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河越往前走水中的阴气就越重,天色也越来越昏暗。
夜风吹过,河面上倒映的月影被风吹碎,随着层层波澜一起荡开。那风里带着丝丝寒意,走在我后面儿的程刚把领子了起来,抄着手问我:“咱还得走多久啊?这天儿怎么这么冷... ...”
“快到了。”我回了一句,也紧了紧身上的衣裳。
又往前走了几百米,我终于隔着河看到了对岸有一片浅滩,那浅滩上好像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光下隐约有人头攒动。在岸边有个破旧的小码头,码头上有根挺高的竹竿,上面挂着个白灯笼。
正常的码头肯定不会挂白灯笼,白色的灯笼只有祭奠死人的时候才会用。灯光惨淡,给这荒废的码头又增添了几分森森鬼气,但想要度过这条阴河去对面的浅滩,除了在这里坐船也没有别的法子。
“我们要到河对岸去,过去之后万事小心,你跟在我身边,别走丢了。”我一边说一边将买的那盏煤油灯从包中拿出来。
这煤油灯做的虽然粗糙,但灯上有层防风的玻璃罩,我就是相中了这一点才买了这盏灯。打开玻璃罩之后我看到灯里满是商家灌进的、已经结了块的劣质灯油,我用断剑将灯油撬了出来,换上了自己带来的牛油蜡烛。
这牛油蜡烛是我从沈临风铺子里带来的,蜡烛里头的蜡烛芯儿很粗,烧起来火光很旺。再加上这油灯外面这层玻璃罩护着,只要灯不摔在地上里面的灯火就不会熄灭。
划着了一根火柴,嗤的一声将蜡烛点燃。我小心的把牛油蜡烛放进马灯里面,扣好玻璃罩之后我蘸着室女血油的油膏在马灯的玻璃罩上写下了一串符。小姨丢失了的一魂一魄本质上和鬼差不多,它所在的地方肯定有诸多阴灵聚集。我们两个活人进到阴灵聚集的地方想要不被它们发现,必须得采取点措施才行。
本来最好的方法是熄灭掉我俩肩头的命灯,这个法子对我而言没什么影响,但程刚肩头的命灯一灭,他想要再从鬼世回到人间就很难了。所以相对而言点灯的方法会安全的多。
点上这个蜡烛后,蜡烛的温度会催化玻璃罩上的室女血油,血油纯阴,它的味道会掩盖住我和程刚身上的生人气息,在加上含着颅骨,应该能蒙蔽过那些阴灵。
在蜡烛热度的催化下,玻璃罩表面的室女血油很快散发出一股腥臭味。我从包里掏出了块颅骨递给程刚,嘱咐他千万不能咽进去。程刚悻悻的含了颅骨,我俩在河岸边等了约莫十来分钟,程刚忽然抬手一指:“唉,那河里什么时候有了个船?”
我也看到河中央多出一条船来,那条船不大,船头坐着个老翁一下一下的划动着手中的浆。船后也挂着盏白灯笼,但是灯笼没有被点亮。
那船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河中,而且船行的速度奇快,没过几分钟就直直驶到了码头前。我和程刚上船之后,前面的老翁用浆在码头上一点,船一下调转过来飞快朝对岸的浅滩划去。
上船的时候我就感觉到有点不对劲,正常的船人跨上去的时候肯定是会晃两下,但是这条船却异常的稳,我和程刚上去之后船根本就没动一下。程刚倒没觉出什么异样来,他缩着脖子坐在船后仓,看到船舱的桌板上放了个大水桶,水桶旁边儿还有个搪瓷缸子。我俩走了大半夜,程刚估计是渴了,竟伸手想要拿水来喝。
他伸手的瞬间,我俩头顶上那盏白灯笼突然啪的一下亮了。
诡异的是,灯笼里的火光并不是寻常的红色,而是诡异的妖绿色。火光跳动,那抹绿光一闪一闪的好像坟地上的磷磷鬼火一样。
“哎呀,怎么亮了!这也没人碰它呀... ...”程刚被这猛然出现的光吓了一跳,尖着嗓子叫了一声。划船的老翁被程刚的声音惊动,他手里的动作一下停了。这老翁身上穿着层厚厚的蓑衣,头上还带了个斗笠,我看到他只是停住了划船的动作并没有回头,可是冥冥之中我总有种感觉,感觉他好像偷偷的回过了头来,在暗中窥伺着我俩。
程刚虽然含着颅骨,但是张口说话的时候嘴里多多少少会泄露出些生人气息来。能在这种地方划船渡人的肯定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如果我和程刚是活人的事被他发现,我们恐怕会有危险。
我忙狠狠瞪了程刚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说话,并往他那边坐了坐,挡住了老翁的视线。我侧坐过来之后头一偏,竟好看到我们离开的那个码头上多了两个人影。
那俩人站在码头上,身形高矮跟我和程刚几乎一模一样。尤其是两人中站在前面那个也穿一身的黑皮衣,那个缩着脖子抄着兜的姿势活脱脱就是程刚啊。看到这里,我心里咯噔一声,他怎么还站在码头上,那坐在我身边儿的是谁?
当时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个码头的两个人影上,根本没注意旁边儿程刚的动作。那时候程刚已经从大水桶里倒了满满一搪瓷缸子的水,正两正打算手捧着被子正打算把最往杯子旁边儿凑。
我满心忐忑的收了目光看向他,头顶的灯笼里射下的幽幽绿光在程刚脸上渡上了一层暗绿色,眼看着程刚就要喝到那碗热水了,我探头一看,那个杯子里根本就不是什么热水,而是满满一杯赤红的血。程刚还无知无觉,伸着舌头就想去喝。
正常人会看不出杯子里是水还是血吗?
我捏了程刚胳膊一下,他手一哆嗦,杯子里的血洒出来了一点。有几滴血溅在程刚的衣袖上。程刚颇为不满的看了我一眼,他看向我的时候我忽然看到程刚的瞳孔已经涣散了,瞳孔已经和整个黑眼仁儿一样大了!
人的瞳孔涣散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人处在深度昏迷状态,另一种就是人... ...已经死了。
樊皖肯定不可能是第一种情况,难道说我现在看到的并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魂魄?我这转念一想,一切就都有了答案——刚刚我们所在的那个码头是个鬼码头,这条船也是条阴船。船渡的不是活人,而是阴灵。
怪不得我们上船的时候这条船一点儿波动都没有,因为我们俩的肉身已经留在了那个码头,上船的只是魂魄而已。灵魂的重量微乎其微,根本不足以让船在水里晃荡。那盏灯笼突然点燃,估计也是因为阴船开始渡灵的缘故... ...
我想到这里,旁边的程刚也发现了杯子中的古怪。他吓的手一哆嗦,半杯东西都泼进了船下的河水中。
河水里发出咕咚一声响,那个穿着蓑衣的老翁低头看向河水中,紧接着又扭头看向了我俩。我连忙冲那老翁双手合十连连作揖,让他消消气。我们正处在河中央,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他要是在这种地方把我们丢下可就坏事儿了。
好在老翁只是扭头看了我们一眼,之后就又回过了头去继续划船。不过我发现,他划船的动作比之前慢了几乎一倍,而且划两下就停顿一会儿,像是在等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本来平静如镜的河水也渐渐泛起了波澜。在船上灯笼的幽绿色光芒的照耀下,小船附近的河水也被映成了墨绿色。我依稀看到从河边有不少东西游过来,聚集在小船旁边,那些东西很大,游鱼一样在河水中间儿打着旋儿游动着。它们所盘旋的那个地方,好像就是程刚打翻杯子,泼了血进去的地方。
我心里正忐忑着,那撑船的老翁竟然再一次停下了动作。他将手中的船桨倚靠在船舷上,紧接着几步走回我们身旁,从程刚旁边的小桌上拿起了那一杯东西。
老翁本来整个身体都笼罩在蓑衣里,他伸手拿杯子的时候我才看到他手上的皮肤异常的衰老。他的手背上一根根青筋凸起,许许多多的血管呈诡异的青紫色,布满了老人的整个手背。而且他手背的皮肤上也全都是黑色的毛发,分不清是这老翁手上的汗毛太过浓重,还是他死后皮肤上长出了尸毛。
老翁拿起那杯血,冲程刚拱了拱手,像是在请他喝。
杯子里的血只剩三分之二,不过被老翁这一晃,杯中的血腥味儿大涨。程刚又恶心又害怕,脸色都变了。他也不敢说话,冲老翁连连摆手示意他赶紧把那个杯子拿走。
老翁缩回了手,从那顶破旧又厚重的斗笠下发出一声嗤笑。紧接着,老翁扭头将杯子里的东西全都洒进了河里,撒到最后,杯子里剩下了一小块儿凝固的血块,老翁抬手捻住了那血块,一仰脖子把血块儿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他仰起脖子来的一瞬间我终于看到了这人的脸。
他脸上的皮肤也和手一样满是褶皱,好像枯萎的树皮一般,而且上面还有无数青筋缠绕。而且这老翁的嘴很古怪,他张开嘴的时候下颌往下张的太大,下颌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整个下巴好像都脱臼了。血块儿入口之后他用手拖了一下自己的下巴,这才让脱臼的下巴重新回到了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