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江亦嘉不知所措,双手搁在腿上,左手拇指不断地摩挲着右手食指的指腹。
她自己没注意到这个紧张的小动作,杜程均见了,说:“我还以为你多大的胆子,当年费尽心思接近我,到头来却紧张得像只兔子。”
江亦嘉抬头,却见男人的眼神似乎含着笑意。
她顿时觉得自己被戏谑了,有些气不过,别开头,嘴硬道:“我才没有!”
“是没有刻意接近我,还是你没有紧张,都准备好了?嗯?”
“我……”江亦嘉语塞。
杜程均没再为难她,而是唤了候在外面的下人进来。
江亦嘉看到饺子,才想起来自己饿了,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
杜程均拿过筷子,夹起其中一个送到她嘴边。
江亦嘉没拒绝,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吃到嘴里才发现是生的,她突然想起来当年许如月嫁的时候自己见过这一幕,俏丽的面容上很快飞了一抹红,再不肯吃了。
“怎么了?”杜程均问。
“生……生的。”江亦嘉硬着头皮回答。
“那换一个。”杜程均将她吃剩下的那一半放回空碟,另外夹起一个喂她。
江亦嘉知道这是婚俗,下一个肯定也是生的,但是不能不吃,于是张口,接连吃了两个,都是生的。
杜程均搁下筷子,让人端出去,对她说:“饿的话,一会儿让人给你送些吃的来。”
江亦嘉实在太饿,就没拒绝。
接下来喝了合卺酒,结了发,杜程均嘱咐了几句就出去陪客人了。
兴许是怕她闷得慌,让她的陪嫁丫鬟进来跟她说话。
江亦嘉的思绪还飘荡在今日拜堂成亲的种种上,耳边的小丫鬟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会儿说太子妃让人送来的礼太贵重,直接轰动全场,为杜家撑足了面子,一会儿又说二太太不知为何,突然和二爷闹了脾气……
江亦嘉没怎么听进去,甚至拿筷子吃东西的动作都有些漫不经心,明显的神思不属。
这是杜晓骏他们上头最后一位长辈的婚礼,办得很盛大,又因着杜家如今的名声地位,前来吃酒席的客人多不胜数,一直到夜深才全部散去。
杜程均再回来的时候,满身酒气。
想也知道他这样从小就体弱多病的人,酒量不可能好。
江亦嘉见他走路有些摇晃,忙站起身来去扶他。
大婚之日要陪酒,这一点无可厚非,江亦嘉没道理去责怪他酒量不好还逞能,只是尽可能地用自己的力量将他扶正。
两人站在门边,门还开着来不及合上,江亦嘉把他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她的另一只手圈住他的腰,正准备半拖半扶地把人带到床边去。
杜程均突然一个踉跄。
喝醉了酒的男人体重不可估量。
江亦嘉没站稳,退了两步,后背重重砸在门板上,发出“嘭”地一声闷响,杜程均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自然而然地被她压住,可能是力道太大,手臂被结结实实地砸到。
明灭不定的火光下,她看到他隽秀的眉心轻皱了一下。
动静太大,马上有下人跑过来想询问情况,却见到四爷和四太太站在门边,四太太的左手还圈在四爷的腰上,四爷的右手则是被四太太的后背压在门板上。
这一幕太过诡异也太过暧昧,下人一见,什么话都问不出来了,马上赔了罪跑开。
江亦嘉抬头,男人逆着光,喝醉的容颜不似平日里那样儒雅内敛,反而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轻漫。
杜程均一只手被她压在门板上,得空的另一只手轻轻摩挲上她的侧脸。
那倾身俯唇的姿势,将她整个笼罩在他的身影里,江亦嘉觉得自己心跳快到无法呼吸,完全忘了反应别的,只是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就在他的唇即将贴上她的时候,他仿佛在突然之间清醒了过来,深邃的眸子凝视她片刻后,双腿站直,慢慢从她背后抽回手,将她拉到一旁,关上门,语气平静,“早前让人送来的吃食,你都吃了吗?”
“吃过了。”江亦嘉故作轻松,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杜程均应了一声,走到衣柜边,熟练地从里面拿出一套寝衣来,说:“你先睡,我去沐浴。”
“嗯。”江亦嘉点点头,等他出去了才再次坐到床边。
陪嫁丫鬟琳琅从外面探进脑袋来,问她,“姑娘要不要奴婢伺候卸妆?”
见到娘家那边的人,江亦嘉的心情才稍稍松缓了一些,笑着摇头,“不用了,你们累了一天,下去歇息吧!”
琳琅谢了恩,带着其他几个陪嫁丫鬟和婆子回了房。
江亦嘉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里面化了新娘妆的女子,回想起刚才撞门那一幕,有些失神地摇摇头。
看来他说得没错,她就是故作胆大,等到动真格的时候,就像只老鼠似的只会躲。
勾引这种事,的确不适合她。
江亦嘉抬手,把头上的钗簪头饰取下来,拿起桃木梳梳理长发,之后开始卸妆净面。
等把一切弄妥当准备起身的时候,突然从铜镜里看到了男人进来,他已经沐浴完换上了寝衣,月白色的交领寝衣,裁剪合宜,被他穿出一丝不苟的味道来。
江亦嘉不知道暗地里做了多少深呼吸才让自己平静以对,“沐浴好了?”
他嗯一声,脸上没有丁点的不自然,顺手拿过干毛巾开始绞干头发。
江亦嘉木讷地走到喜床边坐下,余光看向他的背影。
房里一片喜庆的大红色,唯有他身上的月白色寝衣尤为醒目,绞头发的时候,因为动作,袖子自然而然地滑下来,露出结实的小臂,她想起他曾用小臂搂过她两次,一次是自己打算勾引他的时候在花园里不小心没踩稳,另外一次,是她去年被亲爹逼婚躲到杜家的时候,跑得太急没刹住车直接往他怀里扑。
他两次搂她,都把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处处彰显男人风度。
“还不睡,在等我?”
杜程均绞干头发转过身,就见到她还穿着嫁衣,坐在床沿上发呆。
江亦嘉回拢思绪,面对他的发问,竟觉得无言以对。
做足了心理建设,她抬起手,主动脱了外裳,准备解腰带。
杜程均摁住她放在腰间的手,问:“想好了?”
江亦嘉道:“既然之前的一切都被你看穿了,我如今若是还扭扭捏捏地说不愿意,岂不是显得很矫情?”
杜程均没说话。
江亦嘉又继续出声,“再说,我们已经成了夫妻,早晚会有这一天的,我不想折腾。”
几年前折腾,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当时年纪小不成熟,以为初心萌动就是全部。
几年后的今天,她只想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哪怕自己跟这个男人的结合,两人都不是出于感情,她也认了,心里并无半点不情愿。
杜程均对外的形象,是个儒雅沉稳的正人君子,但在这种事上,他不是圣人,只是个正常男人,所以断然没有新婚之夜不圆房的道理。
之所以问她,就是想进行最后的确认,想让洞房进行得顺利一些,理所当然一些。
江亦嘉搭在腰上的手被他摘下,换成他来为她脱下一层又一层的大红嫁衣。
他在专心为她脱衣的时候听到了她鼻息间的局促,稍稍抬头,轻而易举将人压在身下,吻上了她温热的唇。
……
江亦嘉小的时候因为贪玩,弄伤过腿,当时她觉得自己疼得快要死了。
可对比现在,她又觉得以前的疼都不叫疼。
好在身体里那种不可言喻的痛楚没维持多久就过去了,变成了一种陌生的、让人控制不住想沉沦的欢愉,而且越来越清晰。
终于明白蚀骨沉沦是个什么滋味了。
江亦嘉仰着头,下颌绷紧,想把所有的声音都堵在喉咙口,但最终,还是没能抵过浪潮汹涌,唇边溢出猫儿一般的低吟,似乎是刺激了男人的感官,二十多年的克制在瞬间被击垮,那种肆无忌惮以及冲破囚禁的凶猛,让她连求饶的余地都没有。
要水的时候,她虽然是清醒的,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似乎连转转眼珠子都觉得累。
杜程均帮她清理好,亲自给她穿上寝衣,这才挨着她躺下来,侧过头,见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帐顶,薄唇微扬,似笑非笑,“后悔了?”
江亦嘉回过神,侧了个身对着他,大概是两人已经裸裎相见过,这会儿心理负担没那么重了,都敢直视他的眼睛,“我若是后悔,刚才就不会让你得逞,或者说,从一开始我就不会同意嫁入杜家。”
杜程均打量她一眼,说:“你原先想嫁的人,是小四吧?”
江亦嘉心头一颤,眼神闪烁了两下。
“不问问我为什么会知道?”
哪怕已经有了最亲密的肌肤接触,她仍旧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把这个关系转换过来,尤其是听着他醇厚低缓的声线,潜意识里就会觉得这是四叔,是长辈。
江亦嘉没回他的话,更没胆量问他为什么会知道。
杜程均把手伸过来,掌心盖住她的双眼,“睡吧!”
江亦嘉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刚才男女情事上的疲累因为他的话一扫而空,好久无法入眠。
她想了想,低声说:“咱们不翻旧账,从今往后,我只是这个家里的四太太,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可好?”
睁开眼,却见他已经睡了过去,呼吸均匀,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
江亦嘉轻轻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又拉被子仔细给他盖好,看了一眼旁边桌上的龙凤喜烛,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红烛燃尽的时候,天也亮了,江亦嘉醒来,见杜程均已经穿戴整齐,有些不好意思,听她娘说,嫁了人,是要起床给夫君梳头的。
江亦嘉没时间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穿上衣裳下了床。
杜程均坐过来,“天色还早,你若是困的话,可以再,眯会儿,敬茶的事不着急,老太太病了,不会起得太早,咱们这时候过去也没用。”
江亦嘉哪里睡得着,有个问题,她从昨晚琢磨到了现在。
“四爷,你既然把我的过去查得一清二楚,为什么还要同意娶我,不觉得膈应吗?”
杜程均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沉默了会儿才说:“我刚好需要,而你刚好被需要罢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江亦嘉以为他说的需要与被需要是他需要一个四太太,而她刚好需要这个身份摆脱被送去当妾的命运。
所以她心里好受了些,没再往深了问。
杜程均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分纠结,问她,“昨夜睡得好不好?”
是担心她认床。
“还好。”其实不好,因为自己的小秘密被揭穿了,整个晚上她都是提心吊胆的。
就怕他闹开来让大家难堪。
可事实证明,自己似乎想得太幼稚了,四爷压根就不是那样的人,沉稳的性子摆在这儿,天大的事都能压在心底,又怎么可能冲动地去跟她翻旧账让杜晓骏夫妻下不来台呢?
“若是觉得无聊,我可以带你去药厂和柜上转转,别成天胡思乱想。”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出言道。
“好啊!”江亦嘉没拒绝,反正一时之间,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好姐妹许如月,干脆跟着他去外面走走散散心。
敬了茶,两人回来吃了早饭,杜程均就让人备了马车,直接朝着城西的药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