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才能找到这个‘五峰船主’?”段惟问。
这四人早就猜测杨清笳一行不是什么走私的商人, 现在听到他们居然要主动找‘五峰船主’皆是一惊,道:“只有我们当家的能接触到这人,我们那里能够得上啊……”
杨清笳闻言笑道:“我看你们倒是谦虚了,都能背着贵帮诸位当家的出来‘接私活’,还有什么够不上的……”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接私活?”四人里最年轻的那个瞪大眼睛问,旁边人急急朝他使眼色, 却还是晚了。
“你们如果告诉金沙帮,或者依金沙帮当家的命令过来劫我们的船,不可能带这么少的人。而且你们被我擒住已经这么多日,却始终没有同伴来寻,你们也不曾对我们说如若不放人,金沙帮便会找上门之类云云。综上看来,你们不是瞒着金沙帮的当家接了私活,还能是什么?”
赵诚在一旁嘻嘻笑道:“所以现在就算咱们把这四个……”他用手比出一个用手抹脖子的动作, “也不会有任何的麻烦了?”
杨清笳点了点头:“理论上是这样的。”
那四个人眼见着几句话的功夫自己又要身首异处, 赶紧开始央求起来。
“不过我答应过不杀你们, 就一定会做到。”杨清笳垂头想了想, 道:“我会放你们回金沙帮。”
“姑奶奶没说笑吧?”四人有点不信。
“我说话向来算数, 不过你们得替我做一件事。”她补充道。
那四人一听, 头又开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使不得!偷账簿小的们做不到啊!”
杨清笳道:“并非让你们偷账簿。”
“那姑奶奶您要小的们做什么?”
杨清笳道:“我要你们用自己的渠道帮我们散布一个消息。”
“散布消息?”
“不错。”
“您要散布什么消息?”四人一头雾水。
杨清笳微微一笑,狡黠之意油然而生。
赵诚搓了搓手,心里幸灾乐祸道,杨大人一发功,应该是又有人要遭殃了。
杨清笳将人没缺胳膊没缺腿儿地放了回去,曹霆忍不住问:“这四个人要是不帮咱们办事儿可怎么办?”
“谅他们也不敢,在这种帮派里面,上下之别乃是王道,瞒着帮里私自接活儿可是大忌,抓到了就是一个‘死’字,如今他们有把柄落在咱们手里,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糊弄咱们。”杨清笳摆弄着手上精致的侍女扇,胸有成竹道:“何况我不过是让他们用内部渠道神不知鬼不觉地散布一些消息而已,哪头轻哪头重,那四个蠢贼分得清。”
“那咱们下面应该怎么做?”沈莘问。
杨清笳道:“太主动不好,太被动也不行,想来想去,只有四个字——引蛇出洞。”
“您的意思是?”
“我们需要演一出戏,”杨清笳做出一个明媚的笑意,露出编贝一般的八颗牙齿,故意朝着段惟甜甜地叫了一声:“哥哥。”
犹如一个未经世事,衣食无忧的富家小姐在撒娇。
众人听见一向“诡计多端”的杨大人这声十分甜蜜的“哥哥”,均是被吓得一个激灵,背冒冷汗。
只有一旁的段大人,耳根子慢慢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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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一个大明巨贾豪富来福港游玩儿的消息不胫而走。
段惟带着杨清笳满福港招摇过市,一掷千金,身体力行地向所有明处暗处的人展示自己的“人傻钱多”。
这日他们又挥霍到了福港最有名的艺馆。
这家艺馆是会员制,非达官显贵而不纳,段惟一行人初来乍到愣是拿钱砸出了一个会员身份,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不仅如此,还包下了整个二楼,堪称才大气粗。
艺馆的老板是个年近四十,风韵犹存的女子,她引着众人浩浩荡荡地上了二楼,细声细气地将众人一一安排落座,又点上了上等的熏香,斟了翠碧的茶汤。
段惟在老板转身出去后,拿起茶杯闻了闻,又掏出银针拭了拭,没发现什么异样,才朝杨清笳点点头。
她遂端起尝了一口,竟是地地道道的西湖龙井。、
段惟今天一身绫罗绸缎,打扮十分浮夸油腻,浑身上下各种饰品配件一动便叮里咣啷,好在他人实在是长得俊,虽然做一身土豪恶俗打扮,却还没到下不去眼的地步。
赵诚一旁咕咚咕咚喝着茶,等着老板安排艺伎上来表演的这会儿工夫,桌前面的糕点已经被他消灭了一半儿。
沈莘看到不由轻声责道:“你差不多行了,真丢人,谁家富商家随从像你似的?”
赵诚不乐意了:“我咋了?”
“活像个饿死鬼托生!”沈莘道。
“咱们花了那老多钱,吃几块糕点还不行?”
沈莘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拿这人没辙。
一旁的曹霆见状忍不住问:“咱们这次出来带了多少钱啊,可得悠着点花,要不然回去不好交代啊。”
“瞧你那点出息。”曹雷冷哼道。
杨清笳放下茶杯,笑道:“放心吧,这次的“买卖”要是成了,那便是妥妥的有赚无赔。”
楼梯上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段惟轻咳了一下,众人听见,全都停止了方才轻声的交谈,开始刻意大声喧哗笑闹起来。
老板领着七八个穿着和服的艺伎走到了屋中间,赵诚抬眼一看,顿时将自己嘴里还没咽下去的糕点喷了旁边的沈莘满脸。
“你干嘛!”沈莘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糕点渣子,怼了他一下怒道。
“这……这怎么都是大老爷们!还、还扮的花里胡哨的!”赵诚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不光是赵诚,除了比较了解日本当地情况的沈莘,和适应能力超强的杨清笳外,其他人均是一脸的惊讶。
饶是一向淡定的段惟,看着眼前妖里妖气,脸像涂了三斤白面,还画着细眉红嘴唇的男艺伎,也不免脸色发青。
这也怪这群锦衣卫的汉子不好男风,在大明的妓馆,男妓做女子打扮也是常有的事儿。
还没等沈莘开口解释,那老板竟用十分流利地汉语开口道:“几位贵客应该是头一回过来吧,在我们日本,所有的艺伎都是男性,他们从十岁开始就要接受严格的训练,每个人都精通日语和汉语,对音律,舞蹈,诗书,茶道,礼仪等亦是无一不精。”
“这么厉害?”赵诚撇了撇嘴,不太相信。
老板对他的质疑倒没什么不悦,只是笑着又补充道:“各位虽是贵客,但我们艺馆也有我们艺馆的规矩。”
赵诚哼道:“啥规矩?”
“这里的艺伎都是卖艺不卖身,各位见谅。”老板看着他道。
赵诚心里“呸”了一下,心说,这几个大老爷们想卖身我们还不肯买呢!
杨清笳微微点头,轻笑道:“这位姐姐不用担心,我等久闻贵馆之名,今日特意过来见识一番,自会守规矩。”
老板闻言,风姿绰约地用扇子掩面笑了起来,轻移莲步走到杨清笳身边,伸着涂了鲜红指甲的手点了点她下颚:“这位小姐真是可爱,还叫我姐姐呢。”
杨清笳没想到对方来这出,尴尬地愣了一下。
老板似乎也看出来杨清笳的不适,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她看了看一旁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的段惟,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柔声笑了两下便往外退,到门口时还特意用日语对那几个艺伎吩咐了一句什么才下了楼去。
老板一走,这些艺伎立马散了开来,一人把住一个便敬起酒来,剩下的那一个弹着三味线,演奏起来。
这三味线起源于中国,声音也有点类似于中国的琵琶,只不过没有琵琶音色那么丰富,乍一听,这曲子幽婉哀怨,倒也有些个缠缠绵绵地味道。
杨清笳和段惟身边也各有一个艺伎。
艺伎都是有眼力见儿的,段惟身旁的那个艺伎一眼就看出来自己要服侍的这位客人不怎么喜欢自己,也不往前凑,只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给他斟酒,段惟演的就是一个大明土豪,索性咕咚咕咚闷头喝起酒来。
杨清笳倒是没表现出任何的反感,她似乎沉浸在自己扮演的没甚心计,瞧什么都新鲜的世家小姐的角色里,与那位男艺伎用汉语轻轻聊着天,倒是自得其乐。
沈莘旁边的艺伎正合着三味线的调子,用日语咿咿呀呀唱着本土的歌谣,沈莘一只手斜拄着脑袋,一只手正在自己腿上轻轻地打着节拍,看起来倒是十分陶醉。
赵诚瞧着沈莘沉浸其中的模样,十分不爽,无奈自己实在是不好这口儿,只能把身边的艺伎撵到一旁,吭哧吭哧地吃着桌上摆着的点心零食,还有些颜色鲜艳的寿司和小菜。
曹雷和曹霆两兄弟倒是没像赵诚这么反感,不过也没什么兴趣,他们俩都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偶尔喝几口艺伎斟的茶酒,尽职地扮演一个家丁打手的角色。
“我倒没想到你对大明文化这么了解。”杨清笳稍微喝了点酒,双颊晕红,冲着艺伎咯咯笑道。
那艺伎从未见过这样美丽有趣的大明女子,他看上去十分喜欢她,一直凑近了与杨清笳窃窃私语。
杨清笳也没有反感的意思,她一直顺着对方的话附和,开始多是一些中国四书五经之类的话题,越往后就开始闲谈一些福港的情况。
她在神不知鬼不觉地套话。
那艺伎正与杨清笳喁喁地,十分愉快地聊着天,却突然觉得后背凉嗖嗖的,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一双狭长深邃的双眼正定定地看向这边,段惟的眼神如刀子一般割了过来,仿佛要在他身上剐下两片儿肉。
那艺伎心里抖了抖,转回头对杨清笳道:“这位先生眼光好犀利啊,他是您的爱人么?”
这人汉语虽然顺溜,却用词不当,一句“爱人”愣是让杨清笳莫名其妙地暗生出一股出轨的罪恶感。
她可没忘正事儿。
“哦~”杨清笳拖着长声调笑道:“这是我哥哥,他平时就喜欢拘着我,走到哪儿管到哪儿,你不用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