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生爹娘都来了,养父母不在怎么成,杜晓瑜吩咐水苏去老宅把丁里正两口子请来。
堂屋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廉氏那边也听到了,她正在给刚洗完澡不久的丁安生换衣服,一时半会走不开,便吩咐丁文章过去看。
丁文章急匆匆来到堂屋,见到杜晓瑜已经回来了,旁边还坐着两个不认识的人。
丁文章一时不知道怎么打招呼,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杜晓瑜对他介绍道:“大哥,这二位是京城来的恩国公和国公夫人。”
“国国公?”丁文章直接呆住了,完全反应不过来。
要不是他听错了就是妹子口误说错了,他们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会招来国公那样的大人物啊?
杜晓瑜见他还是傻站着,不由笑道:“大哥,还不给国公和夫人见礼。”
宁氏本想说不用的,丁文章已经先一步拉回了思绪,激动得结巴起来,“草草民见过国公,国公夫人。”
秦宗元摆摆手,“大侄子不必多礼,快过来坐吧!这里是你们的家,不必因着我和我夫人的身份而感到拘束。”
丁文章只好僵硬地走过来坐下,神色十分的不自然。
“娘亲,姐姐买了好多零食,我要拿去分给小伙伴们吃。”团子晃着宁氏的胳膊撒娇。
宁氏有些不放心,但又不想让儿子不高兴,“娘亲陪你去,好不好?”
团子还没说话,杜晓瑜就笑道:“国公夫人不必担心,我们这村子小,只有一二十户人家,而且还都是些淳朴厚道的庄稼人,不会有城里人那么多的弯弯肠子,况且团子以前经常和他的小伙伴们一起玩的,你就让他去吧,毕竟这是最后的道别了,别让孩子留下遗憾和不舍。”
宁氏听杜晓瑜这么一说,紧绷的心情才稍微的放松了一些,对团子道:“那好,娘亲就不陪你了,但你要答应娘亲,注意安全,知道吗?”
“嗯。”团子乖巧地点了点小脑袋,把杜晓瑜买来的酥糖和其他零食用个竹篮子一样倒出一点来,然后高兴地提着朝着外面跑去。
村里那些孩子很快被团子叫到村口集合,一人抓一大把零食给他们,一个个高兴坏了,全都跟在团子屁股后头转,团子把他们带去不远处的田埂边,然后几个小人儿成排地坐在田埂上,耷拉着双腿,一边吃零食一边听团子给他们讲这次去府城的趣事。
团子念过书,口齿伶俐,把自己跟着姐姐到了府城以后去吃美食,看舞狮子看杂耍的事情一件一件地说了出来,可把小伙伴们给羡慕得口水都流下来了,纷纷表示等下回团子再去府城,他们也要像铁蛋一样去求自己的爹娘让他们跟着去。
听到小伙伴提起铁蛋,团子这才仔细瞅了瞅,没瞅见铁蛋,他顿时站起身来,把装着零食的竹篮子交给小伙伴,让他们平分了,他迈着小短腿朝着铁蛋家跑。
团子进门的时候,铁蛋娘正端着筛子筛面粉,他走上前,小声问:“婶婶,铁蛋呢?”
铁蛋娘听到团子的声音,忙把手中的筛子放下,又揽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面粉,笑得很热络,“团子怎么来了,快屋里坐,婶子给你拿好吃的。”
铁蛋家卖的地最多,得的钱自然也是最多的,再加上她被杜晓瑜几次劝说洗心革面以后,手脚是一天比一天勤快,一年下来存了不少银钱,现如今的铁蛋家在白头村也算得上有钱了。
铁蛋娘决心要把日子过起来,便学着杜晓瑜时不时的去镇上给铁蛋买零食回来放着。
铁蛋娘想着,小孩子都爱吃零食,哪怕团子从来不缺好吃的零食,也应该不会拒绝她的一片好意。
但没想到她才说完,团子就摇头道:“谢谢婶婶,我不要零食,我去找铁蛋玩。”
铁蛋娘只好伸手指了指,“铁蛋回来以后就一直在屋里呢,你进去吧!”
团子高兴地道:“谢谢婶婶。”
然后小跑着过去,正准备敲门,就听到里头传来小声的哭泣。
团子惊了一下,拍着门板大声喊,“铁蛋,铁蛋你怎么了?”
里面的铁蛋听到团子的声音,马上止了哭声,抹去眼泪,半晌才慢吞吞地来开门。
团子见他眼睛都红了,轻声问道:“铁蛋,你怎么哭了?”
“谁告诉你我哭了?”铁蛋没好气地呵斥。
“你明明就哭了。”团子憋屈道。
铁蛋将脸歪向一边,“你来做什么?”
团子道:“姐姐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我想分给你们,结果发现你不在,就来你家找你了。”
铁蛋偏过头来正视着他,“小鱼姐姐给你买的那些零食是要吃很长时间的,你为什么才回来就要分给他们?”
团子道:“以前不也是一买回来就分给小伙伴的吗?”
“那不一样!”铁蛋大声道:“以前是以前,以前你还是跟我一起去学堂念书的团子,可现在你是国公家的小公子,是贵族少爷,我问过小鱼姐姐,她说你很快就要走了,是不是?”
团子愣愣地看着他。
铁蛋咬牙,“所以你这么着急把零食分给小伙伴,是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没机会了,是吗?”
团子想了想,弱弱地回答:“娘亲说,以后会尽量带我回来看你们的。”
铁蛋的眼圈再一次红了起来,“这么说,你真的要走?”
“嗯。”团子回答完,慢慢低下头去。
铁蛋捶了捶桌子,语气突然软下来,“团子,是不是因为我以前经常欺负你,所以你爹娘要把你带回去?如果是,那我去求他们,我跟他们保证,我以后一定跟你做好朋友,不欺负你,也不会再欺负村里的其他孩子,那样你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走了?”
团子抓抓脑袋,“我也不知道。”
“那你想去京城吗?”铁蛋迫切地问。
团子猛摇头,“不想,可是娘亲说,那里才是我的家。”
铁蛋气恼地跺了跺脚,“你不会告诉他们你不喜欢京城,不想去吗?”
“我说了!”团子鼓着小脸,“娘亲不同意。”
这下,铁蛋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你要是走了,以后我只能一个人去念书,一个人写功课了。”
团子还是第一次看到铁蛋这么哭,吓得不知所措。
铁蛋娘听到哭声,还以为是两个孩子打架,急忙跑进来,却见到铁蛋坐在凳子上哭,团子惊慌失措地站在一边。
“这是咋的了?”铁蛋娘问。
铁蛋看向他娘,哭道:“娘,团子要走了,我以后念书没有伴了。”
铁蛋娘一脸茫然,拍了拍铁蛋,“你这秃小子瞎咧咧什么呢,团子不是好好地站在这儿吗?”
铁蛋哭得断断续续,“团子家门前来了一辆大马车,坐着马车来的那些人就是要带他走的。”
铁蛋娘越发的疑惑了,看向团子。
团子道:“那是我爹爹和娘亲。”
铁蛋娘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惊天消息一般,突然之间炸了起来,“什么,你爹爹和娘亲?”
团子被她吓得一愣一愣的。
“娘,你快去找小鱼姐姐,让她把团子给留下来。”铁蛋揪扯着他娘的衣袖不放。
铁蛋娘总算是从两个孩子口中听出点眉目来了,急吼吼地就要去杜晓瑜家问个明白,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紧张地看向铁蛋,“铁蛋,你是跟着去府城回来的,你告诉我,团子的亲生爹娘是不是大人物?”
否则要是一般人,哪能坐得起又宽又大的马车。
铁蛋想了想,点头,“是。”
铁蛋娘顿时泄了气,“如果是大人物,那我就这么大喇喇地过去可不行,再等等吧,等我见到了小鱼儿再当面问个明白。”
“娘!”铁蛋不满地叫唤了一声。
铁蛋娘瞪他,“嚷嚷什么,团子不还在呢嘛!”
铁蛋无奈的闭了嘴,又扯了扯团子的袖子,让团子就留在他们家,哪儿也不准去。
也不怪铁蛋反应会这么大,他打小就没爹,是他娘一手拉扯长大的,以前因为他娘的缘故,他变成了人见人嫌的坏孩子,村里的大人都不喜欢他,而成天跟在他身后的那些孩子,也只是因为害怕被他打,并没有谁真正愿意跟他做朋友。
所以团子算是他的第一个好朋友,在学堂的时候,每天一同早起洗脸去上课,下学后一起去饭堂吃饭。
铁蛋早就把团子当成唯一的朋友了,如今团子要走,铁蛋想到自己以后做什么都是一个人,所以从府城回来以后就闷闷不乐,甚至躲在自己屋里大哭了一场。
新宅那边,丁里正两口子已经被水苏请到了堂屋里。
见到端正坐着的恩国公秦宗元和国公夫人宁氏,胡氏双腿直接打了个哆嗦,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这一路上他们夫妻已经听水苏说了,团子的亲生爹娘亲自找上门来,好像还是大人物。
胡氏一辈子是山里人,除了杜三爷,她哪里得见过当官的大人物,因此当下见到恩国公,尤其是对方那不怒自威的气势,让她整个人都软了,脑子一乱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杜晓瑜忙扶住她,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娘,你们不用怕,恩国公和国公夫人很好的,之所以请你们过来,就是想让大家在一块儿聚聚吃顿饭,这还是我的主意呢!”
胡氏偏过头,见到杜晓瑜那言笑晏晏的模样,慌乱的心才总算是平静了一些。
待站稳了身子,夫妻俩这才扑通一声对着秦宗元和宁氏跪了下去,“草民(民妇)叩见国公大人。”
秦宗元没想到他们会直接下跪,忙起身走向前,亲自将丁里正和胡氏给扶起来,惭愧地说道:“不必多礼,你们夫妻对我儿子有养育之恩,本是我恩国公府的大恩人,当受我们夫妻的一声谢才是。”
胡氏一个妇道人家,遇到秦宗元这样的人,完全不知道怎么接话,倒是丁里正还算冷静,又恭敬地拱了拱手,“国公大人言重了,对小公子有养育之恩的是小鱼儿,我们全都是沾了她的光。”
秦宗元看向丁里正的眼神透着几分欣赏。
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怕是巴不得赶紧站出来邀功请赏,团子的这位养父却不肯承认自己的功劳,反而推往一个小姑娘身上去,可见内心是个正直的人。
秦宗元不禁感到一阵幸运,得亏他儿子遇到了这样一户好人家,否则要落到别人手里,如今指不定被虐待成什么样了呢!
“老兄,快坐。”因着对丁里正好感倍增,秦宗元的脸上笑容深了几分。
丁里正和胡氏这才找了个位置坐下。
杜晓瑜怕他们聊不起来,忙从中间拉话,“爹,娘,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这次来,就是要把团子给带走的。”
“那什么时候走呢?”胡氏紧张地问。
虽然相处的日子不算久,但她对这个小人儿也是有感情的,想到他突然要走,胡氏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就好像当初的丁文志。
原本丁文志没走之前,她每天不管是下地干活还是进山拣柴,一到时辰就会挂念家里的小儿子还没吃饭,怕饿着,于是经常活儿做到一半就扔下急匆匆往家里赶给儿子做饭。
哪怕有些辛苦,可对于胡氏来说,那心里也是无比幸福的。
可是突然有一天,吃饭的人走了,她不用再掐着时辰赶回来做饭,不用再担心他会饿着冻着,虽然不用操心了,可心里却好像缺失了一大块,空落落的难受。
团子要是走了,以后她去镇上,就再也不用专门去买好吃的零食,冬天做棉袄和靴子的时候,也不必再想着先做他的了,因为没人吃也没人穿。
胡氏想到这些,一时情难自禁,落下泪来。
“娘,这么多人看着呢!”杜晓瑜蹲下身,递了帕子给她。
胡氏接过擦了擦眼泪,哽咽着小声说:“我就是舍不得。”
杜晓瑜道:“我也舍不得,可团子是有亲生爹娘的,将心比心,咱们舍不得他,他的亲生父母更加离不开他,咱们强留他,就等同于在割他爹娘的心头肉。所以说,娘要学会适应,不要难过,以后团子走了,不是还有我和大哥一家陪在你们身边吗?”
被杜晓瑜一通安慰,胡氏心里的难受才消散了大半。
宁氏看出来了,笑道:“嫂子要是舍不得团子的话,将来有机会,我们会安排人来接你们去京城住几天,那样就能见面了。”
胡氏一惊,摇头道:“不行的,我从来没离开过白头村,怕去了京城说错话做错事惹得国公夫人不高兴。”
胡氏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一辈子的眼界只有村镇上方那巴掌大的天,骨子里有着浓烈的自卑感,不喜欢接受外面新鲜的人和事,更害怕跟上层人打交道,因为那会让她显得越发卑微。
你要是跟她讨论地里的庄稼,她能跟你说到唾沫星子飞起,可是你要跟她讲外面的某个大人物怎么怎么了,那她一定是不感兴趣也不喜欢听的。
她已经把自己关死在这个地方了,只有在这里,她才可以自由自在的过日子,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
一旦出了山,她就会像个被照妖镜照中的异类,无所遁形,时时刻刻想要逃避,压根融入不了外面的世界。
宁氏不了解胡氏,杜晓瑜却是清楚的,笑看着宁氏,歉意地说道:“夫人见谅,我娘一辈子都没出过山,所以乍一听,有些害怕而已。”
宁氏了然,唇边笑意不减,“没事的,等以后她想去了,我们再安排人来接。”
杜晓瑜点点头,说道:“那你们聊,我去厨房安排一下晚饭。”
杜晓瑜走后,宁氏慢慢发现自己跟胡氏聊不起来,她一直觉得自己的性子算是有感染力的,之前在秦府,哪怕也是跟秦夫人刚相处不久,可两个人很是聊得来,之后在来白头村的途中,跟杜晓瑜的谈话也是很投机,可自己的感染力到了胡氏这里似乎就不管用了。
不管她聊什么,胡氏都接不上话,一色的“嗯,哦”。
这让宁氏觉得有些尴尬,正准备找个借口出去透透气,就见到一个年轻的妇人进来。
此人正是廉氏。
她已经听溜回屋的丁文章说了,团子的亲生爹娘来了,而且还是有勋爵在身的国公。
比起丁家这些人来,廉氏算是有见识的,进来后不慌不忙地见了礼。
见到廉氏,胡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终于肯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对宁氏介绍道:“这是我大儿媳,廉氏。”
宁氏道:“不必客气,今儿在这里,你们才是主人,快坐下说话吧!”
廉氏客气一笑,坐了下来。
为表礼貌,宁氏象征性地挑了些话题跟廉氏聊。
让她觉得惊奇的是,廉氏竟然能接上好多话,而且谈话的时候不慌不忙,跟她婆婆的胆小怯懦一点都不像,倒是有几分像杜晓瑜。
难得又碰到个聊得来的,宁氏不得不打消了出去透气的念头,很快融入气氛中。
先前来的时候秦宗元特地看了看这个村子的风貌,如今正月,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整个村庄一派盎然生机,就连微风都刮得让人感到舒爽惬意。
他倒是不像宁氏那样心思细腻顾虑太多,直接跟丁里正说要出去走走。
丁里正打算陪同的,秦宗元一摆手说不用了。
静娘见到秦宗元要单独出去,忙偷偷溜去找傅凉枭。
傅凉枭换了身衣裳,缓步走出大门外。
宅子前头不远处就是小河,秦宗元沿着河岸一直走,在一棵杏树后见到了傅凉枭。
起初秦宗元还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等再三确认了之后,马上慌乱地跪在地上,“老臣不知楚王殿下在此,惊扰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傅凉枭负手而立,垂目望着他,淡淡道:“起来吧!”
秦宗元颤颤巍巍地起身,内心十分忐忑,他怎么都想不到,前年因为顽劣不小心烧了皇后寝宫惹得龙颜大怒的楚王会出现在汾州,而且还是这种小地方。
秦宗元心中有太多疑问,却是一个字都不敢问出口,谁都知道这位皇七子喜怒无常,连皇后寝宫都敢明目张胆放火烧的人,要是在他跟前说错了一句话,没准他一个不高兴,放火烧的就是他的国公府了。
秦宗元这么淡定的反应,倒是让傅凉枭有些意外,“你就不问问,本王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秦宗元拱手道:“王爷做事自然有自己的成算,老臣无权过问。”
傅凉枭冷笑一声,“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秦宗元道:“老臣一向如此。”
正因为有自知之明,所以从来不占党派,不参与派系争斗。
“可惜啊,你的自知之明并不能让你独善其身。”傅凉枭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来,“杜晓瑜是你儿子的救命恩人,巧了,本王是杜晓瑜的未婚夫,国公爷,你的这份人情,欠大了。”
秦宗元脸色狠狠一变,“王爷怎么可能是杜姑娘的未婚夫?”
傅凉枭毫不在意地说道:“只要本王想,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秦宗元陷入了沉思,他儿子失踪,刚好跑到汾州来,又刚好被杜晓瑜救了,而现在,楚王竟然自称是杜晓瑜的未婚夫,这句话就是在变相告诉他,他秦宗元因着这个天大的人情,今后不管愿不愿意,都必须站到楚王这一派。
先不说楚王这样声名狼藉的纨绔皇子什么时候有了夺嫡的心思,单说他儿子失踪的事,恐怕就没有明面上的那么简单。
傅凉枭又岂会不清楚秦宗元的心思,这老东西在怀疑一切都是他设下的局。
讽刺一笑,傅凉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儿子是两年前失踪的,国公凭什么以为,本王会为了拉拢你而花费两年的时间来布一个对本王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的局?”
秦宗元没话说,先皇后母族根系庞大,楚王若是想夺嫡,定国公府才是最大的后盾,他的确是没必要找上自己。
傅凉枭勾勾唇,笑容凉而淡,“本王给你机会站到这边来,只是不想本王登基以后,肃清的名单里加一个恩国公府罢了。”
这嚣张狂妄的语气,的的确确才像是活阎王的作风。
所以,这是还没开始夺嫡就已经笃定自己是最后的赢家了?秦宗元身子微微地颤了颤。
傅凉枭不欲再多说,转身大步离开,只留下一脸沉默的秦宗元,他抬起头来看着傅凉枭渐渐远去的背影,眉心露出几分纠结之色。
秦宗元回到宅子的时候,堂屋已经开始摆饭了,因为人多,男女就分了席面,丁里正,丁文章、傅凉枭和秦宗元四人留在堂屋吃。
宁氏、杜晓瑜、廉氏和胡氏去耳房吃。
没见到团子,宁氏焦急得不得了,杜晓瑜宽慰她,“夫人放心,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出去找。”
“我跟你去。”宁氏脸上全是担忧。
杜晓瑜见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没再说什么。
宁氏跟着杜晓瑜出了门。
杜晓瑜也不知道团子在哪,叫住了路上一个手里拿着零食的孩子一问才知道团子去了铁蛋家。
于是两人匆匆往铁蛋家走去。
铁蛋娘已经在做晚饭了,团子和铁蛋坐在屋里说话。
听到有人进来,铁蛋娘急忙跑出来看,见到是杜晓瑜,正准备打招呼,又看到跟在杜晓瑜身后的美貌妇人,一时愣住了。
杜晓瑜介绍道:“婶子,这位是团子的亲生母亲,恩国公夫人。”
铁蛋娘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这等大人物,当即慌得手忙脚乱就要跪下去。
杜晓瑜一把扶住她,没让她真跪,“婶子,团子在你们家的吧?”
“在,在屋里。”铁蛋娘喃喃说道。
“夫人,咱们进去吧!”杜晓瑜转身看向宁氏。
宁氏点了头,抬步走进铁蛋屋里。
两个小人儿不知道说了什么,正一脸的欢乐。
见到突然进来的宁氏和杜晓瑜,铁蛋的面色突然垮了下来。
团子是背对着门的,见铁蛋不对劲,他转过头,正对上宁氏那双焦急的眼睛,他站起身来,甜甜地喊了一声,“娘亲,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杜晓瑜轻轻拍拍他的小脑袋,“不是说好给小伙伴们分完零食就回家吃饭的吗?怎么一直坐在这儿害你娘亲担心?”
团子道:“铁蛋不让我走,要我陪他说话。”
杜晓瑜看向铁蛋。
铁蛋抱着双膝,脑袋低垂,看不出什么表情。
不过杜晓瑜知道,铁蛋是因为舍不得团子走,所以才会这么留他。
心思一动,杜晓瑜对宁氏说道:“夫人先把团子带回去吧,我马上就来。”
“好。”终于见到儿子的宁氏满心欢喜,自然不会去在意铁蛋的反应,拉着团子走了。
团子扭过头看着铁蛋,“铁蛋,等明天我再来找你玩。”
铁蛋始终低着头,没说话。
等那对母子走远,杜晓瑜才坐到铁蛋旁边,小声问:“怎么了?舍不得?”
“没有!”铁蛋生硬地回了两个字。
“如果不是舍不得,那你难过什么?”
铁蛋终于肯抬起头来,满脸祈求地看着杜晓瑜,“小鱼姐姐,我要怎么做,团子才不会走?”
杜晓瑜摇头,“你留不住他的,我也留不住,之前我就跟你说过了,要想以后经常见到团子,你就必须很努力很努力的读书,等你凭本事去了京城,想怎么找他玩都行,可是现在,你再难过都是徒劳,他爹娘不会同意他留下来的。”
“可就算我能凭自己的本事考去京城,那也得很多年了。”铁蛋闷闷地说道。十年寒窗苦读,他这才一年,想想就觉得漫长。
杜晓瑜感慨道:“或许等团子一走,时间一长,你就不想再见他了。”
“不会的!”铁蛋突然激动起来,双手紧紧抓住杜晓瑜的胳膊,“小鱼姐姐,团子是我唯一的好朋友,我不会忘了他的,我答应你,以后在学堂里再也不和人打架了,我一定用功读书,等你什么时候有机会去京城,也带上我一块儿好不好?”
杜晓瑜深深看他一眼,“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铁蛋郑重地点头,“我记得,一辈子都会记得的。”
“好。”杜晓瑜满意地颔首,“既然你有这样的决心,那么以后就好好读书,等我什么时候去京城了,一定提前通知你,带你去找团子。”
铁蛋灰暗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喜色,害怕杜晓瑜反悔,非要跟她拉勾。
杜晓瑜也没拒绝,伸出小手指跟他勾了勾。
安抚好了铁蛋,杜晓瑜才回家吃饭。
桌上多了个宁氏,廉氏和胡氏都显得十分拘谨,尤其是胡氏,那小心翼翼的神情,好似连一筷子下去多夹了一点菜都怕被国公夫人给瞧不起一般。
杜晓瑜还是第一次见到胡氏紧张成这样,可这会儿是在桌子上,她也不好当着宁氏的面说什么,索性自己站起身,拿起没用过的干净筷子给几人布菜。
一边做着这些下人做的活,一边笑道:“也不知道国公夫人爱吃什么,就让人随便做了点,这一顿,恐怕得委屈国公夫人对付着将就吃两口了,赶明儿我让人去镇上买些新鲜食材回来,你爱吃什么,就让她们做什么。”
宁氏看了一眼一旁吃得津津有味的团子,柔和地笑道:“我不挑食,团子喜欢什么,我跟着他吃就好了,本来贸然来你们家叨扰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客随主便才是应该,哪有反客为主的道理,杜姑娘实在没必要因为我而让下人们劳心费力。”
廉氏道:“您是国公夫人,身份尊贵,来到我们这小地方自然不能太委屈了。”
宁氏摇头,轻叹一声,“其实撇开身份,我就只是个当娘的妇人罢了,不管身在哪,吃什么,穿什么,对我来说都比不上儿子在身边来得重要。”
廉氏也是有儿子的,听到宁氏的话,不禁暗暗佩服,这种话竟然能从国公夫人这样的勋贵主母嘴里说出来,要知道她以前给人当丫鬟的时候,那些自诩爱儿爱女的主子们都没谁会为了儿女放下身段呢,可见这位国公夫人是真真把儿子放在了第一位。
想到这里,廉氏对宁氏的崇敬又深了一层。
耳房里的饭吃得安静,堂屋里也没痛快到哪去,丁文章和丁里正因着恩国公而拘谨,恩国公更是内心忐忑,谁让自己对面坐着一尊得罪不起的大佛来着。
要说整个堂屋里吃饭吃得最自然最安静也最香的是谁,那自然非傅凉枭莫属了。
反正他不用说话,一上桌就只管吃。
秦宗元那纠结而忐忑的眼神,傅凉枭不是没有察觉,只是懒得理会。
正如他之前在河边所言,并不是少了一个恩国公,他就没有夺嫡的胜算了,他既然重生回来,自然是早早就在暗中做足了万全的准备,一个小小的恩国公,对他而言不过就是只微不足道的蚍蜉而已,要想撼动他这棵大树,简直是自不量力。
那么转过来,有没有恩国公的支持,对于傅凉枭来说一点影响都没有,他之所以要拉拢恩国公,一来是因为团子和筱筱的关系。
二来,恩国公的四女儿秦枫媛因为某件事害死了杜家长房长子杜晓骥,虽然杜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杜晓骥的死跟恩国公府有关,虽然恩国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件事,但杜家一致认定了秦家是凶手,更认为杜晓骥的死是秦宗元默认的。
所以杜家和秦家这个梁子是结定了,如果傅凉枭不从中插一手,将来杜家和秦家的矛盾只会越来越深,甚至上升为不共戴天的死仇。
看在团子很得筱筱喜欢的这层面子上,傅凉枭怎么都不会袖手旁观。
说起秦枫媛的事,前世傅凉枭不知情,这一世还是让人去暗查杜晓骥真正的死因才顺藤摸瓜查出来的。
事情发生在两年前。
恩国公的四女儿秦枫媛跟她表哥蒋灿珠胎暗结,蒋灿知道以后,提上裤子就不认人,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躲到江南去了。
秦枫媛不敢让恩国公知道实情,吩咐丫鬟去请了当时在回春堂坐诊的杜晓骥,准备花重金让杜晓骥为她造假,证明她只是患了别的疾病而并非怀孕。
杜家是医学上的权威,杜晓骥说出来的话,恩国公自然不可能不信,秦枫媛想着只要瞒过她爹,她就悄悄把孩子做了,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哪知杜晓骥死活不肯帮忙造假,秦枫媛一怒之下买通人将杜晓骥给杀害。
当时的国公府小公子秦枫眠在学走路,有一回误打误撞扶着墙进了秦枫媛的院子,见到她黄胆水都快吐出来了,可惜他不会说话,只是远远地瞧着。
秦枫媛怕秦枫眠以后把事情给捅出去,就联合了一直对世子之位势在必得的秦枫烨,两人想办法把秦枫眠弄出了京城。
至于秦枫眠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傅凉枭猜想应该是秦枫烨还有最后一点作为人的良知,没忍心杀害这么小的孩子,所以才会把他扔进大山里任他自生自灭。
从始至终,恩国公都不知道自己那个女儿做了什么孽,却被杜家给扣上了凶手的帽子。
不过在傅凉枭的眼里,恩国公并不冤,谁让他没事生这么多女儿,生下来又不好好教,长歪了坑到亲爹头上来,怨不得谁。
有傅凉枭在,秦宗元这顿饭注定吃不饱,不过他也没什么心情吃,没多久就搁下了筷子。
等收了碗筷以后,几人才坐往一边聊天。
对于丁家的收养之恩,秦宗元很是感激,当即让护卫取来三千两的银票给丁里正,“这些钱是秦某给你们家的谢礼,还望老兄务必收下。”
丁里正大惊,忙拒绝道:“国公大人,救了团子的是小鱼儿,把团子养这么大送团子去念书的也是小鱼儿,我们其实什么都没做,无功不受禄,这些银钱,草民受之有愧。”
秦宗元莞尔一笑,“杜姑娘的谢礼,我夫人已经单独给过了,这些银票是为答谢你们家收养之恩的,我还听说就连杜姑娘都是你们收养的孩子,可见你们家个个心地善良,这些钱是你们应得的,收下吧!”
丁里正再三推拒不过,只好惭愧地收下了三千两的银票。
傅凉枭没在堂屋久坐,他很清楚只要自己不走,秦宗元就会一直拘束着,秦宗元都不说话,丁里正和丁文章就更不敢吱声了,这样的气氛,没意思。
果然,傅凉枭才离开不久,秦宗元的神色就缓和了不少,面上带笑地继续和丁里正父子高谈阔论。
入夜的时候,杜晓瑜亲自给团子烧水洗澡。
之后宁氏也去泡了泡。
这段时间团子晚上都是跟宁氏一起睡的,宁氏已经习惯了,但是今晚团子却提出来要跟姐姐一起睡。
这让宁氏有些为难。
杜晓瑜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看着团子道:“团子,你看你娘亲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要乖知道吗?多陪陪你娘亲,好不好?”
团子不同意,一个劲甩脑袋,“我不,我今天就要跟姐姐睡。”
杜晓瑜抿了抿嘴巴。
宁氏突然笑道:“没关系的,既然团子那么喜欢你,让他跟你挤一晚上也是一样的,毕竟以后去了京城,他就是想跟你一起睡也没机会了。”
杜晓瑜感激地看着宁氏,“谢谢夫人。”
宁氏微笑着颔首。
杜晓瑜又说:“咱们都早些睡吧,明天要早起请丁氏族长给团子除族,还要去镇上找齐夫子把团子要离开的事情说明白呢!”
宁氏点点头,跟着水苏去了安排好的客房。
杜晓瑜则带着团子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夜无话至天明。
知道今天有事,林嬷嬷几人都起得很早。
等杜晓瑜和宁氏她们到堂屋的时候,早饭已经好了。
这还没坐下,丁里正也带着丁氏族长过来,说是祠堂已经开了,问她们什么时候能过去。
杜晓瑜心想这些人都是不用睡觉的吗?
指了指桌上的早饭,杜晓瑜道:“既然族长来了,不如一起坐下吃了早饭再去祠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