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崔嘉惠头一次承认她是她妹妹,崔嘉宝心中颇有些微妙,倒顾不上那个找茬的姑娘了。
那湘妃色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愤愤地瞪了她们一眼。偏生这时候,旁边来了个锦衣男子,也不知是不是那湘妃色兄弟。那男子刚想和她说些什么,便望着崔嘉惠一怔。湘妃色看见后,恼羞成怒地推了他一把。
崔嘉惠见状,冲那男子笑了笑,引得人失了神。
崔嘉宝只觉再这样下去,两边指不定要打起来,连忙提议上山。
崔崇安没看到那一笑,自然不知刚刚又发生了什么,见崔嘉宝这么说了,便牵着双胞胎走在两个姑娘身后。
白鹭书院建于山中,考虑到学子的安全问题,铺出了上山的石梯。也不知道白鹭书院到底有多高,崔嘉宝走了没多久便感到出了一身汗,好在身上那件比甲是黛紫色的,不易显出汗迹。
崔嘉宝的身体到底弱一些,虽然现在在慢慢进补,但是不够健壮,此刻面色已有些发白了。
崔崇安有些担心,问道:“可要我背你上去?”
崔嘉宝摆摆手,道:“这学习一道,贵在坚持,白鹭书院建的那么高,未必没有磨练心志的意思。也不知书院收徒是个什么章程,虽说爹将我们都塞了进来,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亲力亲为来得好。”
崔嘉宝光洁的额头上尽是虚汗,双唇也变得酱紫。说的话再有道理,崔崇安也放不下心来。
崔嘉宝继续道:“我慢些走便是,走太快了有些喘不上气来。”
崔崇安道:“那我们便慢些。”
崔嘉宝摇摇头,道:“这山路不宽,我一个人慢些还无妨,其他人绕过我便是。我们这么一大堆人慢下来,只怕要堵了这路。你们只管前行,我一人慢慢上山便是。这路上都是来求学的学子,安全的很,我一人也无妨。”
崔嘉宝说的在理,崔崇安有心让崔嘉惠带着两个弟弟先走,自己留下来陪崔嘉宝,又不放心他们一个弱女子带着两个稚童。正是左右为难之际,却在身后看见了两个熟悉的人。
崔崇安双眼一亮,飞快来到薛明泽和温瑜之面前,将来意说明。他想请两人帮忙看护崔嘉惠和两个弟弟,这样他就能陪身体不适的崔嘉宝慢慢上山。
温瑜之自是欣然应允,薛明泽思考了片刻,却道:“去报道是有时间限制的,按崔姑娘此刻的身体情况,只怕到了书院会有些迟。而按崔兄你的程度,只怕教你骑射的是那位最严苛的李师傅,他最厌恶旁人迟到,不管是因何理由。你若是起初便给他留下这样的印象,只怕不好。”
崔崇安一愣,咬咬牙还是道:“那也无法。”
薛明泽却冲他摇摇头道:“我可替你送崔姑娘上山,与我来讲,事出有因,迟上一时片刻却是无妨。”
崔崇安觉得有些微不妥,但他们边说已边走到崔嘉宝身后,崔嘉宝听见这番话,自然不会让他陪她,只道:“有薛哥哥陪我便是。”
崔崇安最终还是应下。
温瑜之和崔崇安几人谈笑风生,按着正常的速度很快消失在崔嘉宝的视野中。崔嘉宝的体力早就被耗尽,此刻走得极慢,才感觉呼吸慢慢恢复正常。
大概因为崔嘉宝走的太慢,不断有人从她身边越过,不知何时开始,崔嘉宝眼前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身边安静的只能听见蝉鸣与飞鸟扑腾翅膀的声响,崔嘉宝恍恍惚惚地回身,却见薛明泽还在她身后两个台阶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
因着身高差的缘故,此刻两人视线倒正好平齐,崔嘉宝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回身去。
又走了一会儿,崔嘉宝又回头,两人又对视一会儿,崔嘉宝继续回身走。
反复了几次后,薛明泽才意识到,或许自己该说些话?
薛明泽走到崔嘉宝身边,咳了几声,道:“你可知刚开始会有考核?”
崔嘉宝抬头看他,摇了摇头。
薛明泽肩宽腿长,平素走起路来昂首阔步,此刻也不知怎么做到的,能和崔嘉宝保持相同的频率,想来很是难为他。
薛明泽道:“本来你若来得及,要和大家一起先去山长处交束脩,行拜师礼,然后参加礼、乐、书、数、射、御各科的考察。”
崔嘉宝疑惑道:“这考察是作什么用的?若是考察的结果不好,便不要这个学生了吗?”
薛明泽摇摇头,道:“山长讲究有教无类,只要你有一颗向学的心,便不会将人拒之门外。考核是为了分班教学,书院各科的分班是照着水平而不是年纪来,这样对于学生来说,能更好的学习。可是另一方面,年纪差异太大的时候,就会出现欺凌的事件。”
崔嘉宝脑袋一热,道:“这就是为什么要有杖仪庭的存在吧?”
薛明泽微怔,轻轻笑了下,他总是严肃着脸,看起来板正又冷漠,这一笑,倒有些春光灿烂之感。
“是你哥哥告诉你的?”
“嗯。”
“只怕以后你也会怕我。”
“我会很乖很听话,你没有机会罚我,我也不会怕你。”
这大概是薛明泽笑的最多的一天。
***
等崔嘉宝终于到了白鹭书院,已过了许久,薛明泽也不嫌她麻烦,将她带去了山长处。
抬头看见薛明泽和他身边的崔嘉宝,山长有些惊讶,摸了摸小胡子,示意他们进来。
薛明泽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山长笑道:“你就是崔家的二姑娘?你兄长已与我打了招呼。这山路长远,难为你有心。只不过以后还是别误了课时。”
崔嘉宝行了一礼,道:“学生知错了,以后会掌握好时间的。”
看着软软的小姑娘,山长自然没什么刁难的心思,乐呵呵地看她行礼,等作了个简单的拜师礼后,便让薛明泽带她去各处考核。
薛明泽今日无课,本是来帮忙带新生的,因着意外此刻只带了崔嘉宝这么一个,倒算忙里偷闲了,只可怜温瑜之要帮着多担许多责了。
因崔嘉宝来得迟,许多门都已考完,薛明泽想了想,还是先带她去考完的先生处补考,以防待会儿找不见人。
男子和女子分开,那么先考的应该是礼、乐、书这几门,薛明泽先带她去了教礼仪的先生处。
教礼仪的先生尤其看重时间,若不是情有可原,只怕要将她骂上一顿。因着只要盯着她一个人,这考核并未花太长时间。但考完后,崔嘉宝心中有数,结果应当不会太好。礼仪这事本就要从小学起,小周氏却常年卧病,她某些意义上,是被放养长大的。虽说因此比同龄人要成熟些,但有些东西欠缺了就是欠缺了。
教乐理的先生却是个性情中人,也不在乎崔嘉宝迟到这回事,见她来补考,便招她到跟前,让她挑个乐器演奏。
这房里摆放的乐器多得很,像是瑶琴、长笛、洞箫、琵琶一类,还有些她认不得的乐器。崔嘉宝有些尴尬,这些她都不会。毕竟小周氏养病,她往往在一边守着,或是待在隔间里,像这种会发出声音的娱乐显然不太适合。
她眼神一垂,却在桌角上看见一个陶埙。崔崇安曾经买过一个陶埙送给她,因为实在精致可爱,她在夜里偷偷把玩过不少次,后来也就收了起来。
她还记得些手法,虽然没有认真地学过,但好歹能拨弄两下。
崔嘉宝拿起那个陶埙,想了想那些夜里吹起它的画面,有些生疏地演奏起来。
那是雨夜,雨打在芭蕉叶上发出断断续续的响声,吵得人睡不着觉。她的房里炭火不够,到后半夜便没额,偏生天气潮冷,被子里都仿佛透着股阴湿之气。崔嘉宝睡不着,便独自起身,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在她榻上守夜的月夕,披上件外衣,独自到回廊中看雨。
那雨打的她心烦意乱,只能掏出兄长送的陶埙把弄。崔崇安送她的时候,曾经示范过一次。她拿起陶埙,放到唇边,试图学着他的样子开始吹。
起初的声音是断断续续,不成调的。但渐渐地,开始有了曲调,又慢慢变得平滑流畅起来。埙的声音说厚重又空远,这种矛盾感带来了苍凉之感。雨夜中和着这样的埙声,本该是很凄清的场景。但不知道为什么,崔嘉宝的心中却充满了宁静,她习惯了这样的沉默与孤独,自然不会因此而害怕失常。
崔嘉宝吹完这一曲,先生轻轻叹了口气。
崔嘉宝有些不知所措。
先生撑着脸道:“你这手法粗糙,毫无技巧可言。”
崔嘉宝低下头聆听教诲。
“但难怪总有人说,越质朴越动人。”
崔嘉宝猛地抬头,看着先生懒洋洋的样子,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被表扬了。
“好了好了,但你也不能一点手法都不会,还是得从基础的学起。基础课呢,会把各种乐器都教一教。可以自己准备乐器,也可以用书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