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稔觅来皇宫这么久，见过冯启翎的脸上出现狡黠的、深情的、快意的、失望的情绪，唯独没有见过从这样盛怒的表情，那双平日里盛着浓浓情意的眼睛里此刻烧着滔天怒火，万稔觅觉得自己哪怕是多瞧上一眼就要被他燃烧殆尽。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冯启翎这么怒发冲冠，他突然觉得有点心虚。
万稔觅抿了抿唇，他垂眸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冯启瑞，这才抬起头对着冯启翎示弱道：“皇上，王爷需要静养，有什么话，请跟草民借一步说。”
赵文石脑子轰的一声炸了，心道：这个尽欢公子还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这么跟皇上说话，也不怕皇上责罚。结果下一秒，就被冯启翎用实际行动打了脸。
冯启翎走到万稔觅身边的时候，竟然刻意收起了浑身的戾气，倘若刚刚他势如猛虎那么现在他就温顺如小白兔，要不是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依旧冰冷，赵文石都快认不出这个跟他家主子最好的时候都鲜少露出愉悦表情的皇上了。
“你说。”冯启翎阴沉着脸说道。
大概是不满意说话的地点，万稔觅先一步向外间走去，赵文石差点儿没忍住倒抽一口冷气，就在他以为万稔觅终于要因为忤逆皇上藐视龙威而人头不保的时候，冯启翎竟然二话不说跟在万稔觅身后就出去了。
跟在万稔觅身后就出去了。
身后就出去了。
出去了。
赵文石心中大骇，不禁升起几分想要探寻万稔觅来京这段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的念头。他左右四顾企图从周围找到一个能跟他有相同情绪的人，却略微崩溃地发现宫人均对此习以为常并没有什么反应。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冯启翎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顺着万稔觅的时候，于是他艰难地找回自己当皇上时对众臣摆出的架子，不容置喙地说。
万稔觅闻言，脚步也就停了下来。他依旧是背对着冯启翎而立，不知是没想好怎么面对他还是怎么样。
“怎么？十一弟回来之后，你就连看朕一眼都不情愿了吗？”
脚尖都向右侧挪动准备转身的万稔觅听到这句话，立马被雷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什么鬼啊，这种三角恋修罗场才能听到的台词，为什么会从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嘴里说出来？”万稔觅简直要疯。
系统甩出一张“吃瓜群众.jpg”的表情包才开口说：“噫，渣男。”
万稔觅：“……”
“怎么，被朕戳中了心思？”
万稔觅不敢再背着身了，生怕从冯启翎口中再听到什么羞耻台词。
“尽欢，你同我……朕说说，朕哪点待你不好，让你这样拼尽了性命也要向着朕的十一弟？”
万稔觅缓缓地跪了下来，他垂着头，双手撑地，深深叩首，等他再直起身的时候，他开口说：“望陛下成全。”
“成全？”冯启翎听到这句话时身体摇晃了一瞬，他声嘶力竭地质问，“你要朕成全你，可是谁来成全朕？”
万稔觅不答，又是深深一叩首。
“朕本以为哪怕你现在对朕无情，时间久了，朕总可以打动你。”冯启翎的声音里满是疲惫，“朕不怕你开口讨要，就怕你连双手奉上的机会都不给朕。尽欢，你不能……你不能次次都这样。”
虽然听不太明白冯启翎口中的“次次都这样”，但万稔觅清楚的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该问的话。
他只能僵硬地挺直自己的脊梁，木然重复道：“这是草民欠十一王爷的，如今到了该还的时候，草民义不容辞。”
“什么叫做‘到了该还的时候’？你欠了他什么？一条命吗？”冯启翎厉声质问，“就因为一个和尚说出的一句辨不了真假的话，你就要豁出性命去？尽欢，要是你舍了你这条命救不活冯启瑞怎么办？”
冯启翎当初下令严查假道士的时候，万稔觅就觉得不对劲，现在看来，他果然一早就知道这件事情。
万稔觅在心里打了个问号，却机智的没有问系统，毕竟辣鸡复读机回答不了他这么高深的问题。
“草民死而无憾。”万稔觅觉得自己这个时候的语气一定特别壮烈，他都快要把自己感动了。
“那……我呢？”冯启翎小声询问道，他几乎是放下了自己所有的尊严才将这句话说出口，“如果你死了，你想过我会怎么样吗？”
万稔觅愕然，他没忍住抬头看了冯启翎一眼，就是这一眼，让他满腔辩驳之言无从倾诉，冯启翎竭力抑制的痛楚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得他哑口无言。
大抵是经历了最无助的绝望才会有那样的眼神，万稔觅盯着他，好像穿越了时间与空间看到了另外的某个人，他的诘问字字啼血，冯启翎似乎不仅仅为自己而问，也在为那个瞧不清面容的神秘人而问。
我呢？
如果你死了，你想过我会怎么样吗？
万稔觅无从回答。
“检测到宿主灵魂波动出现异常，与此方世界相斥，现强制进行时间节点跳跃，避免造成灵魂波动过强造成世界坍塌。”系统的电子音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急切，万稔觅还没听清他讲的是什么，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万稔觅以为自己上次任务失败，系统直接惩罚他以矮人的形态穿到了巨人国。
过去常见的建筑物都以成倍放大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吓得他差点儿没要求系统强制帮他登出。
“系统，你给我出来！”万稔觅在心中大吼，“什么情况啊这是，爱丽丝漫游仙境吗？能不能靠谱一点，不要一言不合就换剧本好不好？”
系统很委屈，它说：“宿主，你低头看看你自己。”
难不成这次真的没有小叽叽了？万稔觅忙低头查看，然后，他看到了两条毛茸茸的细腿。
不，准确来说，是前肢。
万稔觅：“……”
系统痛心说道：“宿主，你现在已经不是人啦。”
万稔觅低迷地哦了一声，然后冷静地问道：“所以任务失败之后，我连做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系统沉默了片刻，回答道：“你忘了你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狐？”
“千年修行千年孤独？”万稔觅不太确定地跟着唱到。
系统：“……”你这智商基本已经告别真相。
“哦哦哦，你是说我现在是原形？”万稔觅在系统“目瞪口呆.jpg”的注视下，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不对啊，我不是那种法力高深到吐息之间就能吸收天地灵气，恣意在凡间行走也能维持人形不被发现妖怪身份吗？”
“那是你本体和分丨身结合的时候。”
万稔觅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询问道：“所以我现在是……”
“分丨身。”
万稔觅：“……”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两个字有些微妙呢。
懒得纠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万稔觅将矛头指向系统不顾他的意愿强行将他带离剧情关键点，并对它的这种行为表达了强烈的谴责。
“你这种行为是要被投诉的我同你讲！”
系统哦了一声回答道：“那你倒是去投诉我呀嘎嘎嘎。”
万稔觅：“？？？”所以现在是连投诉都治不了你了是吗？
“所有系统都共享一个数据库，你觉得你下次碰到娘炮系统的几率有多大？”系统笑嘻嘻地问。
万稔觅：“……”我觉得你都已经够娘了，再娘……还是不要了吧。
“如果你好好完成任务，把这个节点的重要剧情走完，说不定我心情好为你说说好话，下次让你随机到一个忠犬呢？”
感觉自己的命脉被一个人工智能掌握的万稔觅开始怀疑人生。
“等等，所以绑定的系统并不是随机的对吧？”
“嘎嘎嘎。”系统发出了一阵杠铃般的笑声。
万稔觅：“……”
“咦，怎么这里有只狐狸？”
万稔觅还沉静在生无可恋的情绪中无法自拔时，被一只手不知轻重地提了起来。真·提起来，提拉着后颈上的皮的那种。
“四哥，给我看看，快给我看看！”后边一个锦衣玉袍的小孩儿高兴得直嚷嚷。
“这畜生是怎么跑这儿来的？”被小男孩称作四哥的少年不悦地拧着眉头，“小九，后边呆着去，这畜生不定带着什么病，丢给御医院瞧瞧先，等没问题了，再拿回来给你玩。”
万稔觅本来听到他喊自己畜生已经很不高兴了，这会儿听说他还要给自己做劳什子检查，立马死命蹬起后腿。没想到到了自己手上这个原先看起来奄奄一息的白毛狐狸还敢挣扎，四皇子一个不查，还真叫万稔觅给挣脱了。
向来是天之骄子没受过忤逆的四皇子当即黑了脸，他阴沉着声音向身后跟着的宫人吩咐道：“还不快去把那畜生给本宫抓回来！”
万稔觅边跑边问：“怎么还‘本宫’起来了？搞半天我还在皇宫副本？”
“我也没说你开启别的副本了呀？”
“收起你句尾恶心人的语气助词。”万稔觅喘着粗气说，“后边儿还有人跟着没？”
“没啦，哪怕世界长跑冠军在这里都要被你甩没影啦。”坚决不放弃使用句尾语气词权利的系统说。
这会儿他累得直往外吐舌头，实在没力气跟它计较这些。由跑慢慢变为走，万稔觅这才发觉自己好像迷了路，此时天已擦黑，远处幢幢树影好似张牙舞爪的鬼怪，甚为骇人。
万稔觅抖着牙说：“系统，我觉得有点怕，听说宫里死过很多人，你说会不会我身边就有不少冤魂？”
系统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地回应道：“你都不是人了你还怕鬼？”
很好，这逻辑没问题，给你鼓鼓掌！
万稔觅夹着尾巴溜着墙边缝走，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惊得他把自己炸成一团毛球。
“能不能有点儿出息，你可是修行千年的大妖！”系统实在看不过去了。
“就是因为这个世界属灵异鬼怪类我才怕，你看看上个小世界——娱乐圈背景的，我怕了吗？”
系统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反驳。
“狐……狐狸？”还未变声的清脆童声怯生生地响起。
万稔觅炸着毛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虽然五官还未长开，但已经依稀能够看出日后的凌厉。
噫，这不是男主那倒霉皇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