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梁氐人王原本以为这一次只是跟着曹军来捡便宜的,但是他没想到自己现在却被当成了便宜。
正常来说,在上庸的地盘上,按照道理来说不会出什么事情的,毕竟要梁氐人是这一片区域上部众最多的,势力也是最大的氐人团伙。
可是没想到就在钖县,出了事情。
要梁王半夜的时候被吵醒,便是心中很是不爽,结果听到了曹军杀了要梁人的中间交易人张队率,并且还要来找他们麻烦的时候,顿时就是怒不可遏,当即就咋呼起来。
如果曹军之前对于氐人的态度能够好一些,如果分拨粮草的时候能够一视同仁,如果最开始的时候没有想要将氐人作为炮灰而是视为伙伴,那么要梁王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多少也会想着问一声,亦或是再调查调查,可惜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事情越闹越大。
黑夜之中,在值守的曹军士兵突然听到一声箭簇入体的声音,他赶忙警觉的扭头张望,结果看到了一支箭,一支笔直的插在他身边同伴太阳穴上的箭。
鲜血正从箭头四周溢出。
曹军兵卒惊骇的张大了嘴,正准备叫喊。
另外一支箭矢呼啸而至,射入了他的嘴中,穿过他的脖颈,将他钉在了身后的木桩上。
氐人之中,也有好猎手。
不过其余的氐人未必都能像是好猎手一样的杀人于无声了,在进攻的时候最终还是触发了警报。
示警的声音在钖县上空响起。
要梁王擎着斧头,嚎叫着冲在前面,他怪叫着,挥舞着战斧,『噗』的一声斩入一个曹军兵卒的胸间。
嘎吱骨折的声音响起,那曹军兵卒连最后的惨叫都发不出来,就被砍死。
更多的氐人嗷嗷怪叫着胡乱冲击着,他们要给曹军一点颜色看看……
鲜红的颜色。
一些房屋被点燃了,然后引燃了囤放在其中的物资,冲天的火焰升腾而起。
……
……
钖县的异常被李典的斥候察觉了。
毕竟在黑夜之中的火光,简直就像是煤堆里面的萤火虫。
可是等消息急送到了木兰寨的时候,李典并没有立刻出兵,而是犹豫着,叫来了常林和马忠。
马忠眉飞色舞,『将军,进军罢!曹军如今自寻死路,竟然大战在即之时,起了内讧!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啊!只要将军领军出击,曹军必然内外不能兼顾!必然大败无疑!』
李典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说马忠说得好像是很容易,但是李典并没有多少兴奋的表情。
马忠有些疑惑,转头看了看常林。
常林瞄了一眼李典,拱手说道,『将军可是疑心此乃曹军诱兵之策?』
李典沉吟少许,说道:『曹军觊觎汉中久矣。既是如此,岂能有此谬误?』
常林闻言也是颔首,表示认可。
马忠在一旁倒是有些着急,『常从事,你……』
常林哈哈笑了笑,说道:『马都尉所言,不无道理,这确实是一个良机,可是将军之言,方为谨慎之举……既定以木兰寨此地以御之,又何必朝令夕改?』
马忠看了看常林,又看了看李典,欲言又止。
其实李典接到了曹军在钖县动乱消息的时候,也是非常的心动。
可是在李典真要做出行动的时候,他又犹豫了。
倒不是说李典胆怯畏战,而是这种在军寨之中防守,然后忽然接到一个好消息的事情,勾起了李典他的一些不怎么好的回忆……
思前想后,李典决定还是要以稳妥为主,可是又不愿意放弃这一次的机会,于是他让马忠带着小队人马前往钖县试探,然后他领着大队兵马在后面跟着。
……
……
无名山,距离钖县三十里。
这里山势平缓,地形开阔。
曹真站在一个小山头上,仰头喝下一口冰凉的水。
钖县昨夜真是凶险,当要梁人作乱的时候,几乎就是分崩离析的状态,大有一哄而散的趋势。
申氏申仪重伤,导致申氏手下的那些人也疑神疑鬼,虽然不至于和曹真翻脸,但是也没有配合曹真动作。
在危急时刻,曹真站出来力挽狂澜。
他带着精兵直冲要梁王所在,并且将其一举击杀。
要梁氐人顿时恐慌,旋即四散奔逃,而申氏手下的那些兵卒也被曹真所震慑,再也不敢忤逆曹真号令。
自此,虽然说钖县受到了很大的损害,曹军兵卒也死伤了不少,但是曹真在整個部队当中的地位确定了下来。
面对钖县残破的局面,曹真先是斩杀了几个氐人头目,然后将剩余的氐人全数打散。申仪重伤,曹真也就顺理成章的取得了申氏兵马的军权。
曹真在短短的时间内迅速平息了钖县的内部纷争之后,马上着手准备对外作战。
这个时候,需要的就是一场可以重振士气的胜利。
曹真觉得李典会来。
因为正常来说,处理钖县这种内部纷争,就算是平定了叛乱,也是需要花一定的时间来重新整顿集结部队,而在这个重新集结的过程中,必然是有一定的虚弱期的,所以面对这样的机会,曹真觉得李典不会轻易错过。
按照曹真的思路,李典必然会急出兵马,奔袭钖县,所以曹真就在钖县之中安排了炮灰,放钖县给李典进行攻击,反正钖县也已经受损严重,只要李典攻击钖县,那么曹真就会立刻出击,切断李典和汉中之间的联系,而破损的钖县就会被曹真和后续跟上来的曹仁包围在中间……
只要李典出击,那么他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曹真他精心策划了一个诱敌伏击之局,他思量再三,没有觉得有任何漏洞。
曹军的斥候飞跑而来。
『将主!汉中军动了!』
曹真微笑,『很好。』
……
……
可是很快,曹真就笑不出来了。
『汉中军距离钖县还有多远?』
『大约十里。』斥候回答。
曹真愣了一下,旋即急切的问道:『汉中军行进速度如何?』
斥候不明就里,『回禀将主,行进速度一般。』
曹真心中咯噔了一下,『一般?』
『一般。』斥候回答,『不快也不慢……』
曹真的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将主,怎么了?』站在曹真身后的心腹护卫小声的问道。
『这个李曼成,究竟是在干什么?』曹真皱眉说道,『正常来说,探明了钖县出现变故,便是要立刻马不停蹄直冲而来……也只有让汉中军冲杀过来,其阵形才会变得散乱和单薄……这样击杀他们就会非常容易,也就有全歼他们的机会……可是现在他们走得太慢了……正常速度,这不正常。』
『将军,我们藏在这里,他们根本不知道,就算是汉中军阵形整齐,我们突然杀出去,也照样能将其围困在钖县之中,难道他们还能飞上天不成?』心腹护卫感觉问题不大。
曹真思索着,然后摇头。他下令让斥候再行打探,并且命令潜藏的部队往后退缩,尽可能的不要让对方发现。
『就算是汉中军发现了什么,但是只要他们进了钖县,依旧会被我们包围起来,』心腹护卫试图安慰曹真,『一切都在将主掌握之中……』
曹真沉默着,没有说话。
突然,他感到脸上一凉。
曹真抬头向天上看去。
天空之中,飘飘扬扬的有些小雪花落了下来。
『下……下雪了?』
曹真的脸色忽然变得非常难看起来。
……
……
马忠多次派人向李典请示,想要加快速度,尽快奔往钖县展开攻击。
李典断然拒绝。
『将军……这一路而来,曹军斥候频繁出现,有可能是钖县真有什么问题……要不然不会如此的防备……』常林也有些忍不住,说道,『既然曹军已经发现了我们前军部队,那么就不妨加快一些速度……否则真等曹军做好了准备,就没有什么攻击的机会了。』
李典嗯了一声,忽然问道,『伯槐,你最先见到主公的时候,是在何处?』
常林不清楚李典为什么在当下这个紧要的时刻,忽然有了闲聊的兴趣,但是也没有拒绝回答李典的问题,便是将当年与斐潜偶遇的事情讲了一遍,『昔日闻水镜先生赠主公雅号之时,林尚不以为意,然亲见之,方觉主公真不愧为北冥之鱼,隐修于渊,如今见风云便化为鹏,扶摇直上九霄……』
李典哈了一声,脸上多少带出了一些羡慕之色,『想不到伯槐竟是如此之早,就得遇了主公……真是幸甚,幸甚啊……』
『将军一身武艺,得遇主公,正可开疆辟土,立不世功勋……』常林连忙说道,『在下不过是略通文采,知晓算术而已,和将军之前景,不可同日而语……』
常林觉得李典该不会是有些什么情绪罢?
自然是连连说些好话。
『好了好了……』李典连连摆手,『某不过是一介武夫而已……武艺么,尚可,学问么,稀疏……只不过既然主公以重任与某,某自然当以慎重为要,不可负了主公之托……』
常林点头,是是是,你说得对。
『下雪了……』
在队列之中,忽然有兵卒叫了一声。
李典抬头看去。天上有细小的雪花零零散散地飘下来。
李典伸出手,一朵雪花落在了手上,细细的冰凉很快消融。
『传令,全军停止前进!』
……
……
曹真看着斥候急急而来,心中直直往下沉。
果然,汉中军停止前进了。
汉中军就这么停在了风雪之中,不再向前。
『将主!怎么办?』
曹真很是郁闷,也不能理解,他设伏是突然起意,没有和其他人谈起,而且带来的都是曹军的直属部队,不可能会泄密,可偏偏汉中军不仅是行动缓慢,到了当下竟然还停止前进了……
或许是因为下雪了?
汉中军是在担心天气异常?
曹真仰头望天,他希望这一场雪尽快结束。
这样或许能够打消一些汉中军的顾虑?
只要汉中军继续前进,走进钖县之中,一切都还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但很遗憾。
一个时辰后,地上渐渐的多了白色。
曹真望着斥候一路狂奔的身影越来越近,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急切的盼望着,斥候能够告诉他汉中军重新前进了。
『将主,敌人……撤走了……』
『什么?』曹真顿时觉得就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浑身的气力噗嗤一声都泄了出去。
……
……
雪花不大,但是一直都没有停。
李典军重新回到了木兰寨,下令让兵卒修整,并且准备御寒衣物以及相关物资。
李典一直在大营内巡视,直到看到所有的士兵和战马都得到妥当安置,他才回到中军大帐歇息,这时已经是下半夜了。
马忠站在大帐边上。
火光照在其脸上,有些光影不定。
『可是觉得今日兴师而无功?』李典招呼着马忠一同进了大帐,『来来,坐……不必拘礼……』
马忠谢过,坐了下来,『在下绝非是……只不过是……有些想不通……』
李典嗯了一声,思索了一下,说道:『以汝之见,应如何确定其不是诱兵之计?』
马忠说道:『进攻钖县啊!只要进攻了钖县,若是曹军有伏兵,必然就会出现!我们有战马,可以快速回旋……』
李典摇了摇头说道:『你知道我们有战马,曹军会不知道么?若是曹军真有设伏,又怎么会让你轻易回旋?』
『这个……』马忠一愣。
马忠没有试图诡辩,因为李典说的确实是实情。
如果他是曹军将领,必然是会考虑这一点的。
尤其是在上庸这种多山区域,战马受到的限制也很大,并不可能撒欢随处跑,所以一旦真的被曹军堵在某个区域就会非常的被动。
『将军……就是因为这一点么?』马忠问道,『仅凭这一点……在下还是觉得过于谨慎了……可能会错失了一个机会……』
作战就是必然伴随着风险的。
即便是准备再完美的战争,也有不可控的风险。
所以如果仅仅是有被伏兵的风险,马忠还是有一些不认可。
李典笑了笑,『我们放弃钖县的原因是什么?』
『钖县残破,易攻难守……啊!将军之意是……』马忠像是想到了些什么。
李典点了点头,『没错。我也是一直在考虑这个事情……既然我们知道钖县易攻难守,那么曹军到了钖县,就算是他们原先不知道钖县周边地形,但是亲眼见了,想必也是知道了……既然是易攻难守,那么为什么曹军斥候多次查探之后,曹军依旧还在钖县摆出一副防守的姿态?他们是真以为骑兵不能攻城么?还是觉得在骑兵前驱的后面,不会跟进步卒?』
『如此说来……』马忠点头,『听闻将军此言,确实……曹军举动确实有些蹊跷……』
『这就是了。』李典笑着说道,『更何况我们原先放弃钖县,就是为了拉长曹军补给线路,让其在上庸山地之间疲惫不堪……』
李典所掌控的汉中军队也不是无限量的,他也必须衡量战争成本的问题。如果在曹真这里消耗太多,那么接下来曹仁呢?若是消耗光了部队,即便是最终打赢了曹真和曹仁,那么接下来在汉中和上庸又怎么展开后续的事项?
若是没有了足够的军队,周边氐人庸人若是再有什么心思,到时候不仅不能解决骠骑大将军的忧虑,反而还需要斐潜从关中或是川蜀掉军队支援……
那可就真是辜负了斐潜的期望。
『钖县易攻难守,所以即便是曹军真的出现了内乱……』李典缓缓的说道,『我们进攻,没有埋伏,曹军被我们击退……然后呢?我们重新占领钖县?在钖县迎敌?那么岂不是和我们之前制定疲军之策相互违背?而且曹军只是前部,就算是击败了钖县之敌,也未必能够阻止曹军继续进逼,所以到时候我们又再次放弃钖县?这么一来一回,死伤且不论,意义何在?』
『啊……』马忠不能答。
『或有小利,然有大损之危,不取也。』李典说道,『这是讲武第二十七论……』
下棋不是每个子都要提杀,打仗也不是有便宜就要占。
马忠离席而拜,『将军思虑周全,末将佩服!』
李典起身,拉起了马忠,笑着说道:『都是骠骑教导……我起先也是没能想明白,路上慢慢想,然后才琢磨出来的……那时候刚好下雪了,才让我想起我们定下的疲军之策……天时如此,更着急的应该是曹军才是,怎么是我们着急呢?』
『是啊!』马忠现在想明白了,便是连连点头,『将军所言甚是!多谢将军点拨!末将之前多有言语冒犯,死罪,死罪!』
李典拍了拍马忠肩膀,『都是一心为了骠骑大业,不必介怀……今日已晚,早些休息去罢!』
李典送马忠出了大帐。
马忠再拜,然后才向李典告辞而去。
李典仰头看天。
雪花纷飞而落。
『汉中都是下雪了……长安潼关之处……恐怕是……』
李典感慨了一声,然后嘴角浮现出些许的笑意来。
『真是……好雪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