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姬尧光正在给姬无姜擦拭面上和手上的血污,姬无姜安安静静坐在软垫上, 整个人依然有些怔愣。之前的一幕幕不断在眼前重复, 血腥、惨叫和屠戮的快感交织而来,让她自内心感到恐惧。
发现她的手有些颤抖,姬尧光拢起她的指尖, 轻轻握了握,宽慰道:“都过去了,莫要多想。”
姬无姜的目光慢慢聚拢在他面上, 嘴一撇,颤声问:“师兄,我这是怎么了?”
此时姬罂正带着阿瑶挤进马车,道:“你怎么了,让她来告诉你。”
“阿瑶?”姬无姜狐疑。
阿瑶有些歉疚地垂下眼,道:“我不是有意隐瞒, 只是……我也没料想到会是这样。”
三人齐齐看着阿瑶,她轻轻叹了口气,慢慢道出原委。
“你之前发狂的模样我曾见亲眼过三次, 一次是宫主, 一次是画骨。”
“我刚被带到魔宫的那一年,宫主发过一次狂,毁了寝殿、杀了很多人。就像你那副模样,谁都认不出,怎么喊也听不见,一路从寝殿杀到正殿,好几个心腹想拦,都被杀了。”
“宫主就像不认识那些人一样,明明都是平日十分亲近的人,却下手毫不犹豫,杀完人甚至还在笑。”
久远的记忆打开,阿瑶现在回想起来已不复当时的恐惧,只是皇甫瑞当时冰冷诡异的笑脸依然记忆犹新。
她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再后来,是好几年后画骨也几乎做了同样的事。”
“当时宫主宠幸一个舞姬,画骨对她一直都很好,甚至还央着舞姬教她跳舞。但那天不知怎的突然大怒,一开始只是在房里摔东西、责骂下人,到后来提着剑就杀了出来,平时里喜欢的仆人被杀得一个不剩,最后还要去杀那个舞姬。”
“后来舞姬要逃,被她亲手打落山涧,粉身碎骨。”阿瑶下意识地看了眼姬无姜,道:“当时就连阿无都差点死在她手下。”
姬无姜眉头一跳。
这场景和自己的梦境极为相似。
“之后好像也出过好几次,只不过都是听说没有再亲眼见过。”阿瑶接着说道:“发狂的时候六亲不认只知杀戮,清醒之后就恢复了正常,可若醒不过来,就万劫不复了。”
“十六年前,宫破之际,是我最后一次见宫主发作,那一次他焚宫消失。”
最后几个字沉沉掷地,在座三人神色肃然。
“我不敢断言这种狂症来源何处,早年一直以为是修炼血典所致,直到今日看到无姜发作。”阿瑶低声说出了自己的推断:“我想,这恐怕和心蛊有关。”
姬无姜没有修炼血典,从小到大也从未出现过类似的症状,所有无法解释的事情,诸如突然出现的内力和这种狂症,都是从一件事之后开始的——
引渡心蛊。
马车内的气氛沉寂下去,等商大夫背着药箱走来时,阿瑶转而下了马车将位置让给商大夫。车外深夜寂静,只有赵问心满脸担忧地守在一旁,见她出来才稍稍松了口气。
商大夫一言不发给姬无姜诊脉,半晌后才道:“脉象依然没有问题,低热也退了。无姜,你现在感觉如何?”
“好很多了,就是……”姬无姜抬手按上心口,道:“有些后怕。”
“怕就对咯,还对你师父动刀动剑,这个要搁在十几年前,少不了你一顿打。”商大夫轻笑,试图缓和沉闷的氛围。
姬无姜有些心虚地看了看姬尧光和姬罂,心虚道:“这不受我控制嘛。”
姬尧光笑着摇了摇头,继续替她擦拭血迹。反倒是姬罂眉头深锁,对商大夫说:“商老头儿,你也觉得是心蛊作祟?”
“十有□□。”他对姬无姜说道:“无姜,你那股内力来得莫名,之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看来还是少动为妙。有你师父在,不缺你一个打架的。”
“嗯。”姬无姜心有余悸,乖乖地点头应下。
“可惜此事我也摸不着头绪不敢断定。”商大夫叹息,“最好修书给赵逸白,问问他。他和魔宫多有接触,大不了送些厚礼去,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我明日便传信回去。”姬尧光道:“只是无姜这样,要不别去雪原了,免得多生事端?”
姬无姜和商大夫都颇为赞同。
雪原群雄聚首,敌手众多,若在那种情况下发狂,才真不好办。
“不可。”沉吟片刻,姬罂摇头道:“来不及了。今夜霍家车队遇袭,分明是冲着我们来的,行踪必然泄露。此时若留她一人,很容易被盯上。”他瞥了眼正要开口的姬尧光,又道:“加上你也不行,若真遇上有心的强敌,只有乖乖束手就擒的份。倒不如一起去,好歹照应的过来。”
这样一说也不无道理,只是雪原一行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姬无姜的病势必还要耽搁些时日。
世间本无两全事,也只能利害相较取其轻罢了。
***
在姬罂等人讨论姬无姜发狂一事时,霍家三人也在商量此事,只不过不知内情的霍家人延伸出了另一种想法。
“爹,那个姬无姜竟是个疯的?”霍青梅十分惊讶,“疯起来好生厉害。”
“哼,未必。”霍宁远冷笑,“姬罂在江湖混了半辈子,和你爷爷一样是个人精,这一出保不齐就是敲山震虎,做给我们看的。”
“不至如此吧?”霍梓琨皱眉,“若是做出来的样子,未免也……太拼了些。”
“不好说。”霍宁远摇头,“霍家和姬罂的合作也不过口头盟约,没有重誓没有凭证,相互牵制利用罢了。我们有谋划,你当他们就没有?”
霍梓琨一时语塞。
“小心驶得万年船。”
霍青梅有些不满地撅起嘴,道:“他们这样示威,父亲也忍得?”
“这都是小事,另一件事才让我忧心。”霍宁远眯起眼,“今夜的杀手显然有备而来,目标明确,看来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姬罂在中原仇家甚多,加上怀璧在身更遭多方觊觎。接下来的路只怕不太好走了。”
“这有什么。”霍青梅浑不在意,扬了扬手中的鞭子,“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我们何惧!”
“中原武林不足为惧,我担心的是另一个人。”
霍梓琨意会,道:“父亲担心的可是傅擎苍?”
“不错。”霍宁远点头,“傅擎苍失了武林盟主之位,却勾上了西境的势力。西境秘术诡谲非常,我们又从未遇过,若遇上了西境的秘术高手,才真是棘手的事。”
“不如,调一字门过来?”霍梓琨提议。
“嗯,你去办这件事,顺带把暗门也调来,让暗门悄悄跟着,不要露了马脚。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贸然出手。”
“是!”
***
夜晚重归寂静。
姬无姜躺在软垫上,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点睡意也无。纵使反复擦洗、换了干净的衣物,那种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却挥之不去、萦绕鼻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那场惨烈的屠戮。
“睡不着?”姬尧光不知何时起身,坐到她身旁的地上,探头瞧着她。
“嗯。”姬无姜闷闷应了一声。
霍家的马车内四角掖着细碎的夜明珠,光线虽然微弱,却不至于漆黑一片。姬尧光看见她微皱的眉头,伸手揉上她的眉心,叹道:“这不是你的错。”
姬无姜摇摇头,道:“我在意的不是这个。师兄,当时我根本没有别的意识,甚至分不清人,我很怕、怕万一哪一天一剑下去,斩的……”
修长的手指从眉心滑到唇上,止住了她的话。
“不怕,有我在。”他的目光温柔和坚定,一字一顿道:“我必不会让你走到那一步,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姬无姜紧绷的神经在那一刻突然松了下去,她眼睛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
带着薄茧的手指在她唇上轻轻摩挲,姬尧光垂下头低声道:“你只管做自在逍遥的小师妹,魔宫这堆烂摊子有师父和师兄抗,你若想挖出来龙去脉,我们就查,若不想……”
“师兄。”姬无姜呢喃,“不明不白地活一辈子,我做不到,何况别人都找到我头上来了,哪里是不想就能避过的。”
“那就查。”伸手抚上她的脸,姬尧光的声音隐隐含笑,“查清楚,就能放下了。”
姬无姜点点头,静默片刻才意识到他的手指仍旧在自己唇边摩挲,突然生出几分不自在的情绪。
“师兄。”姬无姜试图避让,然而软垫就这么大点地放,避无可避。她眨了眨眼,道:“这么晚了,你不歇着么?”
“有件事我放心不下,怎么睡得着呢。”姬尧光的语气十分苦恼。
姬无姜一愣,忙问道:“什么事?要紧么?”
“这可是最要紧的事。”
没听出他言语间的端倪,姬无姜自告奋勇准备出谋划策,“师兄不妨说来听听,说不定我有法子呢。”
姬尧光轻笑道:“这件事你确实有法子。”
姬无姜跃跃欲试。
“倘若你下回再发了狂,总该有点刻骨铭心的东西让你记起来吧?”
前半句话说得姬无姜面色一暗,后半句话就突然令她脸上一热。
她还记得之前他隐含威胁的话——
“无姜,你再不清醒过来,我可要上嘴了。”
姬无姜下意识就要躲,然而温热的手捧住她的脸,姬尧光埋头又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