队白马突骑,否则,在洹河平坦的河滩上,我们就成了活靶子,任人宰割。这也是为什么我需要项别将的那一队骑兵。不到迫不得已,我孔让也没脸做那窝里斗的恶心事。”孔让铺开洹河防线战事图,给项伯言简单讲了讲当下的情况,“而且,更重要的是,渡河,我们无法确定小林庄有多少只船,一次可以走多少人,小林庄必须要拿下,否则没时间渡河。就算能够成功突围,能活着过去的,恐怕十不存一,这一点,项别将要先做好心理准备。”
项伯言皱着眉头想了想,点点头,沉声说道,“确实很难办。”
“现在的首要问题,就是这八百人的白马突骑。项别将,你看怎么办。”孔让把这个烂摊子扔给了项伯言,既然我说的法子不行,那就你来呗,孔让想的很简单。
项伯言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在小林庄的防线上游离不定,忽然,他指着一个小林庄南边的一个地方问道,“这是哪?”
“这里?”孔让看了一眼,“原来是个小水库,后来附近山林砍伐干净之后慢慢地被遗弃了,那里现在成了个滩涂湿地,虽然那里没有晋军驻扎,但大批人马是不可能过得去的。”
“孔将军能否将营内指挥权交给我?”项伯言看向孔让。“这个?”孔让心里却在嘀咕,这个年轻人自己武功不错不假,但这指挥能力,他不敢保证。至于喧宾夺主的嫌疑,笑话,这营里剩下的人都是跟他从沽口开始带了多少年的亲兵。
“我不求能够指挥到位,只是有些时候需要孔将军配合,这样可好?”项伯言退了一步,大概他也知道孔让全权交给他是不太可能。
“没问题。”孔让这回很痛快,死马当活马医,反正也是走投无路了,“项兄弟,你说吧,怎么办。”
“八百白马突骑拦路,那就引君入瓮。这样,我们先……”项伯言附耳过去,给孔让说了他的计划。
翌日,水库西的一处高地上,项伯言与孔让并马而立,看着那片滩涂,那里密布着高大的水草,在看不见的深处的水草下面,是藏着很多危险的沼泽坑,一踩上去,连人带马就出不来了。
“项别将当真是要这么做?”孔让忍不住问道。
“别无他法,至少这是我自己决定的,只是到时候孔将军可不要做那落井下石之举。”
“不会不会,项兄弟果然胆识过人,我自愧不如。”
“废话不多说了,我要去了。”项伯言回头喊了句,“二旅所属,随我出发。”
项伯言带着他的二百探马掠下高地开始向小林庄行去。
孔让骑在马上看着项伯言那一旅驰去,久久不语。他身旁的一个副将上前来对孔让小声说,“将军,我们怎么办?”
“先看看再说,如果他真的能做到,我们不妨就听他一次。”“明白。”
约摸过了小半日,一路扬尘开始在北边的视野里出现,孔让当即精神一振,“小的们,把家伙事都亮出来,有活干了。”他身后所有还有战斗力的士兵全部已蓄势待发。
“大人,前面到了!”程贸气喘吁吁的对落在最后一个的项伯言喊到。
“一会进了草丛,按我说的,所有人弃马步行,往两边闪开,别往里走!”
“得令!”
项伯言回头看了眼身后紧追不舍的那一队白马突骑,果然不愧是南晋的王牌骑军,进退有序,攻守不乱,这一路项伯言领军疯狂的策马奔行,白马突骑仍旧越追越近,期间还用弩箭射死了好几个他的人,这滩涂再远点,恐怕他们就得留在这队白马突骑的弩箭下了。
水草丛终于到了,那二百人进了草丛按项伯言说的,下马之后,迅速向远处草丛边界退去。
而断后的项伯言在草丛外调转过马头,静静地等待着那一队白马突骑的来临,那一队骑队越来越近,他手心的汗也渗湿了手中剑柄,那把剑在鞘中微微的颤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把剑仿佛有了灵性,出鞘的时候,它总会微微的颤抖,项伯言有种错觉,它是在兴奋,昨晚项伯言用它搭在孔让脖颈上的时候,他强忍着心中杀意,才没有让孔让血溅当场。这真的是把邪门的剑,可离了他项伯言却使不出那男人教给他的剑法,这剑,仿佛就是为他准备的。
而现在,项伯言要用它杀人了,第一次用它杀人,他的目标,便是那个白马突骑的头领,杀了他,才能将白马突骑引入滩涂。
“来吧。”项伯言面对着八百白马突骑。
一对八百。
孔让听了项伯言的想法之后,第一感觉就是他疯了。
项伯言威胁他的话,仿佛又响在孔让的耳边,但亲眼看到还是相当的震撼,那是传闻里身怀内力,武功高强的人才可以做到的事,这种人真的存在么。孔让不知道,但眼前,那个年轻人要去做了。
他出剑了,一点寒芒如星闪,他以更甚于昨夜的速度刺出了那一剑,风一般掠过了中间流矢纷飞的六百步距离。随后,血光四溅,那队白马骑军为首的头领,人首分离。他真的做到了,这才是真的千万人中取其上将首级,虽然只是八百人中,但项伯言只是一个人啊。
真正的猛将,孔让感觉自己的血都在沸腾,恨不得立刻率兵冲下去,但现在还不行,他们一旦露头就会被发现,以白马突骑的速度,他们绝对追不上,还会打草惊蛇,引发对他们的围剿。
再等等,孔让握紧了手中铜锤的柄。
果然,在头将死后,那队白马突骑怒不可遏,不顾一切的追着项伯言进了草丛。
“冲!”孔让一声大吼。身先士卒冲下高地,冲向滩涂,“弓箭手准备好,把所有箭都给我放出去,其他人封死出路,不要放走一个。”
这也是项伯言所说的,白马突骑进了草丛之后立刻封死,放箭,不用管他,否则他们一旦发觉,冲出滩涂,之前所做的都付之东流了,至于漏网之鱼,交给他。
孔让也这么做了,他不信一个聪明人会把自己置之死地,项伯言也说过,他还没有准备死在这。
围了半个时辰,也杀了数十个零零散散的逃出来的骑兵,只是项伯言一直没有出来,程贸杨峰等的都想冲进去,但孔让提醒他们,项伯言说过了,不要派人进去,程贸杨峰也只能作罢,唯一能听到里面的动静是此起彼伏令人心里发麻的惨叫声,索性到现在没听到过项伯言的。
过了半晌,惨叫声越来越少,
“妖怪啊,啊,救命啊!”一声惨叫从草丛中传来,没一会儿,一个满身泥泞的士兵踉踉跄跄的跑出来,见到守株待兔的北府军,就像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救命啊,里面,里面有妖……”他的话还没说完,一柄染血的长剑从他的胸膛穿透,随后,伴着一声战马长嘶,一人披着血色染透的战袍和太阳的光,骑着战马手持白马突骑的长枪,从密密麻麻的水草一跃而起,稳稳的落在被长剑穿透的那名战士身边,拔下长剑,他正是项伯言。
很多年以后,每次有人问孔让,为什么在北燕分离崩析的时候没有投降白衣神将的安陵镜,没有投奔东北如日中天的常山袁崇阳,反而跟了当时毫不起眼的项王呢?
他总是说,你见过神么,我见过,那一次,他提着长枪,身披血袍,载着炎炎烈日,从天而降。那一刻,他就是神。
不光孔让,在场所有人都楞楞看着以帝王之姿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项伯言,震惊的无以复加。
项伯言环顾一眼,沉声道,“准备出发,小林庄。”
孔让最先回过神来,他来到正下马的项伯言身边,有些不敢确定的问,“项兄弟,那一队,白马突骑……”“死了,这是最后一个。”
听到项伯言亲口承认,孔让方才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半日而已,险些将他们困死在洹河边的一队白马突骑就这样全军覆没了。
瞥见了孔让那异样的目光,项伯言又说:”他们骑马进去,没了方向感,踩到沼泽坑上,便无法动弹,我就是做些料后的事。走吧,趁士气尚在,我们一气攻下小林庄,迟则生变,小林庄那里反应过来,就不好对付了。”
“好。”孔让点头,“所有人,准备,前进,小林庄。”
一路前行,十里外,便是那个河边的小村庄,小林庄。
“给我三十个身手好的,卸甲轻装,人手一把朴刀。”项伯言对孔让说道,“再过两个时辰,后半夜我会带人上去打掉哨兵,放火为号,然后孔将军带人上去,争取一举击溃。”
孔让点点头,项伯言说的很简单,但事实上,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所有明哨暗哨全放倒,一般人是很难做到的。而且,就凭三十个人想要把其中的守军搅得天翻地覆,也是够呛,但孔让还没从下午的那场伏击中缓过神来,他对项伯言说的每个字,都深信不疑。
孔让让副将去找了三十个好手来,一律轻装背刀,跟着项伯言慢慢地潜行过去。
时间往前推移,转眼月过中天,孔让估摸着时间快了。
果然,半晌之后,小林庄上火光燃起,孔让抖擞了精神,直起身来,一声大喝,“上!”
两千人马发起了对小林庄的攻击,这又是一场持续了半夜的苦战,被困在这半个月的北府军士兵,每日提心吊胆,现在回去的路就在眼前,这最后一战,没个人都是拼尽全力,谁也不想做那可怜的无定河边骨,谁心里不装着那个等着自己回家的深闺梦里人。
终于,踏上了燕国的领地,孔让深呼一口气,虽然经过了半夜的苦战,但心里还是很轻松的,最后活着的还有八百多人,这已经很出乎孔让意料了。
“孔将军我们就此别过,在下要回去复命了。”项伯言翻身上马,对孔让抱拳道。
“这次多亏了项兄弟,我孔某之前得罪了,说句抱歉了。”
“不碍,孔将军,告辞。”
“咱们后会有期。”
项伯言调转马头率领他剩下的一百多个人向祁川方向行去。
孔让看着项伯言离去的身影,心想,这人日后不死,必是腾龙之辈。
他回过头,看向浴血奋战后的众多将士,缓缓说到,“兄弟们,我们回来了。”两行眼泪从他布满血污与灰尘的脸上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