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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四章 宁为汉家犬

    刘遐的反驳有他的道理,站在老成持重的立场上,并没有问题,毕竟淮北凛冬,天寒地冻,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用兵,再撑两个月,石虎有极大的可能不战自退,既然如此,何须拼命呢。

    韩晃不禁点了点头:“韩某也认为,还是稳守较为妥当。”

    钱凤不看这两人,作为客军,有保存实力的想法可以理解,他只看着沈充。

    沈充心里颇为犹豫,按杨彦的方法,是毕其功于一役,胜了通吃,从此奠定下席卷河南的基础,可若是败了,就是搭上全部家业,甚至还有可能成为石虎的阶下囚。

    这无疑是一次豪赌,需要常人难以企及的魄力才能定夺,沈充本能的想到了杨彦具有全骑兵的优势,败了好跑路,又而进想到,杨彦提此险策的居心到底是什么,有没有借石虎之手除去自己的意思?

    猜疑一旦产生,就会象瘟疫一样的蔓延,更何况沈充本就对杨彦持有戒心,揣测杨彦的意图合乎情理。

    许久,沈充摆了摆手:“杨府君此策,过于险了些,石虎军虽初来疲惫,但我军也忙碌一整日,不宜趁夜进攻,还是缓一缓为好,待得凛冬到来,石虎退军之时寻机追击亦不为迟。”

    “士居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钱凤急声劝说。

    “诶~~我军数万之众,我身为一军之主,万不可冒进,士仪不必再劝!”

    沈充摆了摆手。

    钱凤呆呆的看着沈充,渐渐地,眼里闪出了一抹难以掩饰的失望之色,沈充素有大志,可是机会来临之时,仅有大志又有何用呢。

    他不是不清楚沈充的顾忌,也不是说赞同杨彦就去了对杨彦的敌视之心,而是这确是大破石虎的最好机会,虽有可能损失惨重,但名望上的收获难以想象,长远的利益远远大于短期的损失,可惜的是,沈充不如杨彦清醒,也缺了杨彦的公心。

    人有时候,还是要有些公义的,凡事都从私利的角度考虑,那别人也会以私心揣测你,很难真正归服。

    ‘哎,恨琼枝生于别家啊!‘

    钱凤暗暗叹了口气,神色复杂的回头看了眼杨彦。

    其实杨彦真有大破石虎的想法,虽然他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却不代表他会为了内斗,放过击破石虎的机会,毕竟与羯人是主要矛盾,与沈充、刘遐等人是次要矛盾,两者要分清。

    而且他不可能完全把破石虎的希望寄托在曹嶷身上,必须要做好曹嶷不来,己方独自与石虎作战的准备。

    这里几乎所有人,都以为石虎到了冬季会退兵,但石虎在性格上有着暴戾的一面,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这种人的行为很难揣测,万一冬季不走怎么办?

    要知道,石虎是并州人,连郯城冬季都有零下二十度的极端低温,并州零下三十度绝对有可能,况且石虎的麾下多来自于北方,耐寒能力要强于沈充从吴兴带出的部属。

    如今石虎托大,仅带三千骑随行,在杨彦眼里,就是天赐良机,只可惜各怀鬼胎,沈充又有保存实力的想法,坐看大好战机平白错失,他只能抱以一声叹息。

    一时之间,众将均是无话,不片刻,前方烟尘渐起,一支骑队出现在了视线中,为首一将,形体粗阔,满面络缌,眼神中闪烁着冷厉的光芒。

    在石虎右侧是徐龛,除了面容布满了深深的疲惫,眼眸里还隐约闪动着不甘,这表明徐龛很可能已经被石虎夺去了军权。

    其实晋室对徐龛真的不差,徐龛论起出身,连杨彦都不如,杨彦好歹还是帝都良人,堂堂丹阳人士,天子脚下九品官啊,而徐龛是流寇出身,也就是贼,壮大之后,攻取了泰山全境,朝庭认了,许为泰山太守,后徐龛攻略琅琊,迫使琅琊乡豪献女献粮,在名义上归附徐龛,而朝庭依然没有追究,再往后,只因徐龛做的太过份,公然降了石勒,朝庭哪怕只为了脸面,也不得不兴兵讨伐。

    杨彦不由想到了蔡豹对徐龛的评价,所谓性格决定命运,不外如是。

    杨彦移开目光,当看到石虎右侧的一员将领时,因错失战机略有消沉的心情变好了,这正是石瞻,左脸从额头开始,一直到嘴角,有一道深深的鞭痕,褐红色的皮肉外翻,远观如一条狞狰的蜈蚣爬于面庞,眼部蒙着个黑罩子,这分明是被石虎一鞭抽瞎了左眼。

    有如此严厉的惩处并不奇怪,石瞻葬送的是石虎的中军禁卫,哪怕在交战中折损万余大军,都远不如这近千禁卫的被杀让石虎心疼。

    就如杨彦,如果战局恶劣到必须要兑子的地步,他宁可兑掉骑兵,也不会拿亲卫去兑!

    以石虎的暴燥脾性,没要了石瞻的命就不错了。

    随着骑队接近,寨中的气氛愈发紧张,于箭程之外,石虎率队停住。

    石瞻代为唤道:“东海国相杨彦之可在?中山公心讶南貉竟有壮勇之士,爱惜英才,故不辞舟车辛劳,特来相会。“

    众将愕然,甚至心里还不乏妒意,这是一种很难说清的情绪,勉强可以类比为杨彦得到了敌方数一数二人物的器重,从而心生不忿。

    毕竟来自于敌人的赞誉,才是真赞誉,同时也可以预见,因为石虎看重杨彦,杨彦的名望将会大涨。

    杨彦看了眼沈充,便道:“随本将出寨会会石虎。”

    寨门缓缓推开,杨彦领着亲卫策马而出,守门有一部分是蔡豹军卒,他倒不担心沈充会突然关门,害了自己。

    石虎的目光射了过来,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杨彦。

    经过询问,他得知杨彦曾大破过徐龛,又了解到桃豹的三千前锋也被杨彦击败,桃豹被生擒活捉,生死不明,而这一切的根源,在于东海军骑兵会一种返身回射的神技,可以向后射箭,射杀追兵,这让他大感兴趣,生出了招揽杨彦的想法。

    死去的属下在石虎眼里只是工具,如能换到更有价值的杨彦,何乐而不为呢?

    石虎突然很奇怪的看了眼石瞻,当日石瞻回报,荀灌军中有一无名小卒善于回身射箭,说的不就是此人么?

    果然,石瞻死死盯着对面,独眼中射出了极其怨毒之色!

    当日仅率着数十骑逃返,石虎震怒,一个个拿皮鞭抽,有好几个当场被抽死,他也被抽瞎了一只眼,他不敢恨石虎,把所有的怨恨都加诸在杨彦身上,都是拜杨彦之赐啊。

    “哈哈哈哈~~”

    杨彦已拱手大笑道:“想不到于两军阵前,竟能再见故人,冉良,别来无恙否?”

    石瞻气的浑身发抖,却无言以对,因为石虎有招揽杨彦的心思,反骂回去,生怕惹得石虎不快,于是怒哼一声。

    石虎摆了摆手,问道:“可是杨彦之?”

    杨彦拱手道:“正是,中山公有何见教?”

    石虎哈哈一笑:“残晋困于一隅,不识天命,昏聩不明,不恤英才,国中多玄虚妄诞之辈,寡有能征善战之士,某生平所敬者,唯祖豫州也,奈何庶务缠身,始终缘吝一面,甚是遗憾。

    今闻江表又有琼苞杨彦之,不染其劣,亭亭玉立,心生欢喜,而以你之才,本该委以大任,率国之兵开疆扩土,成就不世功名,惜乎你本非出身华夏冠带旧誉门户,亦非三吴乡土人家,故晋主不识人耳,致你被污为幸佞。

    而大王之国,贤才云集,猛将如雨,未必不能容你,你不如趁早北投,若真是南乡少有之贤能,肯俯首归于中国,我家可视之为亲,许你嫡出女以待之!“

    “哈哈哈哈~~”

    杨彦忍不住仰天长笑:“想不到我杨彦之竟得石季龙如此看重,惜乎杨氏一脉源于周武王孙,叔虞次子,晋侯燮父之弟,晋武公时,封次子于杨,称杨侯,是为杨姓受姓始祖,想我杨某华夏贵胄之后,岂能与你羯人为亲,况羯人本为屠各奴,若杨某屈身相投,将来有何颜脸去见我杨氏列祖列宗?“

    石虎的脸沉了下来,明显不悦。

    徐龛一看便心中有数,立刻哼道:”迂腐孺子,孔子作《春秋》曰: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故以此视之,残晋实为夷狄也。“

    石虎石勒都没什么文化,可这话是叔侄二人最爱听的,石虎不禁连连点头。

    “闭嘴!”

    杨彦大怒道:“此为后世伪作之言,却被你等数典忘宗之辈津津乐道,今杨某有言在此,宁为汉家犬,不为胡虏座上客,石季龙你胆就放马来攻,杨某必生擒,绑于建康市集寸剐脔割,以慰我北地诸多枉死冤魂在天之灵。

    还有你石瞻,本为冉家儿,与沈府君同源,却认贼作父,为奴驱使,眼下弃暗投明尤可恕也,否则王师北破襄国之日,便是你冉氏九族皆夷之时!“

    “大胆小儿!”

    石虎的面孔都因气愤过度充血通红,手中马鞭高高举起,似是愤怒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石瞻也恨,但理智尚存,他清楚石虎只是作个姿态,不然被当众辱骂不表示一下难以向下面交待,石虎还至于因气恨难平就不顾后果的驱三千骑攻打,石虎只是需要个台阶。

    于是赶忙强行往回勒着石牙的马缰,急劝道:“中山公,黄口小儿徒逞口舌之利,何必计较于一时,他日大军踏平菟裘城,再捉来此子脔割于驾前便是。“

    ”哼!“

    石虎马鞭一指杨彦,意思是我记着你了,随即策马往回奔,各骑纷纷跟随,渐渐地消失在了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