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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剑骨与刀心

    一百身穿赭衣、镣铐加身的囚徒招摇过市,领头的是那位堵门募兵足足六天的黑鸦百骑长,沿途百姓驻足观望之余,已经多少有些见怪不怪。

    得到消息的曹老匠师打开了库房,凑足了五十柄精心养护的好刀,是朔方人熟悉又陌生的种类——绣春。

    刘屠狗还没来得及为剩下的缺口苦恼,又有人截住队伍。

    俞应梅一身白衣,背负一泓秋水剑,俏生生立在街心,身姿矫健、剑胎天生。

    毫无疑问这是位极出彩的女子,五官精致,只是棱角稍嫌分明,额头略宽、鼻梁亦是女子中少有的挺拔修长,好看的眸子清冽如水,无媚气而有媚骨。

    她身后有一车绣春刀、一车残破盔甲。

    董迪郎显然认识这位剑舞大家,调侃道:“呦嘿,是公孙盟主要清理存货,还是俞大家仰慕我家旗总自作主张?只是这嫁妆也太过寒酸。”

    俞应梅眸光清澈,却不含冷意:“什么时候练成切玉刀,什么时候再来耍嘴,今日没空料理你,下次再犯,即便董允来了,也扒你的皮!”

    “到底是谁在耍嘴,你打得过我爹?”

    “打不过,但盟主可以。”

    董迪郎一窒,随即怒道:“他可未必是我家旗总的对手。”

    俞应梅眸子一转,轻声道:“哦?”

    董迪郎猛地闭上嘴巴,他已经感受到刘旗总不怀好意的目光。

    二爷咧嘴笑道:“多谢公孙盟主和俞姑娘盛情,刘屠狗如今穷得叮当响,就盼着有人雪中送炭。”

    杨雄戟伸出手指捅了捅二爷,轻声道:“小心吃人嘴短。”

    刘屠狗笑道:“不妨事,俞大家高义,刘屠狗别的不敢说,下回打草谷再撞上,少杀几个海东帮小喽啰就是了。”

    说这话时,二爷并没有刻意避着俞应梅,许诺少杀人,却没提及财货半句。

    在朔方狱只顾着先把人凑齐,刘屠狗可从没考虑过甲兵粮草马匹等等琐碎事情,别的先不提,粮草实在是重中之重。

    要喂饱这帮大爷,尤其是百余人以屠灭锻兵术筑基时必定会产生的巨大消耗,恐怕不是先登卫那点儿微薄粮饷可以吃撑的。

    即便大半人注定熬不过筑基,也总得剩下几十口子要吃喝不是?

    刘屠狗苦恼地笑笑,唇齿间却分明荡漾着血腥的意味儿。

    俞应梅始终毫不避忌地看着二爷,目光中却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这已是两人第二次见面,第一次是在有着“绣春衣冠风尘冢”之称的酒楼。当时刘屠狗按刀高坐,俞应梅舞剑作歌,匆匆几次对视,彼此却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刘屠狗是因为那一曲《大将军舞剑歌》,天生剑骨之人绝不可能只是一名舞剑娘子。

    只是那时的二爷初来乍到,才刚见过心思难测的朔方将军,身边儿又是难缠的老兵痞张宝太,还带着他进了公孙龙做后台的酒楼,当真时刻提心吊胆。

    张宝太与公孙龙之间的复杂关系,刘屠狗并不知晓,也就无从揣测。

    一番半真半假顺水推舟的试探之后,刘屠狗没有见到公孙龙,却意外欣赏到一曲惊艳剑舞。

    当夜清冷女子一曲歌罢、剑光收敛,在满堂喝彩声中飘然离去,不曾跟刘屠狗说过只言片语,却并不妨碍二爷对俞应梅的欣赏,那是见到极纯净极美丽的事物后的心生赞叹。

    俞应梅也是一样,天生剑骨,遇到一位心刀在胸的赤子宗师,当然会生出玄妙感应,这一点,即使是就坐在一旁的张宝太和杨雄戟也毫无所觉。

    这才是真正的倾盖如故,无关情爱,只是最单纯的物以类聚。

    至于今天的雪中送炭,到底是俞应梅自作主张还是得了公孙龙的授意,刘屠狗仍没有理顺各方错综复杂纠葛,自然是无从分辨,也无需分辨。

    来日方长,恩仇有报。

    听到二爷恬不知耻的许诺,俞应梅点点头,转身就走。

    这位英姿飒爽的女剑士步出如剑、行走如风,转眼消失在街角。

    阿大等五人自觉去接过两辆装满旧刀残甲的推车,跟在队伍的后方。

    兵器有了,坐骑还无。

    从百骑长与百夫长的称谓差别便能轻易看出,禁军边军之所以比郡军强大,除了士卒修为差异,以骑兵为主是重要原因。

    朔方地处草原,是大周北边重要的军马产地,所谓越骑,兵员大多是归附的戎狄武士,他们本身就是最好的牧马人。

    董迪郎拍胸脯说一定为刘旗总要来足够的好马,这要是搁从前,素来跟越骑卫不对付的先登卫可是想都不要想,同时董允这位越骑校尉的权位之重也可见一斑。

    刘屠狗对董迪郎的狗腿嘴脸很是欣赏,心道还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是也。

    董迪郎说这话时,第四旗已经出城。

    当白马阿嵬与雪蹄绿螭兽带着一匹畏畏缩缩的军马突然出现时,饶是这位见过无数好马的越骑校尉之子亦是两眼放光。

    什长里只有羊倌儿秀才没有坐骑,翻身上马的刘屠狗目视董迪郎,朝着傅阳关努了努嘴。

    一直陪着自家旗总安步当车的董迪郎终于也能骑上马背,他闻言虽有些不情愿,仍是向傅阳关伸出了手,道:“上来吧。”

    换做从前,他可懒得搭理这个城里出了名的穷酸读书人。

    傅阳关笑了笑,却没有接受校尉之子的好意,歉意道:“在下腿脚还算矫健,就不劳烦董什长了。”

    董迪郎讨了个没趣,禁不住哼了一声:“呦,还瞧不上咱,想跟士卒们同甘共苦?军官就该有个军官的样子,道听途说来的这套不好使。也罢,爷们儿立马离得远远儿的,不拦着你收买人心。”

    傅阳关面不改色,抱着怀里的小羊羔迈步前行。他虽是羊倌,羊群里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却只有这只灵气非常的小羊羔。

    在他身后,便是发出叮叮当当声响的罪囚队伍。

    二爷没有大发善心打开一百名罪囚的镣铐,他可不指望自己说几句掏心掏肺的话就让人感同身受,也不相信失去枷锁后这些人真能感恩戴德誓死效命而不是时刻准备逃走。

    既然如此,何必要为了虚伪的仁义而做傻事?

    刘屠狗唯一能做的,便是不会直接驱赶罪囚们上阵,让这些可怜人白白枉死。

    一百余人没有径直返回先登寨,而是沿着朔方城外的小河溯流而上,跋涉了十几里,选了一块平整的河湾地驻扎下来。

    刘屠狗闭目感应了片刻,并没发觉周遭有人跟踪和窥视。

    他睁开眼,居高临下看向眼前面露疲惫与茫然之色的罪囚们,唯有他与神情复杂的杨雄戟知道,接下来便是那凶险无比的屠灭锻兵术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