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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的晚夏,夜风吹拂到脸庞上,燥热还夹杂着恰到好处的微凉。
相对无声了半分钟, 叶歧路弹了一串音——
是他在大栅栏儿的乐器店第一次摸吉他的时候,杨平科弹的那段旋律。
他想通过这段旋律试探一下对方是不是杨平科。
而对方听到这段旋律的反应就是:毫无反应。
叶歧路又弹起了易云舒送他吉他之前, 躲在屋子里暗自神伤时轻轻弹奏的曲调。
对方自始至终没有反应。
他……究竟是谁?
叶歧路背起吉他,双手按住刚刚坐着的窗台, 向外用力一跳——干净利落的落地, 然后飞快地跑向操场前方的主席台。
等待他的只有一地的烟灰和一张用花坛里还带着泥的石头压着的纸。
原来那个人已经在叶歧路弹吉他的时候默默离开了。
叶歧路从石头下抽出那张纸,一眼扫过去就有些目瞪口呆。
这是一张手写的吉他谱啊!
叶歧路跑到校门口的路灯下全神贯注地看了一会儿。
纸上所写就是之前他和对方茬琴的原创小调。
假期的时候叶歧路在民族文化宫前练了一段时间的吉他了,那边茬琴的人固然很多, 但多数都没什么水平,对于他们来说——“扒谱”是一件倍儿牛逼、倍儿神气的事情,整个广场估计找不到两个会扒谱的。
叶歧路虽然从不参与他们, 但他对这些事情是一清二楚的。
他内心不得已的暗叹,今儿他妈的碰到真大神了, 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就能把他的原创小调扒成谱了……
叶歧路仔仔细细地阅读了两遍吉他谱, 翻过背面一看——
大神不仅给他扒了吉他谱, 还留下了几句话, 蓝黑色的钢笔字龙飞凤舞潇洒翩跹:
“谱子看不懂找老何。
尽量不要移动按和弦的手指,开头先按1弦3品后再按d和弦。
PS:
不用着急弹曲子,先扎实基础, 每天都用保留指练6弦切换爬格子——6弦爬到1弦, 爬完6弦1234品, 其他不动,1指压5弦1品;1不动,2指去压5弦2品,34仍在6弦;12不动,3指压5弦3品,4在6弦,以此类推。”
这位大神的指点方式让叶歧路一愣,乍一看像乱码,读了两遍才理解了他教的练习方法是怎么回事儿。
叶歧路从来没听任何人说过应该怎么练吉他。
他和老何之间一直都是下棋喝豆汁儿,从来没有交流过有关吉他的任何信息。
还有个涤非,有时候他们也会在院子里一起弹吉他玩儿,但他这位兄弟的水平他实在不敢恭维,水平还不如他呢……
叶歧路又背了一遍纸上的指导方法,将那张纸折起来放进裤子口袋里。
然后他从身后拿过吉他,靠在路灯下,当场就实践了那个方法——
失败了两次,第三次他才磕磕绊绊地将六弦全部爬了下来。
当他弹好最后一个音阶的时候,终于感觉到自己紧缩着的心脏稍微放松了一点。
叶歧路抬起头面对路灯,笑了起来。
激动又兴奋的笑容。
难!
太Tm难了!
但正是因为这样,才更有趣不是吗?
一帆风顺、毫无挑战的人生有什么意思呢?
突然一盆冷水扣了下来——
老何!
那个人说看不懂的找老何……
也就是说,他是摇滚圈儿的!
并且知道他认识老何!
会是谁呢?
他会是谁!
夜风从口鼻灌入胸腔。
正确答案好像呼之欲出,但又飘忽不定。
叶歧路按照那位大神指点的方法和留下的谱子,每天晚上留在学校练习到深夜。
只不过那个人之后再也没来过了。
转眼到了九月末。
那是个星期天。
下午叶歧路一如既往地拿着辅导书去炒肝儿店教傅传心学习,也一如既往地被蹲在门口的傅立文的臭嘴给损了个体无完肤——
“呦,瞧瞧,瞧瞧这是谁?听说你丫最近迷上吉他啦?要我说你更应该拿个破碗儿出街拉二胡儿去。”傅立文捧着碗,往嘴里塞着新鲜出炉的炒肝儿。
叶歧路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的反客为主:“碗儿,您端稳了就好,我可不敢在您面前装样儿。”
傅立文刚准备怼回去,老傅的大嗓门儿就从店里传出来了——“傅立文!你丫给老子闭嘴!再敢跟你歧路哥嘚啵嘚啵老子撕了你的嘴!”
傅立文:“……”
这时候傅传心从店里跑了出来,抓住叶歧路的胳膊就急忙忙地往屋里拖。
将叶歧路拽到后厨,傅传心神神秘秘地小声说:“歧路哥,晚上你有时间吗?”
叶歧路不知道傅传心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如实地点了下头。
“那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傅传心的声音更小了,“你千万千万不能涮我啊!还有,你得答应我回来一个字儿都不能说。”
“到底是什么事儿?”叶歧路莫名其妙,“如果你想让我保密,就得先跟我掰扯明白,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一定会闭嘴。”
傅传心叹了口气,最终也没说出来个原因,“没事,你一定会的。”
晚上,叶歧路叫来了涤非,两个人被傅传心拽着正准备出门,就迎面看到了拎着水果的柏鹏飞。
“出去玩儿?”柏鹏飞照面就问。
“是啊。”叶歧路笑道,“一起去?”
“不啦,你们玩儿去吧,我就是来看看爷爷奶奶。”柏鹏飞提了一下手中的水果,“他们在家吗?”
“不在啊,”叶歧路说,“我小姑把他们接走了,你去小姑那儿找他们。”
柏鹏飞笑了起来,那笑容就像午后的阳光一样火热,“妥儿!你们也注意安全。”
“走——”叶歧路搭了一下柏鹏飞的肩膀,“顺道儿一起去车站。”
傅传心带他们去了复兴门的中国工艺美术馆。
一楼大厅里,演出已经热火朝天地进行中了。
叶歧路和涤非都见识过这种场面——赵志东早带他们去五道口看过,这就是圈儿内的“party”。
但似乎和之前哪里不太一样。
叶歧路四处观望着——
对了!就是观众!
上次是在五道口的一间名为“Timeout”的迪斯科酒吧里,观众鱼龙混杂。而这次不一样,放眼望去一片一片的寸头和白T恤,在白色之上开出的花朵是女孩子五颜六色的连衣裙。
学生。
全是学生。
傅传心在歌曲的间隙对叶歧路和涤非说:“等我一下啊~”
“去哪儿?”叶歧路喊出来,而傅传心已经钻进人群中了。
涤非随着音乐挥舞着手臂,兴高采烈地叫:“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有‘秘密’乐队!”
“他们?”叶歧路的脑海中立刻闪现出易云舒那目中无人的高傲眼神,他嗤笑了一声,“他们不是很久都没有活动了吗?要是上台的话,邹队长现在还逮不逮易云舒了呢?”
“你不知道?”涤非吃了一惊,“我怎么感觉你见天儿上课学习弹吉他都成傻帽儿了,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叶歧路无语,“没人跟我说我去哪儿知道?!”
“易云舒早被抓了啊。”涤非回答的干净利落,几秒钟后他又补充道,“都差不多快一个月了,两天一夜,然后送医院躺了一个星期,不过也没什么大事儿,你知道,炮儿局那地儿,都是竖着进横着出,满身挂彩儿。”
周围的人群突然开始了热烈的欢呼和尖叫,连空气都变得躁动起来。
易云舒看着叶歧路,冷冷地笑了一声,“我发现你这人真他妈味儿!”
“所以呢?”叶歧路挑眉一问,一脸的皮笑肉不笑,“您说我是癞蛤丨蟆的时候不味儿?”
易云舒一口气喝光自己的那瓶汽水,然后仰天长吁了一口气,半晌才对叶歧路说:“大家都是男的,您丫也甭跟我在这甩片儿汤话,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看上左珊了。”紧接着他又充满蔑视地甩出一句话——“好好照照镜子吧您。”
“那又怎样?歇菜吧你!”叶歧路冷漠又傲慢地说,“你丫算她的谁啊?”
说完叶歧路又瞪了易云舒一眼,自顾自地骑着自行车离开。
叶歧路前脚刚骑走,后脚就听到易云舒的一句标准的京味儿国骂,以及那个同步炸开在自行车脚蹬边的玻璃汽水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