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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兵书

    天阴欲雨,黑云垂野。道上,一对对齐国的军队正在结集,向着魏国的方向前进。小道、田野中,一拨又一拨的逃难人群正从齐国魏国边境匆匆迁往齐国内地。

    钟离春、王宾、张仪骑马来到了临沂城下。城墙根下,一群头戴斗笠、足踏草鞋的墨家弟子正帮助逃难的人们推车挑担、发放食物。众人感激不尽。

    王宾三人将马匹让给了逃难的老人和孩子,一路帮忙推车挑担。

    日暮时分,逶迤荒凉的银雀山终于远远出现在视野中。

    王宾望着山势。据相关记载与眼前地形堪舆,此处应该没有大的墓葬。三人再走近些,却见山脚下有一处荒僻的小村。村口有一位驼背老人正在家门前收衣服。

    王宾恭敬地行礼。“老人家,我们三兄妹是来投靠亲戚的。请问此地附近有没有一户姓孙的人家?”

    老人皱着白眉毛,仔细想想。“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可荒凉了,若不是逃难保命,没人打这里过。”

    “那有没有什么荒废的大宅院之类?”钟离春问道。

    老人凝神搜索着记忆。“很久……很久以前南山倒是有一座废弃的书院。听说是一个姓陈的先生收购,想开塾馆,可山里的孩子读不起书,就一直荒着,似乎只有一个老门人看守。”

    “谢谢!”钟离春行礼道谢,又问了几个其他问题。

    别过老人,三人越过村子直奔南山而去。王宾想着心事,钟离春却是欢欣鼓舞。

    “姓陈,太好了!一定是祖父给你留下的线索。这个书院一定是孙氏的先祖陈完建造,但是借别的建造师的名义。然后几易其手掩人耳目,成为了田氏当中名将辈出、最有威名但也最遭人恨的孙姓一族的避难所。”

    边走边问,匆匆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之后,一条杂草丛生、几乎湮没的旧石板路斜斜地出现。三人沿着小径顺着山势往上走,又是一番寻觅,一处依山而建的破败门庭终于出现在面前。

    斑驳陈旧的大门、牌匾已看不出最初的颜色,锁环也已经锈蚀。王宾沉默片刻,走上去握住生锈的铁环,扣响了门。

    许久,门中一阵沉闷的脚步声参差响起。吱呀一声,一个须发花白、表情呆滞的老门人打开了大门。老人打量着三人,浑浊的视线停留在了王宾的脸上,眼里隐约闪出了泪花。

    “老先生,这里可是陈氏书院?”

    老人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孙宾。”

    园中庭院萧条、苔痕漫漶。两进院落之后,众人来到一处比较整洁的内院。侧面的一间房是守门人的住所,众人在此停驻。

    守门人领着大家进入房间。内室之中,老人恭肃静默地点起了一盏油灯,掀开后墙的旧幔,竟然出现一座神龛。老人双手从龛中捧出一副画像,供放在龛台的上方。画幅中是一位红袍玄甲、威风凛凛的将军。老人跪在地上的毡垫上,对着将画像叩拜三次。

    “二十多年了,您最后一次见他,他才三岁。老天有眼,如今您的孙儿学有所成终于回来了,老将军您可以放心了!”

    王宾望着眼前景象,甚为紧张。“老伯,感谢您!世人都已经忘记200多年前的陈氏了,您还记得。……画像上是我的祖父?”

    老人点点头。“孙老将军,已经去世十二年了。”

    王宾闻言,跪在画像面前,连连叩拜伤心恸哭。钟离春站在一边,也跟着抹眼泪。

    老门人抬手抹了一把泪。“少主人,节哀,孙家历来都是这般。不见面比见面安全,被人遗忘比被人记得吉利,这是你祖父的意思……”

    王宾敬重地转过身对着老门人伏地叩拜。世间能有如此忠诚的朋友,祖父确也不枉此生。老门人连忙将他扶起来。

    “少主人,都会好起来的,总会好起来的。”

    “您别这么叫,您是孙家的大恩人,是我的叔祖、长辈!”

    老门人泪眼朦胧甚是感动。“不敢,少主人可见过老将军留下的帛书?”

    王宾点点头。老门人仰起头指指山体的方向。

    “兵书就在山崖上的藏书阁,你们可以凭借帛书找到此处。你叔父和堂兄仍在郾城老家,你拿到兵法就能和他们见面。”

    从不远处观望,此处只是一座蛮荒的高崖,拔地而起,古木环绕。而从书院后院的山崖前抬头仰望,仍旧只能见到山体的凹陷,古木的盘曲,不见任何隐约露的人为遗迹。

    藏书阁的山崖之下。孙宾和张仪一道咬牙用力,旋开了灌木藤蔓中的一个石头的机关纽盘,岩石渐渐露出了一道窄窄缝隙。

    钟离春仔细打量着上端高不见顶的石崖。“真棒!这里简直就是一个竖起来的齐国二公墓,太相似了!陈完的私活做得不错哦。”

    “该不会有二公墓那么多机关。”张仪道。

    “不会,上智无局,这正是先祖的高明之处,谁也不会想到传世的兵书就这样随随便便、毫不设防地放在一个普通的荒废书院中。”孙宾感慨道。

    三人正要进去,钟离春忽然拦住了张仪。

    “这一次,你在外面把风。”

    “嗯。”

    钟离春和孙宾先后进入缝隙中。

    张仪留在外边,有些无聊地东张西望,发现旁边有一个小石台便爬了上去,坐在上面看风景。

    正欣赏着远处变化的云雾,忽然身后竟有说话的声音传过来。张仪好奇地扒开石壁上的草叶、青苔,里面竟有一个小孔石龛,钟离春和孙宾的声音竟然从里面清楚地传了出来。

    “哇靠!真是巧夺天工!”张仪惊讶地低声赞叹。旁边有颗野山楂树,张仪揪了几颗山楂,一边吃一边饶有兴趣地听。

    藏书阁,还真是名副其实。随着蜿蜒而上的石阶,是一间一间在崖壁中开凿的石屋,其中摆放着一堆一堆的竹简。石屋有大有小,有的靠近崖壁,开有天然小窗,并放置有防潮药粉。

    不过,石阶上却因年深日久、山壁渗水,长满滑溜的青苔。钟离春滑倒了两次,被孙膑扶起。

    “哎呦,就该让张仪进来!”

    “是啊,你就不该老是怀疑他。”

    “就是怀疑他!你说会有什么看不见的人?”

    “这个倒有可能,据说鲁国柳下跖的杀手团中有一名厉害的幻术大师,叫做玄武,擅长隐身术,能在距人很近的地方隐藏踪迹。有可能我们那天在客栈,玄武就在我们头顶,可你很快烧了帛书,他只见到了很模糊的部分。”

    “比我师傅的鸿蒙幻影还厉害?”

    “鸿蒙幻影是一种武功,属于轻功,类似列子先生的御风术;幻术则类似一种魔术,需要辅助的物件,很可能玄武的武功比不上我们三人合力,才没能直接下手。”

    “那我们是怎么招惹上玄武的呢?”

    “这……”

    “哼,不是张仪,就是庞涓!他也知道你要出山。这两个家伙一样坏!”

    “不会,墨家的人也知道我们很多事情。所以,不能随便下结论。”

    “你这人就是……哎呦!”

    钟离春说得忘形,又滑了一跤。孙宾赶紧去扶,结果二人一起叽里咕噜滚到地上。张仪在外面听见二人狼狈跌跤的声音,开心地捂着嘴直笑。

    终于寻到帛书暗示的地点。这是间与其他毫无区别的石室,位置处于半山腰的凹处,从一条开阔的石缝中,可以见到远处起伏的群山。

    这一批竹简并没有名称,只是比其他的竹简多了一条银雀的标识。钟离春从梨木造就的木箱笼中取出竹简好奇地翻看,瞬间被其中的文字吸引。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文字深邃高迈,注解、附录也妙不可言、十分神奇,不少为上古甲骨上的文字,有很多古怪的局。篇尾是一个不起眼的署名:孙武。

    孙宾就地坐下,匆匆阅读。读着读着,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大颗地滴到竹简上。童年时代与父母生死离别的场面清晰浮现。肮脏冰冷的雪地上,父母的尸体被雪花盖满,冻成了硬邦邦的冰团。

    “确为兵家盛典、旷世奇书……可我宁可不要这本可恶的破书,只要父亲、母亲和祖父活着。”

    孙宾将书简狠狠扔到地上,任眼泪长流。“阿春,我真的不知道这种贩卖战争的书,有什么意义?可以和亲人们的性命相比?”

    钟离春挨近他身边坐下,心疼地搂住他的一条胳膊。“是的,不能比。”

    “可是,为什么他们宁可要这本书,全讲杀人的书?”

    钟离春的眼泪也止不住淌下。“师兄,宾哥,我始终认为: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遇到的最好最善良的人……而你的亲人,也全都是最仁厚最勇敢的圣贤。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大家都没有办法选择。只能以暴制暴、以战止战。”

    孙宾凝望着钟离春,抬手替她擦干脸上的泪水。

    “阿春,谢谢你能这么想。其实我比你幸运很多了。我毕竟知道亲人的下落,你连亲人在何处都不知道。”

    “宾哥……你和师父就是我的亲人!”

    钟离春热泪狂涌,和孙宾靠得再紧一些。时光仿佛倒流,又回到童年时代:寂寞又欢乐的鬼谷、清冷的溪边,两个互相陪伴着的孩子。

    “阿春……我们晚点出去,好吗?我想和你多呆一会儿。”

    “好,我们很久没有单独在一起了。”钟离春握住孙宾的手,抚摸着他手背上十字形的疤痕——那是八岁时替她抓鱼被毒鱼咬伤,师父吸血疗毒留下的。

    二人回顾往昔,紧紧依偎在一起。

    “从这儿出去以后,就再也没有从前的王宾了,只有一架战争机器。”孙宾伤心地感叹。

    “宾哥,不会的,你不会只是一架机器,我们一定能找到天下弭兵的办法,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一起尝试创造一个没有战乱的世界。也许,我们能让象我们这样的孤儿少一点。”

    “嗯!……我们两个人?”

    钟离春抹去脸上的泪珠,忽然羞涩地一笑。“是的,师兄,等你顺利出山之后,我就嫁给你!回去之后,不,下个月初一是吉日,见到你郾城的叔父之后,我们俩就订婚。”

    孙宾又惊又喜,有点不知所措。“这是真的?你不是……”

    “我决定降低一点标准。师兄!我们一起禀告师父,他会赞成的。”钟离春冲着孙宾美美地笑。

    “这是真的?”

    “是真的!”

    孙宾激动不已,使劲把钟离春紧紧地抱在怀里。“小春,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情意!我们先订婚,但我一定不会食言,绝不会让你降低标准,我定要出将入相,成为你最喜欢的大英雄,再来和你成亲!”

    钟离春满心的欢喜甜蜜,紧紧回抱孙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