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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1、下山(一更)

    “你五哥是个可怜人。”慧远大师接过话,缓缓道:“他生母早亡,唯一的亲弟弟被送出宫,先皇后还在宫里的时候待他不错,他便把先皇后当成了亲生母亲,先皇后的‘暴毙’对他而言,整个天都塌了。

    那天晚上,他本来想去灵堂跟先皇后说会儿话的,不曾想弘顺帝突然驾临,他只好躲到屏风后面,然后看到了不该看的,听到了不该听的,知道了棺木里躺着的并不是真正的先皇后。

    他因为害怕,不小心弄出了响动,被弘顺帝察觉到,但这个人有神探的天赋,反侦察能力很强,从后窗逃走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因此弘顺帝并没有当场抓获五皇子,只是事后让人一一盘查之后知道五皇子曾经进过灵堂。

    不过弘顺帝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没办法直接处置五皇子。

    再加之五皇子后来的表现一点都不像是知道了什么的样子,弘顺帝心里那颗怀疑的种子才停止了生长。

    不过从那以后,五皇子经常会借着办案的名义来皇觉寺,把自己心里的苦闷全部向老衲倾吐出来。

    怀王最后一次来皇觉寺,是在楚王殿下你对付康王和靖王之后的那几天,他告诉老衲,他无法再沉默下去了,他不想与你为敌,如果说出那个秘密能让你不对他下手的话,他宁愿冒这个险。

    老衲劝他切莫冲动,他说自己很害怕,他这么些年之所以经常和尸体打交道,就是想给自己壮壮胆,想突破心里最害怕的东西。

    可他最终还是被殿下的手段给吓到了,他整日里寝食难安。

    老衲想了又想,只好告诉他,那件事不用他亲自说,如果有机会,让他转告殿下,九仙山藏着殿下想知道的所有秘密。

    后来,怀王似乎是通过怀王妃,向殿下投诚了对吧?”

    傅凉枭点点头,这件事是筱筱告诉他的,筱筱说,怀王妃来找过她,还告诉她怀王一向有意和他交好,怀王妃希望筱筱能在他跟前替怀王美言几句,说兄弟之间没必要闹僵。

    原来那个时候,五哥是准备一步步接近他,然后告诉他关于皇陵里的秘密吗?

    想到这里,傅凉枭心里相当不是滋味。

    关于皇陵里葬着的人不是母后这件事,他一直都知道的啊!

    慧远大师慈悲地“阿弥陀佛”一声,“那个时候,弘顺帝已经服下了第六颗药,蛊虫被催动了,他本来没想对付怀王的,正是因为怀王妃这个举动,引起了弘顺帝极大的关注,心里对于怀王的猜疑重新复苏,并且不断地滋生疯长,最后变成一种偏执,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直接笃定怀王就是当年偷偷潜入灵堂的那个人,为了不让怀王向你泄密,弘顺帝不惜疯狂到亲手杀了怀王。”

    听到这里,傅凉枭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突兀,气息冷鸷可怕,“都说虎毒不食子,他为了彻底埋住自己的秘密,竟然能狠到这般地步,连亲生儿子都杀!”

    “阿弥陀佛。”慧远大师打了个佛号,意味深长地道:“万恶之源,始于贪念。”

    如果弘顺帝不贪恋长生,就不会任由段濯带走先皇后,后来的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

    可正是因为他贪,不满足于只做几十年的皇帝,所以牵连了那么多的无辜之人。

    “难怪皇子们都已经成年了,皇上还迟迟不立太子。”江亦臣后知后觉地说:“原来在他眼里,根本就不需要太子这个位置。”

    段濯冷笑,“他做梦!只要两年,最后一颗药出来,他必会死在自己的疑心之下。”

    江亦臣看了段濯一眼,本来想说什么的,却被段濯一记斜眼给堵住了,等傅凉枭和慧远大师一前一后离开,江亦臣才纠结着眉头,“师父让我两年后再下山,是准备让我去给皇上送最后一颗药对不对?”

    段濯叱道:“怎么,老道供你吃供你住这么多年,让你去送个药你都不乐意?”

    “师父为什么不亲自去?”直觉上,江亦臣觉得段濯肯定是有身手的,只不过从来没在他面前展示过。

    既然段濯有身手,那么他自己去送药不是更顺利吗?

    江亦臣是江其佑的儿子,皇上一眼就能认出来,让他去,这不是太冒险了吗?

    “因为最后一颗药药效猛烈,师父无法保证自己试药之后还能否活着去送药,所以才提前培养我,让我代替师父去送药,对不对?”江亦臣倏然红了眼眶。

    虽然这一年以来,疯癫道人老是动不动就埋汰他,可他从未觉得疯癫道人可恶,因为很多时候,疯癫道人教给他的东西还是很有用的,否则他也不至于待在这么与世隔绝的地方还能成长。

    段濯并未回答江亦臣的话,早就闭着眼睛趴在桌上,看样子似乎是睡着了。

    昨夜才刚试过一次药,被折腾得够呛。

    江亦臣看着段濯被蛊虫折磨得日渐苍老的容颜,心中划过一丝不忍,低喃道:“师父,为了一个不爱你的女人,真的值得奉上那么多年的守护和一条命吗?”

    段濯并未抬头,声音却带着嘲意,哼声道:“小子,那是因为你不懂爱,你若是真爱上了,便会知道为了那个人,一条命压根就算不得什么。”

    江亦臣惭愧地低下头。

    段濯又说,“你和傅家小子之间,差别还是挺大的。”

    “我知道。”江亦臣抿唇,“我比不上他。”

    “出息!”段濯冷嗤,“我指的不是身份地位,而是对那个小丫头的感情,他能做到不顾一切,可你不能,因为你不够爱,换句话说,你对那个小丫头其实也算不上爱,只是一种单纯的欣赏,就好比赏一幅字画。

    你若是真的见过傅家小子私底下为小丫头做过些什么,就知道自己输在哪儿了。

    慧远那个老秃驴给傅家小子算过命格,他告诉我,那个小丫头对傅家小子而言,就如同我们给自己种下的蛊虫,但凡她有半点损伤,他发作起来,会比蛊虫发作还可怕。

    所以,你明白当初老秃驴为什么要跋山涉水跑到汾州去阻止你带走小丫头了吧?”

    见江亦臣一副不赞同的模样,段濯忍不住又埋汰他,“说了不是打击你,你对那个小丫头,还没有一个后来者对她的感情深。”

    “谁?”江亦臣紧张地缩了缩眸子。

    “天机不可泄露。”段濯故作神秘道:“你要是想知道,在九仙山待满三年,等你下山去送完药,一准能见到他。”

    说到这里,又叹息一声:“全都是痴儿!”

    江亦臣看着段濯,忽然道:“师父,我不能再继续留在九仙山了。”

    “怎么,要走?”段濯一点也不意外,这小兔崽子心浮气躁的,牵念又多,能留得住才怪了。

    “我爹当年铸下大错,我承认他被先皇后报复是罪有应得,但我娘、我大哥、小侄和我妹妹,他们全都是无辜的,我必须回去。”

    “你要回去救他们?”段濯眯着眼。

    “亲人遭难,我不能逃避,就算我能力微薄谁也救不了,但起码,我可以和他们一起面对,家妹还未出阁呢,我这个当哥哥的,怎么忍心她年纪轻轻就……”

    怕段濯心生失望,江亦臣马上又保证道:“如果有机会,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回来,期限到了以后帮师父下山送药,毕竟这一切罪孽是由我爹引起的,我是他的儿子,这笔债,我也该替他偿还一部分。”

    段濯蹙蹙眉头,“要走就快点走,别磨磨唧唧的跟我这儿煽情,你不酸,我酸!”

    “我走了,师父保重。”江亦臣站起身,很快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

    ——

    下山途中,傅凉枭问慧远大师,“有没有办法能让段老前辈不因为蛊虫而亡?”

    慧远大师道:“以命全了他对霓裳的感情,是他最后的夙愿,就算让他活着,留下来的,也不过是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子罢了。”

    傅凉枭抿唇,他娘生前欠下的情债还真是数都数不清。

    两人刚走到山脚准备启程离开,就见江亦臣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傅凉枭停下脚步,问他,“你不留在九仙山了?”

    江亦臣白着脸道:“我要回去救我娘和我妹妹。”

    傅凉枭没说什么,虽然江其佑有罪,不过他从未想过牵连江亦臣,况且这个人留在九仙山为他娘的复仇计划炼了一年的丹药,也算是有所弥补,他的确不好勉强人家继续留下。

    “会骑马吗?”傅凉枭问他。

    江亦臣点头,“会。”

    “那你和慧远大师共乘一骑吧!”傅凉枭说完,朝着被大雪覆盖的林子里吹了个口哨,不多会儿,一黑一白两匹马从里面跑了出来。

    左边那匹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匀称高大。

    江亦臣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白马,“这是踏雪吧?”

    “眼神不错。”傅凉枭淡笑,“你再看看另外那一匹又是什么?”

    另外那匹同样高大,但通身毛色乌黑,油光水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雄姿勃勃。

    “如果没猜错,这应该是乌骓。”江亦臣道。

    傅凉枭含笑,“两匹都是日行千里的宝马,雪地也能畅通无阻,既然你猜对了,那选一匹吧,咱们得尽快启程回京才行。”

    江亦臣指了指黑马,“就它吧,看起来是匹烈性马,我试试能不能征服。”

    “那你可猜错了。”傅凉枭挑眉道:“性子烈的是白马,踏雪性子高傲,不懂驯马的人很难掌控它。乌骓的性子也烈,但比不上踏雪。”

    江亦臣的眼神在黑白两匹马之间犹豫不定。

    傅凉枭道:“你若是有胆识,就挑战一下踏雪。”

    江亦臣将包袱递给慧远大师请他帮忙拿着,自己走到踏雪跟前,正准备抬手摸摸马脸安抚它,踏雪马上就往后退了一步,看起来似乎有些警惕。

    江亦臣又往前,踏雪干脆直接走到傅凉枭身后,蹄子刨地,打着响鼻。

    江亦臣一看,索性泄了气,“罢了,短时间内我肯定没办法驯服它,等以后有机会再试试。”

    说完,走到乌骓身边,没用多久就让乌骓对他产生了信任,然后和慧远大师共乘一骑,三人飞快离开九仙山,朝着京城方向而去。

    ——

    自从傅凉枭去了九仙山,杜晓瑜每天就数着挂历过日子。

    怀王已经出殡了,出殡的那天杜晓瑜还特地去看过,怀王妃哭到晕过去,弘顺帝为了安抚怀王妃,直接下旨把怀王妃还未成年的长子封为小王爷。

    此事已经过去多日,哪怕当时怀王的死被传得沸沸扬扬,经过这么些日子的沉淀,也很快就陷入了沉寂,仿佛只是一颗投入大海里的小石子,只能激起一点点的水花,马上就会归为平静,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

    想起当时怀王妃哭肿的双眼,再想起金殿内安然自得上朝的弘顺帝,杜晓瑜的心情很是沉郁。

    皇家的亲情果然凉薄,而作为生父,连样子都不屑做一做,这是何等的冷心绝情铁石心肠?

    “宫里来了帖子,说太后让王妃上元节入宫赴宴。”静娘拿着烫金贴走进来。

    杜晓瑜有些为难,“能不能推了?王爷不在,我一个人不想进宫。”

    “怕是有些难。”静娘道:“太后无非也就是想看看咱们家的小公子,况且是上元节,找不到借口推啊!”

    杜晓瑜斟酌再三,“先把帖子收下吧,我再等等,如果上元节之前王爷能回来,我就和他一起去,如果上元节之前他没回来,到时候我再想办法。”

    静娘颔首,把烫金贴放下就退了出去。

    杜晓瑜走到摇篮边,把躺在里面啃手指的小家伙抱了出来。

    小家伙一嗅到娘亲的气息,马上手舞足蹈的高兴起来,咧了咧嘴巴。

    杜晓瑜亲了亲他的小额头,“宝宝也想爹爹了是吗?”

    小离忧听不懂,嘴巴里咿咿呀呀的,那样子,就好像是在安抚杜晓瑜。

    杜晓瑜被他这个反应逗乐了,心底的沉郁散去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