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是忘了啊?
顾时欢等着脸都皱成一团了,心里暗暗埋怨起来,都跟他说了好几次了,他怎么还能忘?
这人压根就没将她放在心上!
秋霜走过来宽慰道:“姑爷一定琐事缠身,因此才不得闲。小姐莫伤心,也许明天姑爷就会来接你了。”
“今天他真的不会来了么。”顾时欢有些悻悻地垂下脑袋。
此时日头险险地挂在天边,似乎下一刻就要垂落于远山之后。眼看这一日就要过去了,秋霜瞧着觉得玄乎,不过也不好打击自家小姐,便道:“也许等会儿就来了也说不准。”
顾时欢心里又燃起一丝希冀,对秋霜道:“那你快去将咱们要带走的东西再清点一遍,可别落下什么,我在亭子里吹吹风,再等一等。”
秋霜无奈地瞧着她笑了一笑,转身去忙活了。
顾时欢就在小亭子里继续坐着,等坐不住了,便在院子里走一走。居香院的院子虽小,可是被她和娘亲打理得很有条理,虽然前段日子院子荒废了,但这些天她重新打理了,又显现出生机繁茂的模样来。
特别是院子里先时栽种的芍药,此刻顽强地开了花,那勃勃的气势,让人见了就欢喜。
顾时欢半跪半蹲着,选中一朵芍药花,开始一片一片地数它的花瓣,嘴里念念有词:“他会来、他不会来、他会来、他不会来……”
可是风一拂过,层层叠叠的花瓣就被打乱成一团,顾时欢便分不清哪些数过,哪些没有了。
只好重新再来:“他不会来、他会来、他不会来……”
她在认真地数着,身后院子门口也有一个人在认真地看。
秋霜从厅堂里走出来,先一步看到了沈云琛,嘴里刚要开口,却被他抬手制止了。
他仍旧饶有兴致地看着顾时欢数花瓣,她的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比平日更要纤细柔美,偏橘色的暖光照在她身上,笼起一层淡淡的光晕,看了便叫人觉得温暖而安定。
“他不会来……”数完最后一瓣花瓣,顾时欢垂头丧气地焉了下来。这芍药花的花瓣太复杂了,其实她也不知道数对了没有。但是应该数对了吧,他现在都没来,想来是不会来了。
如果没有约定时间,多待一两天也没什么大多的区别。可是……现在他失约了,她心里头便觉得有些不痛快。
顾时欢幽幽地叹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蹲得久了又起得急,身子一下晃了晃。
一双手从背后牢牢扶住她,这姿势太近了,以致于这人说话的时候,唇齿间呼出的热气都尽数贴在她的脖子上了。
“你数错了。”
顾时欢心头划过一丝惊喜,从这姿势中跳脱出来,亮晶晶的眼睛瞧着他:“你来了!”
沈云琛笑道:“我说了要来,便一定会来。”
顾时欢不好意思地笑笑,都不敢瞧他眼睛了。
沈云琛看着那开得蓬勃的芍药花,道:“芍药花的花瓣层层叠叠,你不将它一瓣瓣揪下来数,怎么数得对。你肯定漏数了一瓣:他会来。”
顾时欢没想到自己的蠢模样叫他看去了,真是丢脸至极,她摸了摸鼻子:“好好的花开在那儿也不容易,何必把活物糟蹋成死物。”
沈云琛一怔,不过一株花而已,很少有人会想到它的生死,他更是如此。多年的战伐,人之生死尚且已经不顾了,而更何况一株小小的花。而她……
秋霜疾步走了过来,笑道:“小姐、姑爷,东西已经清点好了。”
沈云琛回过神来,伸出手:“走吧,我们回家。”
顾时欢一愣,在秋霜调笑的目光下,将手放了上去。
他们去向顾一岱辞别,此时早已过了晚膳的时辰,顾家已经吃过,想来沈云琛也吃过晚膳才来的,因此没有留饭,将他们送至大门口。
太阳已经彻底西沉,在暮色中,沈云琛带着顾时欢回了六皇子府。
进了府,却是灯火通明,一片喜庆的样子。
沈云琛说,是为了迎接她回家布置的。
顾时欢暗暗想笑,她也才离开半个月而已啊。
不过,这半个月,六皇子府的确变了不少。从前枝繁叶茂的杨树如今连树墩都见不着了,只剩下一些坑坑洼洼的地,还来不及栽种上其他的树木。沈云琛说,等着她回来拿主意,到底栽种些什么好。另一个变化就是,府里的人多了。
楚伯带了这次新进府的仆从丫鬟进来见过她。这次大约进了二十几人,一一报了名字,可惜顾时欢就没记住几个。不过以后慢慢就能认清楚的,她也不着急。
那些人都退下后,只留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在这里。
女的叫玉盘,留在顾时欢这里做个粗使丫鬟,给秋霜打个下手。男的叫齐安,以后就是沈云琛的随从小厮,免得事事都劳累楚伯,而且以后出去的时候身边也有个使唤。因这两个人的事儿与顾时欢比较密切,因此特特再留下来给她过个目。
这玉盘长得便乖巧伶俐的,有她给秋霜打下手也是再好不过。那个齐安看上去也是个机灵的人,至少可以多为楚伯分担些事务。
“不错,不错。”顾时欢连连颔首。
见过了人,楚伯便让他们先下去,问沈云琛:“殿下,厨房备了饭菜,几时用膳?”
“你还没吃饭?”顾时欢微诧。
楚伯抢着说道:“皇子妃殿下,殿下他今日一大早便被皇上叫去了,出宫后连回府都来不及,便去顾府接您了,到现在滴米未沾。”
原来是这样……
想起对他的埋怨,顾时欢有些心虚,道:“那你该早些吃饭的,身体重要。明天去接我也无妨。”
沈云琛嘴角微勾,如果他再晚些去,没准居香院的芍药花会让她数个遍。不过他没在众人面前揭她的丑,而是站起来说:“你先回屋歇息吧,我吃过饭就来。”
顾时欢也随着站起来,脱口而出:“我陪你去吧。”
沈云琛诧异地扬起眉,没有拒绝。
两人来到膳厅,顾时欢之前吃过饭,因此肚子里鼓鼓的,并不想再吃,加上这饭菜也是极清淡的,她更没有胃口,因此只给他布菜。
只有两人在,一人吃饭一人布菜,这样的气氛特别温馨安宁。就好像当初与母妃在一块的时候,也是这般宁静。但是顾时欢和母妃到底不同,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妻。因此气氛也有些微妙的不同。
若说与母妃在一起是纯然的温馨,那么与顾时欢在一起,则更多了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
沈云琛便在这种奇怪的情绪中吃过了晚膳。
膳后,他捉着顾时欢的脑袋,看了看她脸上的伤:“这几日正是伤口结痂脱落的时候,要格外小心。”
“我知道。”顾时欢有些闷闷的,“伤口处老是痒痒的,为了不留疤,我使劲儿忍着。”
沈云琛笑了起来:“做得对。你要是忍不住,那花容月貌的脸蛋可就毁了。”
他故意加重了“花容月貌”这四个字,顾时欢一想到自己长得着实不错,要是毁了那可真是可惜了,因此更加坚定了管住手的决心。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沈云琛便提起沈承晔过三岁生辰的事。
沈承晔是沈知远和顾时初的儿子,大昱唯一的皇孙。皇上很喜欢他,每年都会给他送生辰礼。因是这样,太子府也每年都给沈承晔办生辰。虽说小孩的生辰不必大办,但是皇上都带头送礼了,因此他每年的生辰,也让不少人绞尽脑汁地送礼。
沈云琛作为亲皇叔,自然也是要送礼的。前些年一直在塞外,都是楚伯挑了礼物送过去,不管合不合适,只要贵重就行。现在他回来了,自然更得尽心尽力地送一份好礼。
顾时欢也头疼,倒不是头疼送礼,她觉得送礼只是个意思,何苦为之烦恼,到时候随便买块贵重的玉佩送去也就得了。她头疼的是,又要去见顾时初和她家的顽童了。
沈云琛没跟沈承晔相处过,不知这孩子有多顽劣,她可是深深领教过。三岁的小孩,已然是一个混世魔王了。只有在皇上面前会消停些,其余时间,顽劣得不得了,还特别喜欢黏着她玩,每次都让她苦不堪言。
不过这些说起来也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认真计较起来也没意思。顾时欢没有和沈云琛说这么多,只和他略微商议了下,最后决定找京城最好的匠人打造一副金锁送给沈承晔。
*****
到了沈承晔生辰这一天,天色有些不好,一整天都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寒凉的雨意逼得人们又添了几件衣服。
但这丝毫不影响太子府前的热闹,皇族贵胄和高官大臣络绎不绝地来到这里,为小皇孙贺寿。
沈云琛和顾时欢去送礼,果不其然地被沈知远留下吃饭。
那小魔王见了顾时欢,便蹭蹭地跑上来,抱着顾时欢不放,嘴里咿咿呀呀地喊着:“三姨母。”
顾时欢无奈地抱住他,摸着他的头:“晔儿。”
这是沈云琛第一次见到顾时初的孩子,十年前顾时初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没想到现在……已为人母了。
他怔怔地看着沈承晔。
顾时初走了过来,拉着沈承晔的手,将他送顾时欢的怀抱里拉了出来:“晔儿,这位是你的六皇叔。快叫人。”
沈承晔鼓着腮帮子,扬声道:“我不认识他!”
沈知远呵斥道:“怎么说话呢!你六皇叔从你出生前就离京了,你自然不认识。现在认识了,快叫皇叔!以后,你三姨母也是你六皇婶了。”
沈承晔被绕懵了,碍于父亲的威严,乖乖地叫了一声:“六皇叔。”
沈云琛心里百感交集,连忙应了:“晔儿乖。”
沈承晔叫过了人,又腻到顾时欢的身边,缠着他跟自己玩。
其实他不是因为喜欢他这个三姨母而缠着她玩,不过是因为每次他闯了祸,若是跟在别的姨母身边,母亲总是会骂他,而跟在三姨母身边,母亲便常常去挑三姨母的错,反而忘了去骂他。
孩子不懂这些缘由,但是感觉却比大人还要敏锐。
这会他又缠着顾时欢,顾时初便笑道:“喜喜带晔儿去后院玩吧。”
顾时欢:“……”凭什么支使她支使她支使得这么顺嘴,不过就是仗着她舍不下“姨母”的面子拒绝小孩。
——的确,她还真拒绝不了。
顾时欢认命地站起来,带着小魔王去后院。好多次都是这样,沈承晔巴巴地贴上来要找她玩,她作为一个长辈,还真不能推开他。
一到后院,沈承晔便生龙活虎起来了。别看他只是一个三岁的小娃娃,体格却健壮得很,已经能说能跑能跳了,顾时欢追都追不住。
这样的下雨天,最容易摔倒。顾时欢心惊胆战地跟在他身后,每每要去牵他的手,都被他甩开。最后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将他带到亭子里喂鱼。
太子府的后院也有一座水池,不过这座水池可比居香院的大多了深多了,里面养了各色珍贵的鱼。
刚才跑起来,竹伞好几次都没遮住沈承晔的脑袋,顾时欢担心他淋雨着凉,便叫随行的嬷嬷去拿一件外衫过来。
嬷嬷领了命,便马上步入了雨帘中。
雨越下越大了,顾时欢看着沈承晔在这里安生地喂鱼,心里也放松了些,便开始走神。她是看到沈承晔,才突然想起,沈云琛还没有孩子。他从前没有娶妻纳妾,没有孩子便是一件自然的事。现在他和自己成亲了,往后肯定免不得要开始应付这方面的问题……往后还有大半辈子的日子要过,她竟从未思考过这些。
这时,沈承晔突然“啊”地大叫了一声,将顾时欢吓得心头一跳,连忙转过身去,就看到沈承晔跌入了池子中。
这池子足可以淹没沈承晔。
顾时欢不及细想,连忙跳了下去,好在她水性好,下去之后很快便将沈承晔捞了上来。
只是两人都**的,被寒风一吹,冷得瑟瑟发抖。
顾时欢正准备抱着沈承晔去换衣服,就看到顾时初与嬷嬷一起走过来了,见到沈承晔冷成一团地缩在顾时欢怀里,气道:“怎么回事!陈嬷嬷,带晔儿下去换衣服!”
沈承晔看到母亲勃然大怒的脸,心里害怕了,低声道:“娘亲,不是晔儿的错……”
这本是小孩子下意识的脱罪之词,然而落入顾时初的耳朵里,却勾连出了更可怕的想法。
而顾时欢让陈嬷嬷抱走沈承晔后,自己也打算回去换衣服,根本没听清沈承晔说了什么。
她准备走了,却让顾时初拦住:“你不能走!你为何推晔儿下水!”
“什么?”顾时欢真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怔之后才反应过来,气呼呼道,“我没推他!我怎么可能会推他下水?!他自个儿看鱼看痴了,跌倒下去,还好我将他救了上来,你反倒冤枉我?!”
沈承晔已经被抱走了,而顾时初被她这么一质问,也冷静了下来。
她心里知道自己方才急昏头了,顾时欢这性子是做不出这种事的。但是……她从小讨厌顾时欢,从小不会在顾时欢前面退让,更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现在她有些下不来台,只好冷冷道:“彩儿的事情我听说了,你对彩儿都可以这么不留情面,何况是对向来与你不对付的我呢?”
“你疯了吧!我还不至于这么小人之心,对一个小孩子下手!”顾时欢气得脸都白了。
现在她刚从水池子里钻出来,又没打伞,瓢泼大雨撒在她身上,整个人又黏又冷。而顾时初执着一把伞,将自己护得严严实实的,却对她儿子的救命恩人反咬一口。
顾时初咬唇,道:“你一直看不惯我。”
“是你一直看不惯我!”顾时欢抹了一把脸,满脸的雨水抹去一些,气得声音都扬了起来,“说起来,你还受了我不少恩惠,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怎么还处处针对我!别的不说,就说十年前的那次秋猎,若非我代替你出赛,给你挣了美名,你大昱第一闺秀的名头也传不下……”
“你住嘴!”顾时初见到雨帘里有两个人影往这边走过来了,慌地打断了顾时欢,他们已经离得很近了,也不知听到了没有。
那次秋猎算是明目张胆的作弊了,叫人知道了,往小了说,她的美名不保,往大了说,那便称得上欺君之罪了。
顾时初怕她再说下去,便指着她的鼻尖,厉声道:“我只问你,你为何推晔儿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