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臣跟着疯癫道人去了九仙山,他没办法回来,只是亲手给家里写了封信,说自己会留在九仙山学艺,三年后再下山。
江其佑当然不乐意了,直接认为是疯癫道人拐走了他儿子,大怒之下一状告到府衙。
官府的人直接给整蒙了,陈府尹看着江其佑,问他:“疯癫道人是谁?”
江其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怒道:“听我儿的书信上说,是个疯疯癫癫的道士,就是他拐走了我儿子,要把他强留在九仙山三年,还望陈府尹立刻将疯癫道人缉拿归案,救回我儿。”
疯癫道人是谁,没人听说过,但九仙山却是赫赫有名的……险山。
与其说是九仙山,倒不如叫“九险山”更贴切一些,那地方到处是悬崖峭壁,山下还有迷雾森林,进去的人,十个有九个出不来,最后一个就算是出来了,也一定会精神失常变成疯子。
没人知道那里面有什么,所以一般情况下,也没人会嫌命长特地去送死。
九仙山地处大魏边境,距离京城特别远,而且九仙山不属于任何一国的管辖范围。
陈府尹再一次看向江其佑,“江大人确定令公子是在九仙山?”
“我确定!”江其佑扬了扬手中的信,“这是我儿亲笔写的,他说自己就在九仙山。”
陈府尹把信拿过去一看,果然是江亦臣的笔迹。
江亦臣的字自成一派,别人很难模仿,刚好陈府尹就是江亦臣的脑残粉之一,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
偶像被拐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于公于私,陈府尹都想去救,可是九仙山不属于大魏的管辖范围,而且这么远,怎么救?
陈府尹犯了难,很是歉意地看着江其佑,“事关重大,如果江三公子真的在九仙山,那么光凭顺天府的衙差是救不回来的,此事本官还得往上报,江大人先行回去等消息吧!”
江其佑也是没办法,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陈府尹身上。
江其佑走后,陈府尹马上写了折子往上请示。
刚好宁王傅凉睿管着这一块,折子才到刑部就被他给截获了,看完以后微微蹙了蹙眉头。
江亦臣的事他不感兴趣,他只是看到江其佑的名字以后突然想起来江家祖籍也在云州,和秋家祖籍出自同一个地方。
于是,傅凉睿亲自找上了江其佑。
江其佑这些年为了再爬上去,到处花钱打点,结果都是石沉大海,平日里别说是能得这些天潢贵胄亲自找上门,就算是远远见上一眼都没资格。
因此傅凉睿的到来,让江其佑内心相当的狂喜。
茶楼内。
小厮给二人添了茶就退下了。
江其佑瞄了一眼对面满身贵气的宁王,有些忐忑,“不知王爷找下官所为何事?”
“刑部有个正五品的差事,不知道江大人有没有兴趣?”傅凉睿直接抛出橄榄枝。
能一下子跳上几个官阶,江其佑当然求之不得,不过他好歹也是混过尚书的老油条,自然清楚宁王不可能白白砸个馅饼给他。
欣喜过后,江其佑冷静下来,问:“王爷的条件是什么?”
傅凉睿修长的手指无规则地在水曲柳桌上敲了敲,缓缓道:“认识秋霓裳吗?”
江其佑老脸一僵。
何止是认识,二十年前那个女人跟着明王入京时回眸看他的最后一眼,带着山盟海誓彻底碎裂的绝望,至今还会让他从噩梦中惊醒。
傅凉睿仔细观察着江其佑的反应,勾勾唇,“看来本王找对人了。”
江其佑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惶恐道:“那可是先皇后,王爷打听她做什么?”
傅凉睿道:“本王听过一个传闻,说先皇后在云州有个青梅竹马,二人原本是要谈婚论嫁的,只是后来那位竹马为了名利,亲手将青梅送到了现如今的天子,当年的明王身边,江大人自己就是云州人,听说过此事吗?”
不等江其佑开口,傅凉睿又勾起唇,眸光意味深长,“还是说,江大人其实就是那位为了名利不择手段的竹马?”
江其佑一听,直接慌了神,脸色大变,急急忙忙起身,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还请王爷明察,微臣与先皇后的确是青梅竹马,但仅限于一起长大而已,先皇后入明王府之前,微臣与她绝对没有过任何的逾矩之事。”
“那这么说,你亲手把她送入明王府这事儿是真的了?”
“……是。”江其佑完全不知道宁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怕自己撒了谎事后被查出来,所以只能尽量说真话,但也不敢全真。
比如说,自己当年与秋霓裳两情相悦这一点,他就不敢说。
谁知道宁王安的什么心,自己一旦为了个正五品的官职嘴巴漏风直接给捅出来,没准儿等着自己的并不是什么高官厚禄,而是抄家灭族的滔天大罪。
“本王再问你一遍,你和秋霓裳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换句话说,秋霓裳是不是在入明王府之前就先爱上了你?”傅凉睿声音渐冷。
江其佑犹豫着要不要回答。
傅凉睿威胁道:“你要说实话,本王马上就能安排你任职,但如果你敢撒谎,那么别说江亦臣救不回来,就连你江家其他人都得跟着遭殃!”
江其佑浑身颤抖,“王爷,这些都是陈年往事,微臣早就记不清楚了。”
傅凉睿的眸光越发阴森,“是不记得,还是不敢说?”
江其佑心中害怕,咬了咬牙,心一横,闭着眼睛一股脑道:“没错,她的确是在入明王府之前先爱上了微臣,不过,微臣对她绝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否则微臣也不至于把她推荐给明王了不是?”
“那么后来呢?”傅凉睿又问:“她入了明王府之后,都发生了些什么?”
江其佑一脸为难,“那时候微臣刚凭着献美人有功刚到京城,连脚跟都没站稳,哪里打听得到明王府的事,王爷要这么问的话,微臣只能说不知道了。”
傅凉睿深吸口气,“秋霓裳被册封皇后以后的事儿,你总该有所耳闻了吧?”
江其佑抿着唇,又开始犹豫。
但最终在傅凉睿的冷眸逼视下,他还是和盘托出了。
“微臣当时的官职并不算太高,面圣的机会少,参加的宫宴也不多,几乎没怎么见过先皇后,倒是后来听说了一些传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什么传言?”
江其佑斟酌着道:“坊间有传闻,说当时的大皇子觊觎嫡母,也有人说,皇上的胞弟荣亲王垂涎长嫂,这些都是微臣道听途说的,具体真不真,就不得而知了。”
大皇子觊觎嫡母?
傅凉睿眯起眼。
这可真是千古奇闻啊!
“先皇后本人是不是很美?”傅凉睿又问。
“美。”江其佑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又闪现了那个女人的音容笑貌,叹道:“说她是天仙下凡都不为过,王爷可能没听说过,当时京城有一大半的男人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真心爱慕她的人更是多得数都数不过来。所以如果从理论上来讲,大皇子会觊觎嫡母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只不过,这种事太过荒唐了,王爷还是别当真的好,免得引火上身。”
傅凉睿撑着额头,似在沉思。
秋霓裳那一辈人的事,知道的老人已经不多了。
弘顺帝嘴里自然是不可能撬出什么来的,荣亲王就更不可能了,除非去挖他的坟。
而根据目前得到的线索来看的话。
秋霓裳当年是因为长得太美,所以引得庶子觊觎,小叔垂涎,可是这些与她后来的“暴毙”又有什么关系呢?
棺椁里的人为什么不是秋霓裳,真正的秋霓裳去了哪里?
“王爷。”见傅凉睿发呆,江其佑小声道:“微臣该说的,能说的,全都说完了,那您看是不是……”
傅凉睿回过神,淡淡道:“三日后你就来刑部任职。”
江其佑激动得老泪纵横,一个劲给傅凉睿磕头,“老臣有幸得王爷提携,从今往后只要王爷一声令下,老臣哪怕是刀山火海也在所不惜。”
傅凉睿嘴角的笑意有些冷,有些嘲,能为了一个小小的五品官职就出卖自己青梅竹马的人,能指望他为你上刀山下火海?
不过江其佑这颗棋子得暂时留着,总有用得到的一天。
见傅凉睿要走,江其佑想了想还是抓紧机会开口,“老臣还有一事想请宁王殿下帮忙。”
傅凉睿脚步一顿,没转身,声音一如既往的淡,“你是想求本王帮你救回江亦臣吧?”
江其佑忙道:“王爷英明。”
傅凉睿道:“他既然放话一辈子都不会参加科举入仕途,你还让他回来做什么?丢你江家的脸面?”
江其佑老脸再次一僵。
傅凉睿继续道:“本王都听陈府尹说了,江亦臣在书信上说他是自愿留在九仙山的,那你何不成全他,没准三年后,你们江家还真能出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呢?”
江其佑如何听不出来宁王这话里的嘲讽之意。
只是宁王说得也没错,江亦臣就算是回来了,又能如何呢?他死活不肯参加科举,难道真要凭着京城第一才子的名声过一辈子?
他江其佑要的是高官厚禄光耀门楣,而不是一个成天只懂吟诗作赋的软蛋。
——
傅凉睿回府以后,找来谋士商议。
“或许先生说得对,咱们要想找到真相,就得从皇陵开始入手。”
谋士道:“王爷打算如何做呢?”
傅凉睿眼底的狠厉一闪而过,“下皇陵,开棺椁。”
谋士惊道:“这种事,光凭咱们可做不到啊!”
傅凉睿当然清楚。
别说是他做不到,就算是秋霓裳的亲生儿子傅凉枭都做不到。
皇陵有专门的守灵人,个个武功高强,而且陵墓里处处是机关,他对机关没什么研究,如果贸然下手,失败的几率太大了。
“王爷不如找替死鬼吧!”谋士的目光微微晃动了两下,说:“痛恨楚王的可大有人在呢,若是咱们漏点有用的消息出去,没准儿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开先皇后的棺椁了。”
“哦?”傅凉睿看向谋士,“先生的意思是,找谁做替死鬼?”
“康王和靖王。”谋士道:“这两个人上次绑架楚王妃不成,最后一个比一个输得惨,心中早就恨毒了楚王,若是有他们出面,咱们便可坐收渔利了。”
傅凉睿仔细想了一下,赞同道:“先生言之有理。”
——
这一日,靖王又因为输了大半家产的事儿被靖王妃骂了一顿,他灰溜溜地出了门,去找康王。
康王上次也输了,虽然输得没有靖王多,康王妃也不敢说他,不过“输”这个字眼儿始终让康王耿耿于怀,这口恶气不出不快。
“六哥,我最近听说了一件事,你有没有兴趣?”靖王一脸的兴致勃勃,笑得神秘。
康王淡淡瞥他一眼,“什么事?”
靖王凑近他,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当年先皇后下葬的时候,陪葬了不少好东西。”
康王脸色一变,“老九,你不要命了吗?竟然敢打先皇后的主意!”
靖王摊手:“我已经输得一无所有了,哪管得了那么多,既然是楚王欠我的,那他生母来偿还好了,六哥,别跟我说你不心动啊,谁不知道父皇至今还对先皇后念念不忘,父皇给她的陪葬品,那还能差了去?价值连城的冥器肯定不少,咱们只要能弄到一两件,我的大半家产就回来了。”
被靖王这么一撺掇,康王也开始动摇了,眯着眼问:“那你想好怎么动手了?”
靖王道:“皇陵有身手高强的守灵人,咱们的人自然是靠近不得,再说,咱们也不能直接去啊,得找人去,摸金校尉六哥听说过吧?”
康王眉目一动,“摸金校尉?”
“对,就是专门盗古墓的。”靖王点头道:“我刚好认识这条道上的朋友,只要六哥答应跟我合作,我马上就去联系他们。”
康王还是犹豫,“摸金的是他们,咱们能得什么好处?”
“所以说咱们要事先跟他们谈好条件。”靖王道:“我二人联手,利用手上的势力给他们开路,到时候我再安排人跟着进去监督,拿到的东西,咱们五五分。”
康王皱眉道:“这么一来,岂不是要撬开先皇后的棺椁了?”
“你傻啊!”靖王道:“冥器都在棺椁里,不撬开还怎么拿?”
康王有些忐忑不安,“万一这事儿要让父皇知道,咱们兄弟俩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就算父皇知道先皇后的墓被盗了,那也是盗墓那帮混蛋的事儿,与咱们哥俩有什么关系?”靖王道。
“你就不怕父皇抓到他们严刑逼供,到时候那伙人把咱们俩给供出来?”康王担忧,怎么突然觉得靖王有些不靠谱呢?
靖王摆摆手,“你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个个身怀绝技呢,要是那么容易就被抓到,还能混到现在?再说了,不是有句老话叫富贵险中求吗?我反正是要赌一把,六哥就给句准话吧,玩不玩儿,不玩儿的话,我可就自己上了。”
康王被先皇后陵墓里的那些冥器给诱惑得心痒难耐,可是又有些害怕,正摇摆不定,见靖王要走,他心一横,“玩就玩!”
靖王眼睛一亮,说道:“既然六哥说了要玩,那咱们就玩把大的,多安排一些人给他们开路,好让他们顺利潜入皇陵。”
——
宁王府。
谋士面露喜色,“恭喜王爷,鱼儿上钩了。”
傅凉睿原本正举棋不定,听到谋士的声音,马上稳稳落下一子,淡声道:“皇陵里的冥器,本王不稀罕,开棺的时候,让咱们的人看准了,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谋士点头,“王爷就放心吧,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傅凉睿轻轻“嗯”一声,又继续低头研究棋局。
——
楚王府。
一只浅灰色的信鸽稳稳落在傅凉枭书房的轩窗上,正埋头处理公务的人抬起头。
信鸽在窗台上扑棱两下。
傅凉枭起身,缓步走过来,从信鸽脚上取下纸条。
纸条有被人打开过的痕迹,傅凉枭丝毫不觉得意外,毕竟傅凉睿截他的信鸽不是一日两日了。
只不过,他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因为纸条上是阿拉伯数字和英文字母的混写。
以前在白头村,杜晓瑜教秦宗成做防伪标志的时候就用这种符号来记录日期,他当时也暗暗跟着学了一把,从那以后就以这两种符号作为破译密码的代号。
傅凉睿压根就看不懂上面到底写了什么,更不知道每个符号代表的是什么意思,所以就算截了信鸽,到最后他也得乖乖把纸条给还回来。
傅凉枭性情张扬,他从来不屑让人用药水把纸条上的内容给隐藏起来,反而喜欢明目张胆,就是要在傅凉睿的眼皮子底下大大方方地传所有的情报。
傅凉睿喜欢截他的信?
无妨,爱怎么截怎么截,看懂一个算他输。
看完纸条上的内容,傅凉枭幽深的凤眸里破碎出一抹寒光,唇角嘲弄更甚。
——
有了康王的加入,靖王信心十足,很快就联系了他认识的摸金校尉。
那伙人是盗墓高手,有靖王和康王两位亲王铺路,入皇陵相当顺利,完全避开了守灵人的视线。
——
这天傍晚,傅凉枭被弘顺帝传入宫,是准备商议孝洁皇后冥寿的事。
傅凉枭沉默片刻,道:“母后昨夜托梦给我,说她在陵寝睡得很不安生。”
弘顺帝惊了一跳,“真是你母后托梦给你?”
傅凉枭神情寡淡,“怎么,父皇觉得儿臣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弘顺帝顿时觉得语塞。
霓裳在傅凉枭心里的位置有多重,弘顺帝是再清楚不过的,这个儿子,他就算是拿他老子开玩笑也绝对不会对霓裳有半分的不敬。
“那……她有没有说是如何的不安生?”弘顺帝追问。
其实是想问问霓裳在梦里有没有提到他,可是想想自己曾经干下的混账事儿,他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霓裳生前的最后一封信都没有说要原谅他,只是求他善待老七,想来死后也是有怨气的,那些话还是别问的好,就当霓裳早就看在自己把老七宠得无法无天的份上,已经原谅他了。
“具体的,母后倒是没说。”傅凉枭摇摇头,“不过父皇若是有心的话,不如让锦衣卫去给母后守几天的灵,也算是在她冥寿这几日给她个慰藉,好让她九泉之下能安息。”
“有心,朕当然有心了。”心虚的弘顺帝大手一挥,准了,“正好锦衣卫这段日子没事儿做,朕稍后就安排苏衡带着人去给你母后守灵。”
“儿臣替母后谢过父皇。”傅凉枭行礼,没人看到他眼底一片刺骨的冷意。
——
孝洁皇后冥寿这一日,弘顺帝御驾亲临荣华园祭奠。
这是自翊坤宫烧毁以后,弘顺帝头一回踏足他给霓裳准备的仙馆。
画像上的女人依旧美得人神共愤,让他如痴如醉。
弘顺帝站在灵前,抬头怔怔地看着她。
好似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他在云州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
时值暮春,天气温暖宜人,重瓣茉莉渐次开花,洁白无瑕,点缀着春日小园。
伴随着江其佑的一声“秋姑娘”,正伸着纤纤玉指采茉莉的霓裳慢慢转过身来,那双如同载满了梵天云彩的眸子染上浅浅笑意。
当时身为明王的弘顺帝觉得,一眼万年,不过如此。
有生之年,从未见过那么美的一双眼睛,那一个回眸,就好像被人用最锋利的刻刀永远地镌刻在他心上。
从那天起,魂牵梦萦,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个美得让他想要小心呵护的女人。
而最终,他如愿得到了她,却也亲手毁了她。
一晃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想想,其实霓裳看在枭儿的份上,对他是有几分感情的吧,否则最后的时候,她也不会因为牵挂着枭儿而放下满身傲骨写信求他。
当年……当年但凡他再多给她一点点的信任,不要因为外界舆论就将所有过错都推到她身上,她就不会走,更不会在半路吞金自杀连尸身都不留给他。
他的霓裳,终究是没有错的,她只是长得太美,所以遭了太多人的惦记。
他或许该追究的,是那些觊觎者的责任,而不是她。
弘顺帝在仙馆站了半日,直到吴胜来催才醒过神来,准备起驾回宫。
御辇才走出荣华园,原本该在皇陵给孝洁皇后守灵的锦衣卫指挥使苏衡就急匆匆地来了,跪地行礼之后,慌忙道:“皇上,大事不妙。”
弘顺帝皱眉,“怎么了?”
他今日心情很不好,所以哪怕是句简单的问话,也带上了隐隐的怒意。
不难想象这种时候谁要是惹他不顺心,他能生吃了那个人。
苏衡面色凝重:“先皇后的陵寝遭人盗窃,连尸身都不见了,棺椁里空无一物。”
弘顺帝瞬间狂怒,“是谁干的!”
苏衡道:“盗墓的那伙人已经被微臣捉住了,事关重大,微臣不得已用了酷刑,其中有人供出了幕后主使,是……”
“说!”
“是康王和靖王两位殿下。”
弘顺帝腥红着双眼,怒得快要吃人,“你速速去把那两个逆子抓来,朕要亲自审问!”
难怪霓裳会突然托梦给老七,原来他那两个逆子竟然瞒着他干下了这等丧尽天良的事!
霓裳真正的尸身并不在皇陵,皇陵里的那个只是替身。
真正的霓裳是埋在了哪里还是暴尸荒野,弘顺帝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当年自己暗中派人去找的时候,什么都没找到。
而弘顺帝真正动怒的原因,是这个替身。
棺椁里做了最好的防腐措施,据说可以保证尸身百年不腐,虽然弘顺帝当年很不想防腐,可如果不做,必定会引人怀疑,所以他给入殓师下了死命令,防腐可以,但棺椁里的情况,死都不能往外透露一个字。
虽然入殓师签下了保证书,不过弘顺帝为了保险,还是在棺椁出殡以后把那几个人给杀了。
那具尸体可以百年不腐的话,而今只过去二十年不到,一旦打开,里面的尸身一定还保持着下葬时的模样。
也就是说,盗墓的人全都看到了。
而作为幕后主使,靖王和康王也一定知道了里面的人不是霓裳。
弘顺帝越想越狂躁。
等苏衡把人抓来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先冲上去,一人赏了一个窝心脚。
康王和靖王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弘顺帝力道又大,那二人承受不住,双双歪倒在地上。
吴胜亲自将二人给扶起来跪好。
靖王哀嚎道:“父皇,儿臣冤枉啊,什么盗墓,什么开棺,儿臣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康王也道:“还望父皇明察秋毫,我们兄弟二人绝对是被人污蔑的!”
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悔得肠子都青了。
那几个盗墓者明明是今日才刚到皇陵底层的,他们就算再能耐,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所有的冥器给转移到别的地方,更何况,连尸身都不见了,盗墓的最讲究规矩,怎么可能连尸身一起盗,唯一的解释就是孝洁皇后的棺椁里原本就空无一物。
想到这里,康王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兄弟二人上当了。
他目光急切地看向弘顺帝,“父皇,儿臣敢用项上人头担保,儿臣和九弟绝对没有指使过任何人去盗先皇后的墓。”
弘顺帝的一张脸好似黑云过境,暴风来临的前兆,“那这么说,是有人故意陷害你们俩了?”
“绝对是有人蓄意陷害!”靖王嚷道:“儿臣与先皇后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么做?”
“九弟缺钱,看中了我母后棺椁里的冥器,这个理由够不够充足?”
外面突然传来傅凉枭冷冰冰的声音。
紧跟着,他人就走了进来。
一袭墨色锦袍,袖口的回旋纹用了最极致的红,黑得森然,红得张扬。
两种极致一搭配,给人一种扭曲撕扯的不适感。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噙着前所未见的寒意,仿佛下一秒,里面的困兽就能夺眶而出,将他们兄弟俩给撕得粉碎。
康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心中已然明白大半。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楚王设下的局。
靖王当初听说先皇后棺椁里有贵重冥器的那些传言,肯定是楚王刻意让人传到靖王耳朵边的,所以老九这个蠢货才会傻乎乎地钻入了别人的圈套,当初他就觉得这件事透着一股子不对劲,可是因为一时的贪念,自己也跟着钻了进来。
一旁跟着来荣华园祭拜先皇后的傅凉睿紧绷着脸,满心沉怒。
是他安排人告诉靖王,先皇后的棺椁里有价值连城的冥器。
原本他还想借着靖王的贪心在开棺的时候看清楚里面的情形,没想到竟然会是空棺。
也就是说,先皇后的陵墓早就被人给盗了。
想到这里,傅凉睿才后知后觉,自己被傅凉枭当枪使了。
傅凉枭刻意在慈宁宫问弘顺帝关于先皇后遗体真假的问题引他上钩,再通过他去诱导康王和靖王。
如今东窗事发,一旦父皇让人细查,他肯定也脱不了干系。
好一招借刀杀人一石三鸟!
思及此,傅凉睿的脸色更难看了。
弘顺帝双目喷火,指着靖王,“混账东西!为了钱你竟敢犯下这等滔天大罪!”
靖王瑟瑟发抖,“父皇,儿臣没有。”
“证据确凿还敢抵赖,来人,拖出去先伺候三十大板再押进来听审。”
靖王顿时慌了,求饶道:“父皇饶命,七哥在污蔑儿臣,儿臣没有做过。”
傅凉枭莞尔,轻轻勾唇,“难不成,是本王自己跑去撬了我母后的棺椁把尸身和冥器都带走,然后来污蔑栽赃九弟的?”
“父皇你听,七哥他自己都承认了!”靖王不愿意挨打,气急败坏,不停地挣扎,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似的,恨不能扑上去生撕了傅凉枭。
“孽障!”弘顺帝气得浑身发抖,再次怒喝,“拖出去打!”
羽林卫马上将人拖出去上刑,下手的力道是平时的几个倍,靖王被打得皮开肉绽,满身是血,惨叫声一声一声地刺激着康王的耳膜。
弘顺帝看下来,精锐的眸子如同淬了毒的尖刀,剜在康王身上。
“老六,你老实交代,先皇后的遗体被你们藏到哪去了,若是坦白,朕便考虑从轻发落。”
康王急得冷汗直冒,盗墓那几个进去的时候就是空棺,他哪里会知道先皇后的遗体去哪了。
傅凉枭冷冷勾唇,弘顺帝在意的,果然是那个替身会被暴露。
尸身,康王和靖王自然是不知道的,至于去哪了,当然得问他。
不过,他可能说吗?
就是要让替身的遗体“失踪”,让他父皇惶惶不可终日,每天都活在随时有可能被揭穿真相的恐惧中,更要让那种恐惧时时刻刻支配着弘顺帝的神经。
所以其实,这一局对付的,不仅仅是宁王、康王和靖王,还得再加一个弘顺帝。
“老六!”半晌没听到康王说话,弘顺帝大怒,重重拍桌。
康王小小地哆嗦了一下,颤着声音道:“父皇,儿臣真的毫不知情。”
虽然康王和靖王在这件事上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在弘顺帝看来,那就是这俩人因为知道了替身的事,所以打算来个抵死不认。
弘顺帝是谁?
能毫不手软地下令斩杀大皇子、为了长生药能毫不犹豫把自己发妻推入别个男人怀里的冷血动物,为了不让棺椁里的秘密泄露出来,他当年杀的人还少吗?
眼瞅着康王不肯说,弘顺帝的双眼里已经露出了嗜血的凶光来。
康王暗叫不妙,急忙看向宁王,“老十一,你快帮我求求情啊,我是无辜的。”
楚王设下这一局,无非是报复他们当初在画舫上绑架了杜晓瑜那件事。
如果自己和靖王都难于幸免,那么宁王也不能逍遥法外!
宁王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来,“谁不知道父皇爱重先皇后,那棺椁将来是要跟父皇合葬的,你们让人给盗了,与盗父皇的陵墓有什么分别?”
这一句,更是激起了弘顺帝滔天的怒火,再次指着康王大骂,“你到底说不说!”
康王没想到宁王会翻脸无情,当初在画舫上,他和靖王干的那些事,可是得了宁王默许的!
“老十一,那次我们绑架楚……”
“六哥!”傅凉睿及时开口拦住康王的话,“你没听到九哥已经被打得昏死过去了吗?这种时候若是还不坦白,身为皇子,盗窃原配皇后的陵墓,可是要被削爵的。”
康王当即吓得脸色煞白。
弘顺帝一看这反应,便百分百的确认是这两个孽障把替身的尸身给弄出去了,当即怒从心来,大声喝道:“康王,朕最后再问你一遍,先皇后的遗体哪去了?”
康王哭诉道:“父皇明鉴,儿臣真的毫不知情啊!”
都到这地步了还嘴硬?
弘顺帝怒得整张脸都扭曲了,直接下令,“此案无需再审,传朕旨意,康王和靖王胆大包天,雇佣摸金校尉盗窃孝洁皇后的陵墓,证据确凿,着,褫夺封号,废为庶人,即日起,康王府和靖王府上下所有人流放漠北,永世不得回京!”
“父皇!”康王的哭声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看向弘顺帝。
外面春凳上刚被冷水泼醒的靖王听到这一句,再次吓得昏死过去。
弘顺帝冷哼一声,大步离开。
“老七,老七我真的没有做过盗窃先皇后陵墓的事,你相信我,你帮帮为兄,算我求你了。”事到如今,康王只能把希望放在傅凉枭身上,“只要你肯开口向父皇求情免了我的罪,从今往后,为兄给你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父皇那么宠老七,被盗的又是老七的生母陵寝,只要老七肯帮忙,就一定能扭转局势。
傅凉枭走到他身边,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莞尔一笑:“六哥可曾听说过一句话,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还坐在座椅上的傅凉睿听到这一句,面色沉了沉。
傅凉枭转头看着傅凉睿,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十一弟,你说是吧,人在做,天在看,终有一日,那些自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暴露的心思和秘密,都会被光照得透亮。”
康王听不懂傅凉枭打的什么哑谜,只是一个劲地开口求,“老七,我承认,我的确是因为一时贪心而受了靖王的撺掇想去盗先皇后的陵墓,可是你相信我,那些人真的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被抓捕了,我有罪,但罪不至流放,只要你肯救我,以后我不跟你争了,我全力相助帮你正位东宫,你能不能……”
傅凉枭挑眉,“正位东宫?”
“嗯嗯。”康王忙不迭地点头。
傅凉枭用下巴点了点宁王方向,“那你问问宁王同不同意。”
说完,也不等康王再多说,傅凉枭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