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逍遥山庄的后院厢房之中一共有五间房是最为宽敞,装修最为华丽的。它们分别叫春雨夏日秋风冬雪以及四季。
四季是主人房,理所当然的是江夏在住。春雨和冬雪两套房间相邻,所以分别住着崔念奴和崔如霜,至于夏日呢则是专程给朱厚照留着的,不过他从来没有住的,每次到逍遥山庄来即使留宿他也是住在姑娘的房间里的。
最后一间秋风,这间房分给了韩于,足见江夏对韩于着实不错,那一声韩大哥不仅仅是嘴上叫叫而已。
秋风这套房和四季的格局有些想像,也是一个院子套着一个五间房的套屋,坐北朝南无论是采光通风亦或者是风水都极其不错。
韩于站在院子里面,面朝着四季居的方向而立。
他眉头紧锁着,双目透露出的目光明显带着挣扎的神色。站了好一会儿后韩于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两样东西。
左手里面是一叠宝钞,一共五百两,正是江夏让账房的人给他送来的。右手里面是油纸包着的一个小药包,里面包着药粉“见血封喉”。
见血封喉这款药在华夏历史之中也比较出名,它是由“毒箭木”磨成粉制作而成。溶于水后无色无味,一旦饮用不仅毒发时间快,同时还极其像是中风暴毙而亡,即便是有经验的仵作验尸也很难看出端倪。
韩于将那叠宝钞放进怀中,然后看着手中的见血封喉想起了两个多时辰以前的情形。
当时江夏刚刚跟着钟彬一起出逍遥山庄,然后韩于就遇到东厂的番子前来通知他去见厂公。
到了东厂,韩于在密室里面和刘瑾会面,刘瑾直接将这一包“见血封喉”递给了韩于,然后说道:“这一包乃是见血封喉,你回到逍遥山庄以后记得找机会放入江夏的饭菜或者酒水之中。”
“毒杀江夏?”韩于大为吃惊,早前他从刘瑾这里接到的消息还是伺机拉拢江夏,怎么现在就变成毒杀江夏了呢?
韩于大着胆子问道:“厂公,属下不明白,为何要毒杀江夏?先前厂公您不还……”
刘瑾看了韩于一眼,很明显是在责怪他问的太多了。不过最终刘瑾还是简单解释了一下原因。
“此一时彼一时,没想到李东阳那个老狐狸竟然抢先和江夏搭上了关系。现在他们二人是师徒,江夏为了救他竟然甘愿以身犯险足见二人感情很深。这一次‘至正三十一’的案子若非是因为江夏,李东阳就算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皇上实在是太看重江夏了,此子决不能留。否则日后进了官场他一定会站在李东阳那一边和我作对,到时候江夏凭借着皇上的圣眷必然会给我制造出不少麻烦,所以我必须先下手为强。”
说完,刘瑾看着韩于交代道:“韩慕枫,当年我从天牢里把你救出来,距离现如今也有九个年头了。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喜欢受制于人的人,所以只要你好好完成这次的任务,我允许你脱离东厂从此隐姓埋名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听了刘瑾的话后韩于捏了捏拳头,韩慕枫这个名字他都已经快要记不清了。当初江湖上那“惊鸿一刀”名头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不过这些对于韩于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刘瑾话中最后的那七个字“自由自在的生活”。
这七个字对于韩于来说有些致命的吸引力,听到这七个字的时候韩于毫不犹豫地将见血封喉收入怀中,而现在想起这七个字韩于双目中的神色也坚定了很多。
另外一边,钟彬将马车驾驶到东厂让人重新更改颜色和样式,然后他骑着一匹枣红大马回到逍遥山庄。
在四季居的院子里钟彬见到了江夏。江夏明显对于打了朱厚熙那件事还有些担忧,他见到钟彬后立刻问道:“如何?马车处理了吗?”
“放心吧,没事的。”钟彬点头道。他其实很想告诉江夏他根本不需要害怕朱厚熙,朱厚熙的父亲是兴献王朱祐杬没错,但朱祐杬的封地在安陆州,根本就管不到京师来。
大明朝对于皇室宗亲的管理本来就很严格,限制他们没有圣召不可擅自离开封地,不可结交地方官员,甚至连王府的护卫队人数都有具体的限制,所以朱厚熙兴献王这个名头虽然尊崇,但论及在大明的影响力那是肯定不如李东阳的。
更何况江夏身后真正的背景可不是李东阳,而是当今皇上。
不过钟彬是受了圣旨的,绝对不能将朱厚照的身份透露给江夏,就连些许暗示也不可以有。
就在钟彬在想劝江夏用不着害怕时,江夏却突然笑了,他嘿嘿地笑着说道:“虽然打了那什么郡王肯定是有点麻烦,但我猜沐阳侯府的那个刘青云肯定比我还要头疼。”
见到江夏那副模样钟彬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江夏只是在担忧,但却并没有害怕。也是,这家伙本身典型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突然钟彬想起了一件事,他考虑了一下后对江夏说道:“韩于,我劝你小心点。”
“韩大哥?”江夏微微一愣,他不明白钟彬为什么这样说,但知道钟彬绝对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
江夏见钟彬说的认真,于是点点头道:“我会注意的。”
钟彬见江夏连“为什么”都没有问就知道他并没有将自己的劝告放在心上,但是在锦衣卫当差那么多年,钟彬敏锐的直觉告诉他韩于这个人有问题,特别是今天。
钟彬想了想后决定再提醒一句:“他会武功,至少八中鼎的境界。”
“韩大哥这么厉害?”江夏一脸意外地说道。
钟彬见江夏连一点基本的怀疑都没有,心中不由得暗自摇头。有些话在没有实质证据之前他不会乱说,而有些事他更加是不愿意乱去参与。提醒过了,钟彬就觉得自己该做的已经做了。
钟彬抱着长剑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连声道别都没有,不过他一向如此,江夏早已经习惯了。
等到钟彬离开以后,江夏脸上的表情突然一变,他一脸思索的表情,自言自语道:“韩于,八中鼎?”
嗯?脚步声?
五识提高了的江夏突然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向院门口,只见韩于左手拎着一壶酒,右手提着一个食盒走进来。
江夏笑着叫道:“韩大哥。”他指了指酒壶笑着道:“让我猜猜,你肯定是从哪儿弄了好酒,所以想找我一起喝两杯吧?”
韩于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三十年的绍兴女儿红,难得一遇的好酒。”
江夏摇摇头道:“那家人的女儿肯定很丑,居然三十岁都没能嫁的出去。”
江夏这样说其实是源自于绍兴女儿红的风俗,在绍兴不少人家生了女儿就会在酿一坛女儿红埋藏起来,然后等女儿出嫁的时候再将酒取出来打开请客。
韩于说那酒是三十年的绍兴女儿红,所以江夏才打趣说那户人家的女儿肯定很丑。当然事实上绍兴女儿红是一款名酒,不少酒坊会专门酿好埋藏,因为酒越醇就越香,所以酒坊会特地多埋藏一段时间,并非一定是哪家的女儿三十年都未能嫁出去。
但是令江夏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么一说似乎刺激到了韩于心里的什么伤心处,他神色黯然地看着酒壶道:“这酒出土时她二十一岁,之所以没喝是因为她在结婚当日跳河自尽了。她不丑,恰恰相反的是她其实很漂亮。”
江夏看着韩于微微愣了愣,以他的眼力他自然能够看得出来韩于是真情流露。
江夏自知失言,于是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笑着岔开了话题:“好了好了,美丑咱们就不说了,还是在尝尝酒吧,那酒香都已经把我肚子里的酒虫给勾起来了。”
“好。”韩于笑着点点头,他将酒壶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然后从食盒里面取出几碟酒菜以及碗筷酒杯。
韩于替江夏斟了一杯酒,然后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江夏端起酒杯深吸了一口后一脸迷醉地感叹道:“好酒啊,酒香纯正,浓而不腻,这必定是难得一见的好酒。”
江夏嘿嘿一笑道:“韩大哥,那我就不客气了,先喝一杯尝尝。”
说着,江夏端起酒杯就准备喝。
“江兄弟!”韩于突然叫住江夏,江夏动作一停。“怎么了韩大哥?”
韩于眼中闪过一丝慌张,他喏了喏后道:“空腹饮酒于身体无益,还是先吃点菜了再喝吧。”
“无妨无妨,我先喝一杯解解馋,反正回来的时候我在春风楼已经吃过东西了。”
说完,江夏端起酒杯又准备喝。
韩于突然一把抓住江夏的手臂,再次叫了一声:“江兄弟!”这一次语气中带着一丝焦急。
江夏看着韩于微微笑道:“韩大哥,莫不是突然舍不得这好酒了吧。有好东西不与兄弟一起分享可是不对哦。”
说完,江夏右手一翻,酒杯一下跳起来。然后江夏的手臂就好像泥鳅一般脱开了韩于的手,接着江夏将那酒杯接住,酒竟然是一滴都未洒出来。
江夏又作势欲喝,但韩于又一下伸出右手,他手腕翻动,食指和中指合并伸出沿着江夏的手背轻轻一拍,江夏的手顿时感觉如遭电击,下意识的就将手松开,酒杯落下。
韩于左手接住酒杯道:“好酒得配好菜,今日的菜色不好,干脆咱们改日再喝吧。”
江夏右手一震,然后左手如同灵蛇一般闪电般伸出一下夺过酒杯。“今日以后我就不知道还能不能遇到这么好的酒了,万一韩大哥你偷偷将酒喝光了呢?”
“怎么会,我当你是兄弟,又怎么会独享美物。”
说话间,韩于和江夏已经数次交手。二人使用的均是小擒拿手,酒杯在二人手上夺过来夺过去,但那酒却偏偏没有溢出一滴。
突然,二人一起用大拇指和食指握住了酒杯的杯壁。
江夏看着韩于笑道:“韩大哥,要不那一整壶酒咱们改日再喝,而这杯酒就先给我解解馋。”
“砰!”韩于一下将酒杯捏破,碎片四飞,酒水也落到地上。他倏然起身看着江夏,沉声道:“我不相信你没有猜到这酒里有鬼。”
江夏微微一笑,他摇了摇头道:“既然都加了料,为何不干脆让我喝下去?”
“我……”韩于顿时语结,他突然长叹了一口气,双目之中流露出浓浓的悲伤之意。“我不能用这酒杀你,这样就侮辱了这酒。”“也侮辱了她……”
“不杀我,你又如何向刘瑾交代?”江夏淡笑着说道。
韩于惊诧地看着江夏,他失声道:“你知道?”
“知道的并不算早。”江夏也站起了身,负手而立。
“想想我倒也是真够傻的,一个姓朱的年轻人只不过是出入一下群芳阁就能引来当朝太傅亲自下令查封群芳阁。带着两个下属,每一个都非富即贵。派出一个保镖,不仅是用剑高手并且还是个十分年轻的九中鼎武学奇才。这一切一切的不平凡,我竟然从来没有想过他的真实身份其实就是当今皇上。”
“呵呵……”江夏自嘲地笑了笑,长叹一声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想不到我江夏也有当局者迷的一天。”
“那……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韩于心中心惊不已,得知江夏竟然早已经知道了朱厚照和刘瑾他们的身份,韩于对于江夏的认知瞬间刷新了好几次。
这段时间朱厚照不是没到逍遥山庄来过,但是江夏对他的态度却一如从前从未改变过,说打他的头就打,说踢他屁股就踢,从未含糊过。
原本韩于在今天以前一直在考虑是不是想办法暗示一下江夏,以免江夏哪一天真的惹怒皇上,但是却不曾想原来这一切都是江夏故意为之。
江夏看着韩于微微一笑,掸了掸衣服的下摆道:“知道的时间不算早也不算晚,就是老二陪着我一起去天牢救师父那次我知道的。
当时我中了箭,失血过多所以昏迷。但是当时情况危急,我知道我一旦真的昏过去了就必死无疑,所以我用力咬着舌尖想要逼自己再站起来。
可就在那个时候,钟彬出现了刘瑾和东厂的人出现了,然后大家跪在地上给老二行礼,称呼他为……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