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外一边的胡人营地里面,素利也在琢磨个不停。
『自从上一次的失败之后,我一直都在思考,我们究竟要怎么才能打的赢汉人……』素利缓缓的说道,『和汉人正面对抗?是的,我们曾经这么做过,也确实赢过几次,但是更多的时候是输的……正面对抗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素利摇头,再次强调,『一点好处都没有……我们的儿郎死了,我们的战马伤亡了,而汉人还有无穷无尽的人……』
莫护跋皱眉说道:『若是击败汉人,我们怎么能算是赢呢?』
素利哈哈笑了笑,『你在草原上打过野猪没有?』
『这还用说?』莫护跋有些不能理解,『野猪和汉人有什么关系?汉人不像是野猪那么笨。』
『那是汉人的头领不笨……』素利冷笑道,『普通的汉人……呵呵,他们的脑袋没比野猪脑袋聪明多少……所以你明白了么?』
『啊?』莫护跋愣了一下,明白什么了?
『打野猪的时候,是正面和野猪搏杀么?』素利举起了双手,左右环绕着,就像是面前有一只野猪,而他的左右两只手就像是两支兵马,『左边射一箭,野猪往左边跑,右边射一箭,野猪往右边跑……跑着跑着,野猪就死了……』
『嗯……』莫护跋闻言,不由得沉思了起来。
『乞伏纥干这个蠢货,他的愚蠢就在于他太小气了……』素利并没有留给莫护跋太多的思考空间,接着说道,『他的策略没有错,确实是应该让东西汉人先打起来……但是东西汉人就像是两只恶狼,如果没见到血肉……怎么可能打得起来?』
莫护跋恍然,『所以乞伏纥干就是那块血肉?』
素利笑了笑,仰头望天,『大雪就要来了……在我小的时候,如果说部落里面没了食物,就会杀了老马,将血肉丢在帐篷外面,就会引来恶狼……杀了恶狼,我们吃狼肉,恶狼杀了我们,吃我们的肉……这很公平……长生天在上,必然保佑我们能吃恶狼的肉……而在吃恶狼的肉之前,我们需要先忍耐……』
『报!』一名胡人兵卒急急奔了过来,『单于!汉人和我们的人打起来了!』
素利顿时睁大了眼,『什么?怎么回事?!』
莫护跋一个哆嗦,『该死,不会是汉人发现了……』
『……』素利焦躁的转了两圈,忽然停了下来,『不会……汉人若是真发现了,现在就不会是打起来,而是杀过来了……说,到底怎么一回事?』
胡人兵卒也有些蒙圈的说道:『我们的人在吃饭,然后汉人碰见了,然后……然后说什么我们吃饼子没沾酱……就是瞧不起汉人的风俗……然后就打起来了……』
素利:『……』
莫护跋:『……』
素利又是等了一会儿,『就这?』
胡人兵卒点头。
『没动刀子?』莫护跋问道。
『方才是没有,不过看起来要动刀子了……』胡人兵卒道。
素利沉默了一会儿,转头对莫护跋说道,『我不方便出面……我出面就有些过份了……你去处理一下就好了,就……就说我们错了就行,打几鞭子意思一下……然后晚上我再去给我们受委屈的勇士送点吃食就没事了……』
『我?』莫护跋皱眉。
素利点头,然后看了一眼莫护跋的帽子。
莫护跋摸了摸自己的帽子,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好吧,我去。不过这个仇怎么也该记下来,下次等有机会,别管汉人吃饼子还是吃饺子,不仅是没沾酱的,就连没沾醋的也一起揍!他娘的!这叫什么事?!』
……
……
战场,并不像是后世影视剧的一个布景,亦或是游戏当中一张牌面,能那么清晰的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让人一眼就看得清楚,看得明白。
除非是后世那些杠精自诩是上帝视觉,然后便是觉得自己看穿了一切,通晓了一切,明白了所有,顿时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不就是应该如何如何么?这不是降智又是什么?可问题是在战场之中的将军和兵卒,永远都只能看见他们面前的一小块地方,其余之处要么被遮挡,要么没有足够的信息。
西海城外百里。
斐潜班师回军。
太史慈一直从二十里送到了百里之处,最终还是要分开了。
两人下马,稍微歇息。
在两人所立的土坡不远处,便是蜿蜒的人马,次第向前。
黄沙纷飞。
大军要出发,尤其是在消耗了一波补给品之后,在没有充分的后勤物资恢复之前,不管不顾的说走就走无疑是一种对于兵卒的不负责任的损害。
因此斐潜必然需要先等物资齐备了才能回军,但是对于杠精来说,就不一样了,在这些杠精的嘴里,多半又要叽叽咕咕说斐潜磨磨蹭蹭,拖拖拉拉,无法说走就走,说到就到,可就算是后世那么便利的交通环境,多少人想要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去散散心,可是又有多少人真正能够做得到?真能就像是杠精所言的那样不就是买张票带个包么?
太史慈一路跟着,一路问着,总是觉得自己还有不懂不明白。
斐潜并没有因此就厌烦,而是尽可能的详细的回答着太史慈的提问……
斐潜试图做一个不让下属无端猜忌的领导者。在最初的引导和启发之后,斐潜就没有必要让忠心于他的臣子去将大部分的精力化在猜测上,而是愿意用比较简单的方式去让臣子明白他们应该去做什么。
太史慈沿途而来的提问,并不是为了和斐潜抬杠,提的问题都是太史慈他觉得迷惑的,不清楚的问题,这样也能让太史慈更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斐潜治理西域的整体策略,实际上也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只能说是一个大体的方向。
而这个方向,其实在某些时候,比具体的细则还要更重要。
在斐潜刚穿越的那一段时间,也没有找到自己的方向,同时他还不太熟悉汉代的各种情况,也闹出不少的笑话来,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如今的斐潜却定了自己的目标之后,便越来越沉稳,越发的有领袖的气质,不再隔离在外,而是融入在内。
最初穿越的时候,斐潜也曾经想过为什么没有什么一呼百应的系统,没有抖一抖就浑身上下挥发超级信息素的王八之气,但是在鹿山之下的时候斐潜就明白了,他的金手指一直都在,而且几乎是后世里面的每个人都有的……
不仅是后世,就连汉代的人同样也有的能力。
学习。
除去人类的本能的那些本领之外,大多数的能力都是通过后天的学习而来的。
质疑,释疑,了解,掌握。
斐潜之前也抬过杠,没少在论坛上回过贴,跟素不相识的人争辩。
但斐潜不算是纯粹的杠精。
斐潜抬杠质疑过后,会去学习,然后释疑,也会想着了解和掌握,而杠精只是享受质疑的过程,指责的快感,讥讽的舒爽,嘲笑的宣泄。
所以杠精才能一直赢,而斐潜抬杠却是有些事赢了,有些就输了。
不过有些杠精在发现自己错误的时候,会去成长,会去查询相关资料,改进不足,但同样也有些杠精只会在一次次的抬杠当中轮回,永不悔改。
斐潜发现大多数他杠输了的事情,都是『他觉得』的、『他认为』的,他觉得没意思的,他认为不好玩的,是那些他不是在寻找答案,只是在单纯的质疑的问题上……
在刚到大汉的时候,斐潜也一度觉得自己应该如何如何,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他觉得的事情,未必就能够像是『他觉得』的那么顺利。然后斐潜就知道了,不应该是『他觉得』,而应该是他去适应,去学习,然后去了解,最终去掌握。
当然这也不是说起来的那么简单,就像是斐潜在最初的时候也不免有彷徨和无措,随波逐流的茫然……
不过,最后斐潜还是找到了方向。
他重新学习的方向。
不只是仅有质疑,而是同样也去寻找释疑的答案,去了解更多,去掌握更多。
斐潜甚至觉得如果在后世他能够像是在大汉当下一般的努力学习,没错,不只是单纯努力,而是努力学习,那么他在后世必然也会有一番的收获,至少会比原来要更好更强。
就比如斐潜后世上大学的时候考四六级都是水平线掠过,差点坠机的那种,谁能想到在大汉不仅是学会了读古文,还能引经据典?原本斐潜以为自己在语言方面上没有多少的天赋,如今也竟然学会了羌语和匈奴语……
因此,学习的难度其实就在于『想不想』。
不想学,就怎么都学不会。
想学的,便是怎样都能去学。
斐潜原先也不懂什么战略布局,所以他就只是思考着需要一个地盘,而乱世之中,又须以人马为重,而人马就不可能说左口袋腾到右口袋,不仅不会消耗,还能凭空增多的……
人从什么地方来?
从董卓迁都的流民当中截留。
马从什么地方来?
从北地胡人之中夺取。
先有地,然后有人,然后夺马……
这就是斐潜在北地发展起来的过程,而现在于西域之中,斐潜的整顿步骤也同样一步一个脚印,不可能是『他觉得』、『他认为』西域平稳了,西域就能发展了。
现在斐潜就想要将自己想的方向,指引给太史慈去看。
让太史慈从质疑到释疑,再到了解和掌握。
『西域还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反复动荡……』斐潜对着太史慈说道,『不要急,更不要乱……每一次动荡的时候,其实都是一次机会……看看那些做对了,那些做错了……大方向不错就不要怕……』
太史慈点头,『大方向就是教化!是民心,是获西域之民心!』
『伱给他们吃食,等他们感谢或是怀疑的时候,再告诉他们这是来自于大汉的农耕技术……你给他们衣袍器具,也是一样,告诉他们这是来自于大汉的制造工艺……』斐潜缓缓的说道,『等到西域人都自发自动的找我们学习各种知识,文化,方法,技术的时候,才能算是初步教化的顺利开展……如果你还想不清楚第一步应该怎么做……我可以举一个例子,但不仅仅只有这个例子能做到这一点……在长安之南,有许多劳工营地……在劳工营地最开始建设的时候,没少发生劳工骚乱,但是后来为什么少了?』
太史慈说道:『钱财!劳工拿到了钱!』
斐潜点头,『对。这是我们唯一能够立刻给与他们,最为廉价的资产,而当西域的百姓拿到钱财之后,他们的反应是什么?』
『花出去!买东西!』太史慈立刻说道。
『这就是信任的第一步……』斐潜笑着说道,『钱财就是一种约定,我们发行的钱财,就是我们和百姓之间的约定,当百姓能够按照约定的价格购买东西的时候,就会对我们产生信任感……而相反,如果我们的钱财卖不到,或者是价格太高了,就等于是我们背弃了约定,也就自然谈不上什么信任……有了交易,就有了沟通,有了沟通才能会相互融合……』
太史慈掰着手指头,『所以士农工商,这其实是一个环?一整个的环?』
斐潜哈哈笑着,伸出手,比划着,『对!兵卒就是战车前驱,士农工商就是战车上的轮子,现在就交由子义来控制着,碾压过去,将所有的一切,都一一压平!』
斐潜这么举例,自然是形象贴切,太史慈立刻拱手而礼,『臣敢不从命!』
……
……
而此时此刻的常山新城之中,也有一些疑问正在被探讨着。
『儁乂得到消息,说是曹军挟持胡人,于黑石林屯扎,并且准备引军进犯常山城……』赵云沉声说道,『同时,胡人使者还说,愿为指引,引导我们攻击曹军,以报曹军滥杀其首领之仇……』
『我原本以为如今正值冬时,天寒不便于行,故而曹军会在开春之后再行举动……』赵云继续说道,『曹军如此急迫行事,必有其因……只不过如今渔阳消息断绝,一时无从知晓……』
是的,曹纯杀人不能说没有用,也是有点用的,但也就这么一点。
曹纯在渔阳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手段,确实可以震慑并且清除一些探子,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在渔阳之中的哨探残存下来之后,反而会更加的配合赵云,连带渔阳的百姓也是会恨曹军,只要一有机会,这种仇恨就会迸发出来……
这种仇恨,甚至会持续很长的时间。
就像是赵云其实是很恨胡人的,但是赵云同样也很清楚,胡人牧民和胡人首领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生物。胡人牧民绝大多数,都像是黄巾贼黑山军一样,说是沾染了血罢,也有的,但并不是生下来就是为了屠戮的,而胡人首领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赵云恨那些拿着刀枪到汉地掳掠屠杀的胡人牧民,但是对于放下刀枪从事生产,亦或是愿意归化为汉,遵守汉律的胡人牧民,也没有迁怒的意思。
迁怒于人,无疑是一种幼稚的表现。
山东政治昏庸,导致黄巾为乱,然后只是指责黄巾不懂治理,不知生产,只是为祸地方,挟裹无辜?确实也是如此,可是导致黄巾黑山白波等等的起因呢?
大汉山东避而不言,只是抓住黄巾黑山白波等等破坏性行为大肆批判。
关中青龙寺则是有另外一番的说法……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可是山东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真的让民『知之』,反而用欺骗,隐瞒,虚构,遮掩,拖延等等手段去愚弄百姓,而关中之处虽然不能说是有多么好,但是至少有山东这个作为对比……
因此,若是一些胡人牧民告诉赵云相关的情报,赵云多半就会比较相信一些,但是胡人牧民的头人来说这些情报,赵云心中都是先打了几个的问号。
『胡人之言,真真假假……若是欲知真伪,等待渔阳消息,未免有些受制于人……』辛毗皱着眉说道,『只不过这曹子和就是如此莽撞,大军出击,就不怕渔阳空虚……或许,这就是曹子和之所欲?』
『怎么说?』赵云问道。
辛毗比划着,『常山新城,夹于山间,进出都只有一条路,故而曹军即便是想要来攻打此处,也必然会害怕昔日之战重演……』
早些年就有人替曹军踩过这个常山大坑了,然后被赵云包了顿饺子。所以辛毗觉得曹纯不至于这么傻,肯定也知道常山新城这个坑很深。
『故而,便或如胡人使者所言,』辛毗说道,『令胡人为前驱,填沟塞渠,自然破了我等合击之策……此外,或许……或许是曹子和也在试探……』
『试探?』赵云问道。
辛毗点了点头,『试探都护是否就如传言一般被罢免了……若都护仍在北域,又闻此事,当如何之?不外或是攻黑石林,或是攻渔阳罢了……若是攻黑石林,有胡人为辅,在外拦阻,曹军即便是败退,也不会伤筋动骨……而若是攻渔阳,渔阳之处必然有所埋伏……说不得有冀北之兵卒……届时曹军先断粮道,再袭于后,便是常山之战,演化于渔阳也。』
赵云听了辛毗的分析,点了点头。
确实也是如此。
燕山虽然不太行,但是若是真的就毫无顾忌的钻进古北口,再想要出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除非是赵云可以丢下常山新城,无所顾忌的展开换家行动。
毕竟一切战术都是换家……
『黑石林……渔阳……』赵云在这两个地点上,用目光巡视着。
随便做决定当然很容易,只需要拍在屁股上的板子不重,谁都愿意来当头去做决定。
可是如果说,一个决定之下,便是有千万人的生死相关,那么这个决定是不是就应该慎重呢?
『准备出兵黑石林!』
赵云最后下了决定。
辛毗微微扬眉,看着赵云。
赵云缓缓说道:『不论何时,既为人臣,当尽忠尽职!如今云乃北域都护,而北域都护首要之重为何?』
辛毗拱手而道:『靖平北域,都护汉疆!』
『没错!』赵云声音不大,但是异常的沉稳,『如今北域胡人有变,就当以为先要之事!胡人多以我等必然相互攻伐,而欲行渔翁之利,岂可容戎胡如此?若为胡人策,当破之,若为曹军驱,亦当破之!北域之地,汉之所辖,绝非他人可染指!』
赵云目光转向了辛毗,『这一次,打出佐治之旗号!领军进发黑石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