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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屠嘲风如履薄冰地将屠酒儿扶上马车, 看着她脖子上缠的纱布, 又看看她那张阴郁的脸,想开口问些什么,却又不敢贸然开口。n来也有点好奇, 正欲询问,便被屠嘲风用剑鞘狠狠剁了脚, 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一撩车帘, 坐在里面的屠荼荼就直接开口问了那两个人都没机会问出口的问题:“三三,脖子怎么了?”

    屠酒儿摇了摇头, 没说话。她不直接回答, 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屠嘲风见自家妹妹这般低落, 以为是被神霄玉府的人欺负了,气得一砸车壁,就要起身去找他们算账。

    小金乌一眼就明白屠嘲风的想法,忙拉住他, 道:“我说许多次了,神霄玉府你惹不起,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屠嘲风怒道:“那我就找找你的麻烦。三日前我就叫你来救她, 你呢?东拖西拖,愣是拖了整整三天, 跟我讲各种条件, 就是死活要墨迹时间。要不是你, 她也不会被困在这鬼地方这么久!”

    “好了好了, 都怪我。”

    小金乌只能好言好语地安抚。他本来就是故意安排屠酒儿与长生相见的,一听她去了神霄玉府,自然希望多留给她们一点时间来相处,只是其中缘由一时解释不清,便吃了这闷亏,任由屠嘲风骂去。

    半日后,马车总算进入了妖界地盘,驶到了青丘狐狸洞的门口。小金乌首先下车,揉着起了茧子的耳朵,一个一个将屠家兄妹接下来。几人还未站定,便见洞口站着一人,远远望去,只见她一袭白衣翩然,环绕通身仙神之气,风华岿然。

    小金乌客客气气地走近颔首行礼:“神君。”

    屠嘲风与屠荼荼也上前,恭敬地叫了一声“姑姑”。

    琼华向他们点点头:“你们先进去吧,我有话与三三说。”

    几人相顾一眼,又作一揖,屠荼荼拍拍屠酒儿的肩头,随即都进入了狐狸洞中,留给她二人独处的空间。

    屠酒儿原本心情差极,打不起兴致与旁人聊天,但不经意一瞥,竟瞥见了琼华垂在身侧的右手,手背似乎在向下流血。她惊诧地睁了睁眼,想说些什么的样子。

    琼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一侧,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藏在了身后。她甫一低头,就露出了衣领覆著下、脖颈深处那一大片雷劫留下的青紫疤痕,就像在地上狠狠磕过数次的瓷器,带着永无法修复的可怖裂纹。

    屠酒儿知道,琼华向来怕疼,因为她肌肤敏感,伤口极难愈合,所以那三万年连渡劫都不敢渡。可她十几年前为了搭救自己,居然答应了霄峡去渡劫成神,挨了整整四年的天雷轰劈,虽然后来没有帮上什么忙,但这份情,她怎能不深刻在心里?屠苍总说要把自己嫁给她,屠酒儿自己也觉得这是最好的报恩方式,尽管对长生仍怀有留恋的心思,可心中还下意识觉得自己要嫁给姑姑。此番情形下,她的怜惜之心愈演愈浓,忙走近两步,拉住了琼华的另一只手,在上面写道:“你怎么了?”

    “没事,”琼华温吞地笑着,“和人打架,废了一条胳膊而已,幸而剩下的左手还完好,你不要担心。”

    屠酒儿听到了“废”这个字,又飞速写道:“治得好么?”

    琼华垂了垂头,许久,唇边的笑变得有点苦,“……治不好了。”

    屠酒儿咬了咬唇,写道:“我去找阿爹,求他帮你。”

    琼华拉住她,摇摇头,“我如今是神了,神都没法儿的事,你阿爹更帮不上忙。我来找你,也不是让你帮我看手的,只是有两句话,总想与你说了再走。”

    屠酒儿蹙了蹙眉,写道:“走哪儿去?”

    琼华没作答,她笑着叹了口气,开始轻言慢语:“之前,我因月老的一番话,始终笃定我与你有命中注定的缘分,所以纵有什么明漪、花初,我都没有放在心上。后来,长生归位了,我才意识到她亦是创界前的人,她的名牌也没有入桃园,你……你就不一定是……我终日惶恐,惴惴不安,一直不敢回来,就是怕面对这个事实,可……逃不过的终究逃不过。”

    屠酒儿想了很久,才依稀记起许多年前,她确实与琼华一起去过月老那里寻求姻缘之事。那么久远,她险些都要忘干净了,琼华却认认真真地放在了心上,这么多年。

    “她肯为了赢拼命,”琼华的声音有了点哑,“……我也可以,真的。但最悲哀莫过于,在下战书之前我就已经明白,无论此战输赢,自己都早败给了她。即便如此……仍要装模作样,为成全你们做最后一把推波助澜。”

    屠酒儿不知什么战书,可也大抵听出,琼华应是与长生打的这一架,且她故意输给了长生,哪怕代价是一条再也治不好的手臂。傻子都该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她不知要说什么才好,想叫一声姑姑,嘴张了张,嗓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或许听不太懂我的话,等回头她来找你,你再仔细问她经过吧。”琼华体贴地摸摸屠酒儿的头,目中满是不舍,“不论如何,三三,我都谢谢你,你曾带给我……带给我……”

    她话语中忽有些哽咽,却被飞快掩饰住了,干咳两声过后,她转过头去。

    屠酒儿温柔地拉住琼华,在她掌心里慢慢地一笔一划写道:

    “也谢谢你,姑姑。”

    她松开琼华的手,退后一步,向她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她明白,琼华帮她做好了一个会让她无比为难的决定,而这份人情叠加上去,她一辈子都还不清她了。

    .

    坐上了前往青丘的车驾,紫微兴奋地翻着一本不知从哪弄来的老黄历,神神叨叨地算着黄道吉日做婚期。长生端坐在一旁,半瞌着眼运功养神,怎么想都想不懂,明明是自己的家事,为什么紫微这种风马牛不相及的人要死活跟着跑来掺和一脚。

    按紫微的话来说,赌都打了,赢也赢了,神霄玉府注定要娶这个媳妇儿了,她作为长生的好邻居,怎么能不操心操心这大好喜事。

    长生默默嗟叹了几声。

    紫微一边翻老黄历,一边觑着长生道:“我刚刚怎么同你说的?你伤成这样,正是博同情的好条件,伤三分重都要表现出十分痛来,结果你看看你,坐得比我还直,那小狐狸看了你怎么会心疼?”

    长生欲言又止,半晌,闷闷道:“我要怎么坐。”

    “随便了,反正你再怎么装也会被别人一眼识破,”紫微耸耸肩,指着老黄历上一个日子,“三个月后这个日子不错啊,正是北海之滨圣树结果之时,到时你们可以去求个果儿,吃了以后就可以怀小宝宝了,多好。”

    长生一听小宝宝,耳根子立即臊红了,低着头不言语。

    “努力一窝多生点,回头给我抱一只狐狸崽崽,我最喜欢了。”紫微笑眯眯道。

    长生一脸正经道:“不给。”

    “得,不给就不给,”紫微撇撇嘴,煞有介事,“当个干娘总还行吧?”

    长生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

    紫微看她把这八字没一撇的事当了真的模样,不禁笑了笑,继续翻手里的老黄历,漫不经心到:“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仙界的帝君,如果要娶死对头妖族的狐狸精,将要面对三界怎样的反对和躁动呢?”

    “嗯。”长生淡淡道。

    “到时候,道门肯定骂声一片,仙界传言顿起,人界动荡不稳,玉帝也势必会干涉,他一定会说——仙妖殊途,况道门戒色,尔身为四极大帝,婚嫁之事,实在勉强不得……”

    “可我偏要勉强,他奈我如何?”长生轻蔑一笑。

    “三界……”

    “三界,又奈我如何?”

    紫微注视着她,知道她不是在说戏言,遂笑道:

    “你这牛脾气,真是万年不改。倒也好,你一定会将她保护得非常妥帖,我看着也开心。”

    “你开心个什么劲,跟你有半点关系吗。”长生嗤笑,完全不领情。

    紫微又想翻白眼了。

    车头传来了秦淮的声音:“帝君,到狐狸洞了!”

    紫微笑着撩开车帘,一眼过去,笑僵在了脸上。长生正欲凑过来看,被她一把盖上了帘子,挡去视线。

    紫微哂笑道:“你还是别看了。”

    长生拨开她,强硬地拉开车帘。

    紫微能感觉到长生撑在车边上的手在轻轻颤抖。

    “人家没准是在道别呢,你别想多了。琼华不是失信的人。”她尴尬地笑道。

    “道别需要拉着手吗。”长生阴着面,声音冷得能冻死个人。

    “那小狐狸不是没法儿说话么?人家可能是需要在琼华手上写些东西……”

    “她与我说话时,都是在她自己的手心里写,怎么和琼华说话,就肯在琼华手心里写了?”

    “你怎么如此斤斤计较……”

    “我不该计较吗?”长生板着一张脸,声调似乎也扬了起来,“那是我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