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四盆花全给你好了。”叶茂大手一挥, 非常大方。
傅文不为所动:“君子不夺人所好。”
叶茂顿了顿:“也是,你最喜欢的是荷花, 这蓝色荷花又非常少见。”
可他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而是加大了筹码:“你不是一直想要一盆紫色荷花吗?我爹那里有一盆, 你把蓝色的给我, 我就把那盆紫色的给你, 这回你总该同意了吧?”
紫荷比蓝荷更珍贵。
叶茂如此,分明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傅文抿了抿唇, 庄明宪又什么好?他就这么喜欢她吗?连荷花都要跟她凑成一对。
“叶表哥。”庄明宪抱了荷花, 笑着走过来:“我这盆荷花给你吧。”
她听到叶茂跟傅文的对话了,没想到叶茂竟然也喜欢喜欢荷花,真不愧是傅文最好的朋友, 连对花的喜好都一模一样。
她人小小的,抱的青花盆倒不小,因为太过用力珍珠般粉嫩的指甲隐隐泛白,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那张粉白莹润的脸庞,倒比荷花还要清丽可人。
叶茂赶紧上前两步,从她手中接过那盆荷花, 笑得见牙不见眼:“好, 我一定好好养着。”
这是宪表妹送给他的荷花,他要带回家,放在案头,日日浇水,天天欣赏,就像宪表妹陪在他身边一样。
“总不好白白得了宪表妹的花,你想要什么?”叶茂看着庄明宪,眼里再看不到其他人。
庄明宪笑道:“叶表哥要跟我算得这么清楚吗?上次你送我的胡辣汤配方我还没送回礼呢。如果叶表哥真要谢我的话,那就空闲的时候来陪祖母说说话吧。她老人家最喜欢你。”
叶茂闻言喜笑颜开:“好,我一定常常去的。”
傅文听着他们的对话,沉默不语。
她如此有心机手腕,而叶茂心性单纯善良,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怕是被她卖了还会帮着她数钱呢。
他只有叶茂这一个朋友,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误入歧途。
还好再等几天他就要跟姿小姐定下婚事了,等婚事定下,他们就要回京城了,到时候,再慢慢劝阻叶茂好了。
傅文打定了主意,就将傅老夫人送回松怡斋,见李嬷嬷把庄明宪的刺绣放在桌子上,他心头突然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他一眼相中的不是叶茜的刺绣,而是庄明宪的刺绣。
他竟然跟庄明宪联手给了叶茜一巴掌。
真是世事难料!
……
傅文回到汀兰水榭,才知道叶茂一直在等他。
“时文,你回来了。”叶茂还穿着刚才拜寿的那件宝蓝色净面杭绸直裰衣裳,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我等了你好一会。”
傅文定了定:“你特意来找我,有什么事?”
叶茂抬头,浓密的眉毛下,眼里带了几分笑意:“难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他故作轻松自在,却不知自己手里的书都拿倒了。
他们之间这么亲近,能有什么事,会让叶茂这么紧张呢?
傅文心里浮现出一个猜测,嘴唇抿了抿:“我昨天刚作了一篇文章,正打算去找二老太爷,让他帮我看看。既然没事,你跟我一起去吧。”
说着,就去翻桌案上的文章。
“别!”叶茂上前一步,一把按住了他的手:“我找你,的确有事。”
傅文挑眉,用清冷的眸子询问他,什么事?
“咳!”叶茂以手握拳放在唇边,咳了一声,温润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
傅文闻音知雅,挥挥手,让澄墨出去。
“你说吧。”
叶茂看着傅文,没说话,脸先红了:“时文,咱们两个是好兄弟,你跟我说实话,你喜欢宪表妹吗?”
情窦初开的少年,乍然提到这种事情,还是非常害羞的。可他却很坚定,等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目光如炬地看着傅文,脊背也不由自主挺得笔直,脸上的神情也特别严肃认真。
看得出来,他很在意傅文的回答。
傅文心情很复杂。
原来庄明宪给他留的印象太差了,可最近这几天庄明宪的表现实在令他震惊。
他不知一个人竟然有这么多种面目。
从前的庄明宪娇气低俗任性,跟她相处,你必须顺着她,稍有不顺她就哭哭啼啼掉眼泪,弄得好像你怎么她了一样。
表面上看着她是柔弱的菟丝花,没有脊骨,必须要依附着别人才能生存下去。实际上眼泪却是她的武器,哭一哭就能让敌人缴械投降。
这个敌人就是他。
后来,他拒绝了她,她就性格大变。
不再是菟丝花,而是阴险狡诈睚眦必报的狐狸。
看上去毛茸茸的非常无害,可在不经意间,她就会狠狠地给你一下子,绝不吃亏。
连叶茜、长房老太太都败在了她的手下,这样一个人,叶茂能把持住吗?
傅文久久不语,叶茂的脸色也越来越端凝。
“时文!”叶茂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压抑凝重,又有几分颤抖:“你为何不说话?”
这颤抖让傅文一惊,他抬头去看叶茂。
只见他澄净明澈的双眼里隐隐含了痛苦与渴望,英俊的脸庞都是隐忍。
叶茂对庄明宪的心意竟到了这步田地!
原本准备好劝阻的话,到了唇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没有。”傅文神色不变,只嘴唇动了动:“你怎么会这么想?”
叶茂大喜,双眼瞬间亮得惊人,他激动地看着傅文,声音里有压制不住的惊喜:“真的!你这次来,不是来相看宪表妹的,你不是来跟宪表妹定亲的?”
“当然不是。”傅文心里叹了叹:“我是要定亲,不过不是庄明宪,而是姿小姐!”
“啊!”叶茂既惊且喜,幸福得快要晕掉了:“竟然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居然是姿小姐。哎呀,哎呀,我真是笨,竟然没想到!”
他突然又跑过来,一把搂住了傅文,又松开,然后紧紧握住了他的双手:“时文,我真怕你喜欢宪表妹。你不喜欢她,我就放心了。真没想到,你竟然要跟姿小姐定亲了,那以后,以后……”
以后我们不仅是好兄弟,还是连襟!
那就亲上加亲了。
他太过激动,在傅文肩膀上锤了一拳:“好你个时文,竟然不告诉我,害我担心了这么久。”
他那么激动,那么喜悦,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了。
像个天真的孩子,终于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玩具。
就是傅文也不忍去劝阻他了。
“你担心什么?”傅文看着他的眼睛道:“如果我喜欢庄明宪,你又会如何?让给我吗?”
“不。”叶茂突然冷静了下来,用坚定的、无所畏惧的语气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宪表妹这般优秀的女孩子,喜欢她的人绝不止我一个。可不管是谁,我都不会拱手相让。我会用自己的努力,用正大光明的手段打败他,赢得宪表妹的芳心。”
他看着傅文,眼里豪情万丈,声音澎拜激昂:“她是我愿意用性命相护的女子,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像我这般喜欢她!”
傅文心头一震,从未有过的情绪震动了他的心房。
叶茂喜欢一个人,就那么用心,那么投入,不计后果,不问前程,只一心一意对她好。
猛然间,他发现自己非常非常羡慕叶茂。
他可以这样纯粹地喜欢一个人,这么努力地去追逐某个人。
不像他,对姿小姐也是喜欢的,但更多的是为了报恩。
他的喜欢根本不纯粹,他有什么资格去阻拦这样一个单纯热情的少年呢?
而且叶茂相貌英俊温润如玉,身姿修长轩朗挺拔,不见得庄明宪就会不喜欢他。
庄明宪阴险狡诈又如何、睚眦必报又如何?一旦她嫁给叶茂,依然要乖乖在家相夫教子。
不管女人有多少心眼诡计,一旦成了亲,还不是一样要仰仗丈夫,因为丈夫就是她的天。
她区区一个丧妇长女,能嫁入侍郎府必然非常珍惜。她不珍惜也没关系,叶茂抬几房美婢娇妾,生几个庶子庶女,她自然就知道怕了。
叶茂少年慕艾,又因为不曾得手,自然心心念念,爱得不得了。等以后真得到了她这个人,慢慢也就淡了。
他要做的不是阻拦叶茂,那样会伤了兄弟情意。
他只要在叶茂娶庄明宪之前这段时间,好好看着庄明宪不弄鬼就行了。
傅文打定了主意,眸中冰色消融,反而主动开口问询:“你是什么时候看上庄明宪的,怎么不告诉我?”
“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解决一桩心事,叶茂笑嘻嘻的:“我去找宪表妹。”
时文不喜欢宪表妹,他的心才放下了一半。
毕竟之前宪表妹对时文……是很好的。
她之所以学吹埙,就是因为时文会吹埙。
端午节他没来庄家,可宪表妹要跟时文一起吹埙被拒绝的事情,他却打听得一清二楚。
眼前划过庄明宪娇花般的脸庞,叶茂的心不由沉了沉。
傅文道:“明天再去吧。今天天色也不早了。”
傅文的声音很慢很慢:“浣花湖最南边有一个碧波亭,那里最是安静,风荷送香,晚霞映水,傍晚的碧波亭景色总是最美的。”
浣花湖北深南浅,到了南边湖水浅浅,将将能没过人的小腿,碧波亭就在湖中,岸边一座软软的木板绳桥,人走上去,绳桥离水很近,弯腰就可玩水。
夕阳西下,他跟宪表妹并肩走在绳桥上,看金乌西坠,看风摇晚荷,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了吧。
“果然是好地方!”
叶茂嘴角噙了幸福的笑,跟傅文道了谢,就走了。
傅文沉默半晌,叫了澄墨进来:“去准备灯笼,我们晚上去碧波亭。”
澄墨诧异非常,却把满心的惊讶咽下,提前做准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