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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世她不会再让大哥段云琪出手相救了,说她自私残忍也好,说她冷酷无情铁石心肠也罢, 经历过上一世的家破人亡血流成河之后,她就明白了人性的残酷。她不是没有怨恨的,她知道她这是迁怒,但是她还是要这么做。
马车外卖唱女哭叫得越发凄凉, 段瑶皱了眉头, 扫了段馨一眼没吭声, 抬手掀开车帘探出头去,只见大哥段云琪已经翻身下马, 欲要走上前去帮忙, 段瑶连忙出声叫住他, “大哥,莫要多管闲事, 我们绕道走吧。”
段云琪一愣,用一种仿佛不认识段瑶的目光看着她道:“你说什么?怎么能看着无辜柔弱的女子被人欺凌也不出手相帮?”
她就知道她出声阻拦,大哥会是这样的表情, 但她却无法跟他言说其中缘由, 电光火石之间, 她神色一凛道:“你又怎么知道她一定就是被欺负的柔弱女子, 你又怎么知道她在这件事里面就一定无辜,你想过没有,那几个纨绔子弟不去欺负其他人偏要欺负她是为何原因?”以前她想不明白怎么他们恰好就遇到了被纨绔子弟欺负的卖唱女,大哥去救人怎么那么凑巧就遇到柳青山也去救人,就在刚刚,她忽然就明白了,这分明就跟安排好了似的,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圈套。
“这……”段云琪犹豫了,看一看神色严峻的段瑶,又看一看前面哭泣求饶的卖唱女,心生不忍,“就算你说的有道理,那也不是坐视不管的理由。”说罢就要上前。
大哥段云琪就是正义感太强,段瑶眼见拦不住他,突然“啊”地一声叫,抱住肚子就缩了下去,眉头紧皱,脸部肌肉扭曲,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一副极为痛苦的模样。
她这样子把段云琪和段馨都吓了一大跳,段馨担忧不已地连声问她怎么了,段云琪自然也顾不得去关注前面的卖场女了,一颗心都牵挂着她的安危,忙不迭地道:“瑶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大哥带你去看大夫。”
“痛,好痛……”段瑶断断续续地叫着痛,伸出手去艰难地抓住段云琪的手,抓住他手腕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泛起清白之色,连手背上的青色血管也能看得见,“大哥,我好痛……”
“我马上带你去看大夫。”段云琪最是疼爱段瑶,从小把这个妹妹捧在手心里,生怕她有一丝一毫的不妥,现在看她痛苦难受,他也跟着慌了神,再顾不得其他,连忙把段瑶抱进车厢里安置好,回头对车夫道:“去回春堂。”
临街的醉仙楼上,天字一号包厢里,一个身着冰蓝色玄纹云袖丝袍的男子静立于窗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街上的动静,看到段云琪跳上马车抱起缩成一团的段瑶进了车厢,片刻后马车调转方向飞驰而去,这一幕仿佛刺痛了他的眼睛,一双阴郁的眸子里透出恼恨和愠怒,抬手啪地一下重重拍在窗棱上,那力道极大,几乎把窗棱拍了个粉碎。
柳青山见状,便知宁王是真动了怒气,强压下心中的俱意,躬身上前温声劝道:“王爷息怒,虽然这一次没能让段云琪上钩,让他侥幸逃过一劫,但他总不可能每次都这么好运,我们有的是机会,下次再好生谋划便是。”
宁王周成烨转过身来目光狠戾地看着他,冷声道:“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这个法子一定会让段云琪上钩吗?现在如何?这就是你的本事?你让我怎么相信你,重用你?”
面对宁王周成烨的质问,柳青山心下惶恐,周成烨狠辣的审视目光如一把尖刀一样悬在他的头顶上,让他后背一阵发麻,冷汗渗出,湿了一片,他知道这是周成烨对他的办事能力有了怀疑,他要想投靠周成烨,令周成烨对他看重和信任,他就必须漂漂亮亮地干一场大事,才能让周成烨转变对他的看法,他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道:“属下知错,请王爷放心,属下下次一定办好差事,绝不会再让王爷失望。”
“你最好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宁王周成烨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厢房的门打开又关上,宁王周成烨走了出去,屋里恢复平静,只余跪在地上的柳青山一人,他缓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细密的冷汗。
……
因为段瑶装病去了回春堂一趟耽搁了一些时间,等段瑶说她肚子不痛了,大夫也配合她演戏,说她已经无碍了,段云琪和段馨才放心下来。
三个人一合计,决定重新出发赶去芳菲园,毕竟是婉蓉长公主举办的宴会,也不能拂了婉蓉长公主的脸面不是。只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人还没有到芳菲园,就已经有人在盘算着找他们的麻烦了。
段瑶三人赶到芳菲园时有些晚了,芳菲园里早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三三两两或坐或站聚在一块儿聊天,衣香鬓影,绿肥红瘦,十分热闹。
每年三月初三上巳节都很受人追捧,今年也不例外,因是婉蓉长公主负责承办,来参加的人更是比往年多了许多,不光是收到婉蓉长公主请帖的人都来了,就算是有些没有收到请帖的人也来了。
段瑶、段馨和段云琪三人刚步入芳菲园,就见一个穿淡粉色齐胸襦裙的女孩子欢快地跑了过来,主动挽住段馨的胳膊道:“段馨姐姐,我等你好久了,快跟我来,阿英她们也在那边。”这姑娘是段馨的好友戴湘兰。
段馨犹豫地看了一下旁边的段瑶,对戴湘兰道:“我不过去了,我要陪我妹妹。”
戴湘兰看了一眼段瑶,不依不饶地道:“你妹妹都这么大了,哪里需要你一直陪着,你都好久没跟我们一块儿玩了,这次说什么都不能放了你,你要是真不放心,就让你妹妹跟我们一起去好了。”
段馨为难地道:“这……不太好吧。”戴湘兰她们跟段瑶玩不到一块儿,也不知道是性格使然还是嫉妒段瑶的才貌,明明跟她都能相处得那么愉快,但一旦段瑶在场就特别尴尬。
段瑶却是明白她的顾虑,善解人意地道:“二姐,你不用陪我,我都已经好了,你和湘兰姐姐她们一块儿去玩儿吧,我在这边儿坐一会儿就行了。”
“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段馨不放心地道。
段瑶笑着道:“哪里是我一个人,不是还有大哥,还有妙言她们吗?你就放心去玩儿吧,不用管我了。”说着挥手赶她们,“快走吧,快走吧。”
“你看你妹妹都同意了,你就不要再犹豫了,快跟我走吧。”戴湘兰巴不得如此,段瑶一去她们就变成了陪衬,谁都不想当绿叶,她不去正好,说着就不由分说地拉了段馨就走。
段馨被戴湘兰拉着往前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跟段馨道:“那我去了。”
段瑶笑着朝她摆了摆手,“快去吧,快去吧。”
于是,段馨跟着戴湘兰走了。
剩下段瑶和段云琪两人,丫鬟妙言和粗使婆子静立在一旁。
段瑶看了看在身旁守护她的大哥段云琪,又转头环视了一周热闹的芳菲园,看到其中有几个熟人的身影,抬头对段云琪道:“大哥,你不过去找你的好兄弟们玩儿么?”
段云琪微微一笑,看着她道:“我要留下来照顾你啊。”此话说得情真意切,完全出自他的真心,他不放心留段瑶一个人。
段瑶心里暖暖的,感激地道:“大哥,你不用照顾我,我都已经好了,你还是去找他们玩儿吧。”她不忍心把段云琪留在身边,她就是装了一下病,害得大哥和二姐都担心她,不能好好玩耍,她会觉得自己很罪恶。
“没关系。”段云琪笑得毫不在意地道:“我就在这儿陪你。”
两人说话间,就见一个穿鹅黄色齐胸襦裙的圆脸姑娘大步走了过来,她微抬着圆润的下巴上下打量着段瑶,眼中审视的目光让人觉得很不舒服,一开口就是挑衅的语气,“段瑶,你迟到了,连婉蓉长公主的邀请你都敢迟到,你胆子可真大!”
皇宫就是个踩高捧低,跟红顶白的地方,哪怕周成易是个皇子,只要不受宠,那些宫人一样可以随意作践他。小的时候不给他吃饱,不给他穿暖,克扣他的份例,生病不给叫太医那是常有的事,他完全是靠着坚强的意志力咬牙坚持下来的,说句不好听的话,他能活着长大实属不易。
四年前景熙帝在立三皇子周成康为太子时,封身有残疾的大皇子周成平为瑞王,二皇子周成烨为宁王,景熙帝这才把身为四皇子的周成易想起来,恩赐般地封了他为肃王,他这才得以搬出皇宫,住进了肃王府,有了自己能够做主的地盘。
现在让重生回来的段瑶分析起来,上一世肃王周成易会在秋狩上冒死救景熙帝绝不是偶然,想来他从封王之后就在暗中谋划,或者在此之前他就已经在谋划,毕竟他遭受了十几年的冷落白眼和不公正待遇,总要为自己的艰辛讨回点儿公道。
周成易有着比常人更坚强的意志力和决心,比很多人更能吃苦忍耐,这样的人是不会甘愿屈居人下的,他差的就只是一个机会,所以,他在没有机会的情况下,自己给自己创造了一个“救驾”的机会。
从救驾开始,再到掌握兵权,最后成为大将军王,一步一步,一切就像事先预定好的一样,他每一步都走得非常稳,这样的人,注定了要打败所有人成为人生大赢家。
思及此,段瑶忽然茅塞顿开,她与其费尽心机去想办法救家人,还不如从现在开始就牢牢抱紧周成易的金大腿,要知道他以后肯定是要当皇帝的,只要跟他攀上了关系,与他建立起深厚的情意,不愁得不到庇护。
然而眼下却有个问题,这个金大腿要怎么才能抱得上?
祖父段雁鸿是太子太师,段家满门都被打上了太子的烙印,跟肃王周成易从来没有过半分交集。说句自不量力的话,在段雁鸿和段禀文的眼中,周成易就是一个不受景熙帝待见的落魄王爷,段家是备受景熙帝和太子器重的段家,两边八竿子打不着,自然从来没有想过要扯上什么关系。
段瑶皱眉,她是知道后面事情发展的,周成易的金大腿不抱不行,现在段家跟他没关系,就要想办法搭上关系。赶快回想一下在上一世段家家破人亡之后,她是怎么投靠到周成易那里去的?
上一世大哥拼死护着她逃出去之后,在路上遇到了回京勤王护驾的周成易,周成易认出他们是段家人,才好心出手救了他们。身受重伤的大哥在临死之际把她托付给周成易照顾,她才有幸留在他的身边。她是自己跑去跟周成易说她要找宁王周成烨和柳青山报仇雪恨,周成易才给了她机会。
但是现在她总不可能跑去跟周成易说他能帮她,他能救她,她要投靠他吧?他不把她当成神经病才怪!何况他现在连自己都还自身难保呢!
那有什么法子能跟周成易搭上关系?
好像就只有崔师傅那一条路了。
眼下段家跟周成易没有半点儿联系,唯一能够把两边联系起来的人就是崔师傅。崔师傅教过大哥练武,两个人师徒一场,只要好好维系这份师徒情,多让大哥去跟崔师傅套近乎,再通过崔师傅搭上周成易……嗯,这个法子看起来可行,也跟她原本的想法一致。
这下终于有了一些眉目,段瑶沉重的心情一下子就舒畅了许多,眉眼间不自觉地就带了一丝笑意。
周成易陪着慧觉大师从后院里出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一个小沙弥领着三个女子走了过来。
他的眼力极好,目光一下子就被其中一个姿色艳丽的姑娘吸引住了,只见她身穿一件粉色的齐胸襦裙,外面罩浅黄色纱衣,眉如远黛,眼含烟雨,肌肤细腻如温玉,透出莹莹光泽,饱满鲜艳的樱桃小嘴不点而朱,娇艳若滴,就像那树枝上刚刚盛开还带着露珠的红花儿。
这时,周成易看到她抬起头来朝他所在的方向望了望,忽而眉头微蹙,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困扰她之事?忽而又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了一丝喜悦,眉梢眼角都带了笑意,想来是问题都得到了解决。
一颦一笑之间,顾盼生辉,眼波流转,千娇百媚。
明明年纪不大,却长了那样一副迷人的姿色,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来形容也不为过,也不知道再过几年等她张开之后,她会长成何等美艳夺目的模样。
片刻间,母女三人行至跟前。
因着段家从未与肃王周成易来往过的缘故,故而李氏并不认识肃王周成易。好在有慧觉大师代为介绍,李氏才知眼前这个长得玉树临风、器宇轩昂的年轻男子是谁,遂领着段瑶和段馨上前见礼。
周成易抬手免了她们的礼,目光在段瑶的身上略停了停,段瑶似有所觉,微微抬眸去瞅他,只是他已经转开了视线,让段瑶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有打量她。
旁边李氏在跟慧觉大师说话,“大师,我想替我三女儿求个你亲手打的平安符。”
此前李氏就着人来跟慧觉大师提过,段家又每年捐许多香油钱给广觉寺,慧觉大师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便道:“李施主稍等片刻,等老衲先送一送肃王,再回来给你画符。”
“那就多谢大师了。”李氏感激地道:“我们在此等候大师。”
这时,周成易主动道:“慧觉大师既然有事就不用送我了,我自行离去便是,大师且去忙吧。”
慧觉大师道:“肃王多礼了。”
周成易微微一笑,“大师请留步。”话毕,转身离去。
一直静立一旁的段瑶,忽然鬼使神差地抬起头来看向离开的周成易,恰巧周成易也正好回过头来,两个人的目光顿时碰撞在一起,意料之外的四目相对,把段瑶吓了一跳,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她竟觉得周成易似乎对她笑了一下。
心咚地一跳,段瑶慌忙把视线收了回去,偏开头去看一旁的花树,面上维持着镇静,心里却狂跳不停。
先前初遇周成易的时候,听他与慧觉大师谈话,只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但却又说不上究竟是哪里不对,直到刚才,段瑶与他目光意外相触,他对她微露笑意,她才陡然警醒过来,眼前的周成易竟与记忆中的不一样,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犹记得上一世的周成易是个不苟言笑,克己自律,严肃冷情之人,生性不喜让人亲近,更不可能像刚才那样对她笑!
而上一世段瑶也一心一意只想着为家人报仇雪恨,摒除了其他一切杂念,心里未曾容下过一丝一毫别的感情,哪怕是在投靠周成易之后,对他也从未有过一丁点儿的旖念,两人之间从来都是从属关系,从未逾越过半分。
当然,现在自然也是一样,段瑶对他,还没有萌生出任何超出正常情感之外的想法。
……
话说周成易出了广觉寺,侍卫去牵了马儿过来,周成易利落地翻身上马,侍卫紧随其后,一路打马回城。
占地颇广的府宅大门口,两座气势宏伟的石狮子立在左右两边,朱漆色大门高大巍峨,当中挂一匾额,上书“肃王府”三个金色大字。
马儿奔至府门前,周成易一拉缰绳停住,管家已经从门口跑了过来,皱着眉头急急地道:“王爷,怡宁郡主来了,在花厅里已经等了你快两个时辰了。”
周成易一听,立时停住下马的动作,双腿一夹马腹,顺势调转马头就要离开,管家脸上的愁容更甚,心道这怡宁郡主纠缠王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王爷就这样躲着她也不是办法啊,忙不迭地道:“王爷,你这是打算去哪儿啊?”
“别跟她说我回来过就是了。”说完双腿一夹马腹就冲了出去,身后隐隐传来女子气急败坏地叫喊声。听得那叫喊声,周成易冷了脸色,用力一甩马鞭,马儿跑得更快,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怡宁郡主刘玉婷望着绝尘而去的周成易,更是气得直跳脚,眼泪都流出来了。
这怡宁郡主刘玉婷,是太后的侄孙女儿,深得太后的喜欢,有一年太后生病,刘玉婷进宫伺疾,在太后床前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半个多月,太后感念她的孝心,就向景熙帝求了个恩典,封了她为怡宁郡主。这里面自然少不了太后抬举娘家人的意思,也是为了刘玉婷以后能够找个好婆家。
但这怡宁郡主自从见过肃王周成易之后,一颗心就落在了周成易身上,找着各种借口时常到肃王府来找周成易,对周成易纠缠不休。奈何周成易对她一点儿意思都没有,每次都是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了才勉为其难地应付一下。这次便是又让他给成功跑掉了。
段馨小时候因为吃多了糖,牙齿坏了不说,还黑乎乎的很难看,导致她一点儿都不喜欢在人前笑,后来换了牙齿之后才好起来,她就很不喜欢别人再提起此事。而段瑶前一天不想让安哥儿吃那么多糖,就拿了这件事来吓唬他,谁知道竟把段馨惹生气了。
段馨十分气愤,“你要教导他就好好教导,你拿我来说事儿是怎么回事儿?”
“二姐,我没有。”被段馨这么冤枉,段瑶觉得委屈极了,她又不是故意的,她当时并没有想这么多啊。
可是段馨觉得更委屈,今天戴湘兰和廖倩儿过来府中找她玩儿,无意中听说了她小时候这件糗事,对着她取笑了好久,让她脸都没地方搁了。她心里一直憋了一团火气,朝着段瑶瞪了一眼,一拂袖走了。
“二姐,二姐……”段瑶连叫了几声,段馨都没有理会,头也不回地走了。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