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兰从那晚惊吓中悠悠醒转过来后,便认定了一件事,那便是她要拜慕容泽为师,学习武功。依照慕容泽的脾性,他能不带半点含糊就爽快的答应了,才怪。
一大早,若兰便将高兴打发走,自己候在慕容泽的房外,直到听见房中有了些许响动,若兰这才蹑手蹑脚的进来。慕容泽还光着臂膀,一看是她,赶紧扯了件汗衫搭在身上,问道:“你怎么来了,高兴呢?”
“你每天让个男人伺候你,肯定不如女儿家细心,以后让我来伺候你起居吧,师父。”若兰一边嬉皮陪笑脸,一边伸手帮他穿衣。
慕容泽脸色倏变,稳稳捉住她没分寸的手,轻甩在一边,沉着脸道:“哪个是你师父,我说过了,我不会教你武功,更不可能做你的师父。”
慕容泽自己穿好衣服,也不理睬她,独自坐在床边闭目调息运气。刚刚身体被若兰七手八脚地划了几下竟生出火来,只好强行用内力压着。
接下来的日子里,若兰跑前跑后端茶递水,拿捏肩膀又捶腿,好不殷勤。可是慕容泽丝毫无动于衷,白白享着送上门的清福,却只字不提教她武功的事。
午后,慕容泽在园中悠然散步,若兰攥着小拳头在他眼前晃了晃,摊开手掌露出一枚洁白的牙齿。
“小丫头,你又要耍什么把戏?”慕容泽目光清冷,桀骜的侧脸微微绷紧。
若兰梨涡浅笑,眨巴着眼望着他说:“这是我掉下来的乳牙,传言说要把下牙扔至房顶或者其他高处,这样重新长出来的牙齿才会健康又齐整。那个,师父,你就帮个忙,带我一起飞到这树上的鸟窝那里,我把乳牙放在里面,好不好?”
慕容泽微微侧目,嘴角牵起一道弧度,“小丫头,你已经年过及笄,我看你齿如瓠犀,话语清晰,必是早就换完了牙。你把别人的乳牙放在鸟窝里,就不怕它被鸟儿啄了去?”
若兰眼睛左右闪烁,期期艾艾道:“那个,这乳牙其实,是智允的,反正都是一样的,你带我飞到树上去好嘛?”
慕容泽看向对面的池塘,玩味似的道:“那我帮你把这乳牙直接丢到高处,或者你所说的鸟窝里面去,不是也可以么?根本不用带上你。”
若兰一听没戏,就立刻拉住他的袖子,幽幽哀求道:“师父,慕容公子,你就带我飞一次好么?”
慕容泽挥了挥衣袖,撇开她的手,径自离去。没走几步又忍不住转眸看她一眼,她依然站在原地,眼帘低垂,怅然若失。
若兰握了握拳头,刚刚转过身去,只觉一阵疾风从身后袭来,腰上瞬间被一股大力揽住,她还没来得及兴奋就被慕容泽腾空带起,视野骤然开阔,枝头的银杏树叶在耳边沙沙作响。他足尖轻点水面,急掠过铺满荷花的池塘,一个纵身就跃至花园中的凉亭上方。
若兰在他身边兴高采烈地大叫:“我飞起来喽,我飞起来喽!哈哈哈……”
慕容泽不屑地回了她一个白眼:“白痴,这叫轻功。”
他带她在凉亭顶端站定,抬了抬下巴,会意她道:“这个顶端是整个林府最高的地方了,把乳牙放在这里,不用担心会被鸟啄。”
若兰笑吟吟地把乳牙放在一个可靠又安全的地方,转身对他说:“我替智允谢谢您了。师父,您教我轻功得了,飞起来的感觉真好。”
慕容泽并不搭腔,带着她原路返回,脸上又恢复淡漠疏冷,“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休要再提拜我为师的事情。”
一日,张婶到挽宁苑与若宁闲话家常,私下悄悄告诉她沁娘要见她,让她有空去老地方等候。
近来夫君与她琴瑟和鸣,形影不离,若宁思前想后,寻了一个与若兰一道买胭脂水粉的由头,出得府去。在西街闹市给了若兰一包散碎银子,她自己则是拐到一个僻静的胡同,上了沁娘派来的小轿,来到撷芳楼后面的阁楼上。
沁娘还是万千芳华依旧,悠然问她:“如何了?”
若宁低头,莞尔应道:“夫君他温柔缱绻,诗情画意,我自是欢喜。”
沁娘拍了拍她的手,笑语盈盈道:“甚好,甚好。”
不多时,外面走廊上传来一阵喧嚣,细听之,有男子的吵嚷声,还有丫鬟小厮恭敬的劝阻声。
“沁娘可在此处,谭某特来拜会。”一道油腔似的男子的声音由远及近。
闻之,沁娘将若宁引至里面的暗室中暂避,与她解释道:“此人是那无赖谭仕铭,他素日曾纠缠于你,现下还是避一避的好。”
众人拦也拦不住,眼看谭仕铭带着一众仆人推搡到沁娘房中。
谭仕铭嬉皮着笑脸拱手一礼:“沁娘可是让我好找啊,小生不才有一桩大买卖要与沁娘商榷,可否劳烦沁娘屏退左右,与小生单独一叙?”
沁娘向谭仕铭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抬手示意下人们退下,走在最后的一名丫鬟有眼色地把门给带上。
沁娘掩帕轻咳了一声,向坐在对面的谭仕铭道:“这几日我身染风寒,就在后面歇息养病,方才是我这里的丫鬟下人不懂事,还请公子原谅。”
谭仕铭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作委屈状:“我来这后院探访数次,都被您身边那些如花似玉的姐姐们拉了回去,我还以为沁娘嫌小生粗鄙,不愿意见到小生呢。”
“谭公子真是说笑了,令尊大人可是扬州城首屈一指的富商,家中有万座金山银山,您这尊大神我可是天天盼着呢,哪会躲着您呢”沁娘与他添了添茶水,道:“方才公子说有桩买卖要与我商榷,不知是……”
“沁娘请看。”谭仕铭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边打开边与沁娘道:“此物名为忘忧散,是从忘忧草的蒴果中提取而来,常人服下少许一点便可神明开朗,通体舒畅,常食便会精力旺盛,延年益寿,飘然快活似神仙。沁娘见多识广,定然识得此物。每日来往撷芳楼寻乐子的富家子弟甚多,沁娘可与他们推荐一二,到时利润五五分成。”
若宁听到忘忧草三个字后心里打了一个激灵,拨开暗格后的珠帘将那药粉颜色仔细瞧了瞧,似是那日在水云寨中成勇呈给夫君的东西。夫君说这忘忧草可做药用,但是服食过量就会使人精神萎靡产生幻觉,常食容易依赖上瘾,重则还会损伤性命。
沁娘接过那包黄色药粉,打量道:“唔,这忘忧草我曾在一些富商显贵之中听说过,只是此物价值不菲,千金难求,是个稀罕东西。若真如谭公子所说的这般神奇,倒是可以拿来一试,不知谭公子可有渠道?若是时常货源短缺,我也无法向客官们交代啊。”
谭仕铭抓起沁娘的手放在他手心里摸了摸,郑重道:“不瞒沁娘,家父在南洋开辟了一座荒岛用来种植忘忧草,又雇了许多农夫匠人培植提炼,成品可沿水路运送至扬州。物以稀为贵,此乃千载难逢发财的大好时机,此事若成,我就不叫您沁娘,您就是我的亲娘啊。”
沁娘被他的话逗得一乐,抽回手掩帕咳嗽一声,扶着额角说:“沁娘这厢多谢公子抬爱了,只是我现下病着,身体不大清便,等过几日好些了,我自会给公子回个准话。公子既然来了,待我吩咐几个姑娘陪您喝酒谈心。”
谭仕铭起身拱手道:“沁娘有所不知,我近日新纳了一个美娇娘,缠我缠得紧,我还要回去哄那小娘子呢。”
走到门口,又转身嬉笑一句:“静候佳音。”
西市人烟阜盛,车水马龙,街铺鳞次栉比,商户如云。从寻常的茶楼酒楼,商人歇脚的客栈驿馆,到修伞磨镜子的小摊,花里胡哨的货郎担儿,全都应有尽有。可谓熙熙攘攘行人,来来去去皆生意也。
若兰心不在焉地揪着散在胸前的一缕秀发,在街上左右徘徊,大小街铺早逛遍了,连血肚羹都吃了两碗,还不见阿姐的影子。
好巧不巧,从撷芳楼回来的谭仕铭一行人这时也恰巧来到此处,他的目光直落在若兰身上,抬了抬手示意身后的随侍们停下。
旁边的一个小厮上前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谭仕铭扬声哦了一声,调笑道:“我当是哪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呢,原来是江老儿的小女儿,怪不得眉眼与我那昔日的旧人江若宁有几分相似,都说女大十八变,我以前竟然没有发现这小妹有这等姿容,与她姐姐有的一比,有的一比。哈哈哈……”旁边的一众侍从也都跟着大笑了起来。
若兰漫不经心地睨了他一眼,只当没看见,转身就要走。
谭仕铭哪肯放她,嗖的一个箭步闪到若兰跟前,伸开宽袖拦住她的去路,若兰往左,他就往左边拦,若兰往右,他就拦在右边,摆着一副无赖的嘴脸,“哎,小娘子哪里走,谭爷给你买胭脂水粉可好?”
若兰愤然骂道:“你这个无赖,给我走开。”
谭仕铭听到更加肆意邪笑起来,“你姐姐当初被林府的小白脸勾走了,莫非你也看上了那个小白脸,想二女共侍一夫吗?不如跟了谭爷我,爷保证让你一生富贵无忧,总比窝囊地呆在林府给人做通房强。”
“你胡说。”若兰怒火中烧忍无可忍,扬手朝谭仕铭脸上打去。素手落下去的瞬间被谭仕铭抬手捉住,他轻轻揉了揉若兰水嫩的柔荑,色迷迷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这么俊俏的小娘子,生起气来可就不可爱了,哈哈哈……”
与若兰拉扯的间隙,一把折扇飞过来打在谭仕铭的手腕上,谭仕铭手上吃痛,咬牙切齿骂道:“哪个不长眼的竖子,敢搅老子的好事!”
一阵旋转纷乱,一个身着团花锦衣长衫的公子潇洒落在街市中央,他鼻梁高挺,英眉俊目,墨发半束,留了一半垂在肩侧,鬓角还飘着两绺长发,腰上缠着三指宽的沉金腰带,加上掉在地上的折扇,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形容。
谭仕铭捂着手腕,哼唧了一声,忿詈道:“看你模样应是个暴发户家的小竖子,你可知大爷我是谁吗?”
“爷管你是谁,欺负若兰就该死。”话音刚落,谭仕铭前面的几个随侍皆被他踢翻在地,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那人已疾步闪至谭仕铭跟前,一手握住他受伤的手腕,稍一用力就把他掀翻在地上。
“还不快滚。”那人话语冰冷,眼底蕴起一层怒意。
谭仕铭痛的直喊哎哟,连忙从地上扑腾着爬起来,在随从的搀扶下灰溜溜地走了。
不等若兰张口说句什么,那人撩起袍裾,拉起她的手大踏步离开了人群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