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注下注,买定离手!”面目清秀的少年在一群糙汉目呲欲裂的眼神中用力将骰盅拍在桌子上,“买大买小!”少年的声音很清脆。>
“我就不信了。”一个汉子抠出鞋垫里最后一张银票,“我买大!”跟着一群赌徒压在了大的字上。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了啊!”少年大叫着,把一打银票摔在了小上,一下子压在大上的汉子们面如土色,另一些压在小上的大出了一口气。
“开了啊。”少年拿开骰盅,“小!哈哈哈!”少年站上桌子大把往怀里揽钱。“拿钱拿钱谁也别跑啊。”
“没钱了,裤子能当了不。”“起开起开,你那裤子几个月没洗了。”
“我这有百花楼牡丹小姐的签名画,上面还有唇印的。”后面的一个汉子打开举起的画轴。
牡丹小姐,一帮汉子瞅过去,眼里放光。“牡丹小姐的嘴有那么大,你当我傻啊。”少年摇着骰盅,头也不抬。“切。”一帮汉子又回过头去,“我…这…”举着画轴的兄弟,被这话一说憋的满脸通红,灰溜溜的收起画轴,他也是赌回来的,也不知道真假。
温生曲着腿坐在赌场边的窗框上,看着清秀的少年站在桌子上,跟一帮汉子大喊大叫,眉飞色舞,她很开心啊,这样的日子真好。他忽然想起他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那时候她还是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疯起来不管不顾,人来人往的庙会上,她跟随从走散了,饿着肚子的她就遇到桥底下正烤着鱼的温生。
“你叫什么名字啊?”温雅舔着手指头上的残渣问道。“我没有名字。”温生当时看着这个吃了自己午餐的家伙没好气的回答。“放心,我不会白吃你的东西的。”小女孩老气横秋的拍着温生的肩膀,“我带你回我家,我家有大房子比你住的这桥洞好多了。”然后温生就跟在她屁股后面做她的狗腿子做了五年之久。
“过得真快啊。”温生倚在窗框上昏昏欲睡。
“别动啊你,拿钱拿钱,就你,长着小胡子那个家伙,还往后跑。”扮着男装的温雅指着一个人喊到。小胡子 梗着脖子狡辩,“谁要跑了,谁要跑了,我是去拿钱。”一边不情愿的把迈出去的一只脚收回来。“你去拿钱?钱呢,钱呢?”温雅指着他叫道。小胡子右手在衣襟里左掏右掏,最后掏出一大锭银子,拍在了桌子上,人群里有人喊到,“小胡子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哪回不输得屁股朝天。这钱是哪偷的吧!”“你管得着吗!”小胡子呛回去,“给。”小胡子把那锭银子甩过去。银锭在桌子上骨碌骨碌滚到温雅脚下的骰盅旁,然后,骰盅里的骰子叮一声吸在了银锭上,整个桌子旁十几号人一片寂静。
“好嘛,你拿假银锭糊弄谁呢,这是铁的!”众目睽睽之下,温雅面不改色的拔下银锭上的骰子塞进袖子里。
“出老千,你出老千!”小胡子跳着脚指着温雅大叫,十几号人一下子就炸了。
“哇啊啊,小三子,救命啊。”温雅对着某人的方向大喊。
“低头!”某人回了一句。温雅赶紧照做,抱着头沉下身子,一壶开水就从她头上飞过去砸在后面伸手抓她的那个汉子身上,开水四溅,一片鬼叫。温雅抬起头时,手里提着长凳的温生就落在了她眼前,温生一只手护着她,另一只手手提长凳挥舞着生风,吓退一干人等。“小子,你俩别想跑。”小胡子大喊。
“叫你话多。”温雅拾起脚边的银锭砸了过去,还顺手抓了把银票塞怀里。“哎呦!”小胡子捂着额头仰面倒地。“下去。”温生甩出长凳拉着她跳下桌子,温生看着面色不善围上来的一群人,脸上流露出一丝坏笑,从怀里拿出了火折,跟一个,嗯,超大号的炮仗。
“我靠。”众人不约而同的退了一步。“捂上鼻子。”温生猛的将桌子立起,点燃炮仗扔到人群里。“砰”一声巨响,毕竟再大号也就是个炮仗,但爆炸开来的瞬间,一阵红红绿绿的烟雾弥漫了整个赌场。“这什么东西?”温雅吓了一跳。“嘿嘿,”捂着鼻子的温生对着温雅一笑,“我让那老头在火药里面一大盒劣质的胭脂水粉。“哇,厉害呀!”温雅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前途。”“快跑吧!大小姐。”
“人呢,人呢。”“这什么玩意,我靠谁踩我。”“你打我干嘛,又不是我。”“认错了认错了。”别抢别抢,那是我的。”“找死啊,抢钱啊。”“快堵住门窗,别让他们跑了。”
温生拉着温雅东躲西藏总算是到了门口,却发现还是那个小胡子。“哼,我就说你们别想跑。”小胡子对自己堵到他们很是得意,“快来人啊,他们在…哎呀!”插眼,顶肺,撩阴腿,一气呵成,看着捂着眼睛和裤裆痛苦的在地上扭曲的小胡子,温生只觉得腿之间有阵凉风。“学的很快哦。”温生赞叹。“那是自然。”温雅语气中带着藏不住的得意。
“四张,五张,六张……”温雅坐在枫河边数着一张张银票,眼里光芒大放,刚刚清洗干净脸上劣质脂粉的她迫不及待的拿出了她用“命”换来的钱。瀑布般的长发散落在肩上,还带着水珠的脸庞在阳光下发着白和金的颜色,脸上的笑意跟着银票的数量一起增长,那么好看和让人怀念。
“你可是镇南大将军家的女儿,这副穷疯了的样子是怎么回事?”温生看着她有些无语。“还不是我那臭老爹把我零花钱给扣了,要不我能去跟那一帮臭男人骗钱啊,臭烘烘的。”“大小姐,下次说臭男人的时候能不能稍微的顾及一下我的感受啊。”
“哪有哪有,我的小三子最好了,比那小二子好多了。居然跑去参军了。”温雅想起那个小二子就有些生气,“太没有义气了。”“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就是因为不喜欢小二子这个名字才跑去参军的?”
“怎么可能,你不喜欢小三子这个名字?”温雅放下手里的银票,手搭在温生肩膀上,凑到他的跟前。“喜欢,喜欢,很喜欢。”温生看着快贴到他脸上的温雅,都能感觉到她呼出的气。“这就对嘛。”温雅点点头,欣慰的笑着拍拍他肩膀。开玩笑,温生完全有理由确定及肯定,自己一句话说错,她就得把自己推下枫河。
“诶呀,完了完了,数到哪了。”温雅再回去数着自己的银票,温生解下系在腰间的酒壶,一口一口的喝着酒,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这个样子跟我爹还有陈伯那帮子老头一样。”温雅说,“莫名其妙的,都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我自己也不知道。”温生喝了一口酒,“可能在想以前的我是怎么样的吧。”
“以前的事情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啊,想起来有什么用。”温雅噘着嘴,拿起一张撕下半张的银票,在寻找另一半无果后,只能叹了口气扔了出去。“是啊,想起来有什么用。”温生看着那半张银票跟着风飘飘荡荡落在了河面上,随着河水越漂越远。
是夜,祁城官驿中的一间屋子内,刘瑞来来回回踱着步子,一丝紧张之意始终挂在他的脸上,这一趟实在是太顺利了,温烨带着他在军营中毫不避讳,军营部署,辎重粮草,所有的一切都给他看过了,难道是圣上的怀疑有误?不可能啊,连国师都这么说,那这温胜儒肯定有问题啊,可这问题在哪呢。刘瑞想不出来。
“刘公公。”门外有人小声叫道。“快进来。”刘瑞心喜,总算是来了。
黑衣武士身手矫健的闪进屋内,“公公,”武士将一封密信呈上。“嗯。”刘瑞接过密信,“圣上有没有口谕?”“圣上说,此地事了,尽快启程,燕林卫吴峰侍内正在前来接应的路上。“好,你下去吧。”“是公公。”
武士退出房间,刘瑞立刻打开密信,看着密信,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忽又皱起,“他真的会同意么?”刘瑞心想,看来明日势必要到大将军府上走一趟了。
大将军府
“公公的伤可还好些。”温胜儒问道,刘瑞坐在椅子上拱手道,“承蒙大将军挂念了,咱家这伤不碍事。”“近来公务繁忙,未能随公公观阅军营,实在是照顾不周了。”“大将军客气了。咱家今日来是有一事”
“今日公公难得有空,公事迟些再聊。来,尝尝这茶,南晋无叶花茶,这可是很难得的茶啊。”温胜儒笑着端起茶杯示意,抿了一口茶。刘瑞心中暗叹一声,也跟着抿了一口,茶杯还没放下,温胜儒说道:“不知公公有没有见过岭南无叶花茶开花的时候,我曾见过一幅前朝流传下来的名画,画的就是岭南之景,岭南花茶盛放之时那真是百里花红,鲜艳如火啊。”“那是那是,咱家也是有所耳闻,只是将军……”“只可惜这样奇景并不在我大燕,可惜可叹。”温胜儒自顾自说着,“我温胜儒此生最大抱负便是打过沉龙江去,收复南晋,重现我前朝之辉煌。”“将军真是有宏图大志之人呐。”刘瑞勉强的笑着附和,心中却笑不出来,这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啊。
“本将军听闻公公故里是常山白河,不知是否属实啊。”
“是,咱家是白河庆城人氏。”“每年这个时候的白河鲈鱼最是肥美啊,想起来我那故去的夫人最喜爱吃的就是那道清蒸鲈鱼了,不知不觉竟已天人相隔近十年了。”“将军节哀。……”
“公公可曾听过颍川的琵琶小调?”“未曾,未曾,将军,那个……”“正巧,我祁城最近要来一班来自颍川的戏班,改日请公公听上一曲。”“好说,好说。”
“公公可曾……”
这温胜儒太滑溜了,东扯西扯就是不跟他说正事。跟燕云之狐耍心眼,自个这道行还差得远呢。刘瑞就这么坐立不安的在将军府呆了一上午。
“将军。”刘瑞实在坐不住了,站起来面对着温胜儒。“公公这是要走了?!”温胜儒诧异的问道,“我跟公公真是相逢恨晚啊,且在坐下再聊聊。”
我…,刘瑞心里都忍不住要骂娘了,好一顿平复心情,“将军,咱家是有一事,圣上赐予令爱与议政王的世子婚约在即,但令爱与世子多年不见,圣上恐二人感情生疏,所以此次命咱家回京也带令爱同行,好让其与世子多多接触以结秦晋之好。今日前来,是望将军准行。”刘瑞一口气说完,生怕再被温胜儒打断了去。他再看温胜儒时,这位镇南大将军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面无表情的端着茶杯,用茶盖拂着热气。见温胜儒没有反应,刘瑞又强调了一遍,“望将军准行。”
“今日温某累了,与公公改日再叙。公公请回吧。”说罢,温胜儒竟起身要走。
可不能让他走了,看今日的样子,这次走了,怕是再见不着他面了,总不能直接将他女儿带走吧,除非自己是活腻了,否则,刘瑞中使回京途中遭遇悍匪,不幸身亡的消息就得传回燕都了。
刘瑞咬咬牙,对着温胜儒的背影拱手大声说道,“温将军可不要自毁前程,拿温家行薄冰之举啊”
温胜儒的脚步停了,“你是在威胁温某么?”庞大的杀气从眼前这个书生般的将军身上散发出来,刘瑞在瞬间就冷汗直流,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咱家只是奉旨行事,望,将军准行。”
温胜儒背对着刘瑞良久,他也不知道温胜儒现在是什么表情,只是那种杀气始终挥之不去,刘瑞真怕他一怒之下直接起兵造反。万幸,他还没有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温胜儒在沉默半晌之后,说了一个字,“准!”一甩袖子,步入后厅。
刘瑞总算是松了口气,转身离开,刚迈出一步,脚下一软,瘫坐在地,“真是个可怕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