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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到掌门主殿的时候,明漪刚好撞上了正要进门的琼华。*>

    琼华已经把屠酒儿送回后山茅庐之中安顿妥当,还专门从山林间把阿蛮抓回来叫她守在床边。看见明漪面不改色地把合起的伞递给旁边的柳逢雪时,琼华顿住跨了一半的脚步, 回过头去瞅着明漪道:“我当你真清高, 原来也只敢对不舍得伤害你的人恶言相向,怎不见抱怨这大半夜扰人清净的老头?”

    “尊驾言重了。”明漪低着头,不置可否。

    琼华没搭理, 径自走进去了。

    大殿里人不多, 霄峡仍坐在掌门主座上, 旁边立着洛木和吴砭,而下面的四把客座椅只有两把坐着人,分别是乾阳、李承安, 这二位都是玉虚宫最德高望重的道长, 亦曾是霄峡同辈的师弟。琼华却没功夫关注这些, 只随便挑了把椅子坐下,百无聊赖地用指头轻轻敲桌面。

    尔后明漪也进入这里,给在座的长辈行过礼后,就准备去坐那剩下的唯一一把椅子。

    琼华突然开口叫住了她:“后生,你师尊没教过你看到护山神该如何作礼么。”

    明漪觉察出琼华是有意为难,虽不知为何, 但还是遵循礼教抱拳一拜:“拜见尊驾。”

    “按理说, 我与你师尊地位一般, 你平日里见到你师尊, 也是这么随随便便抄着手弯个腰?”

    明漪抬眼看了看琼华,见她面色如往常温和,丁点儿也看不到刁难刻薄,自己自然不能无端发脾气抗拒,只得乖乖撩起衣袍跪了下去,规规矩矩地俯身磕头:“……拜见护山神。”

    “不错,这才像样。”琼华满意地点点头,“既然跪都跪了,你就那么跪着听吧。”

    霄峡看了一眼琼华,不明白为什么依琼华的性子,会如此对待一个年轻的后辈。不过他也不准备去责问,今日商讨之事全都要在琼华肯帮忙的基础上,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惹恼她。

    “诸位,你们都是我玉虚宫的顶梁之人。”霄峡的目光一一扫过下面落座的三人,“师弟们无需多誉,我霄峡能坐稳玉虚宫掌门之位,全赖二位平日帮衬。至于琼华尊驾,护山神兽的地位更不必说,玉虚宫能在众多修道门派中鹤立鸡群,定离不开这‘鹤’的功劳。”

    “掌门师兄这是说什么话。”乾阳和李承安连连摆手。

    琼华只是玩着手指,安静地等着看霄峡到底想放什么屁。

    “仰仗各位多年倚护,玉虚宫才有今日的位置。所以现如今玉虚有了些大事,也望诸位能与霄某商榷一二,拿个主意。”霄峡朝吴砭点了点头,示意他把手里的卷轴呈上来,铺在案板上,“这位于玉虚山东南峰的桃封岭,诸位都知晓吧?钟灵毓秀之地,养出了无数灵兽灵木,地底下还蕴了丰厚的矿石,我玉虚宫自创立起使用的兵刃原料都取于桃封岭,实在是我派不可或缺的一块宝地。但近来,那紫清殿的屡屡犯境——”

    乾阳一拍桌子,怒道:“是不是那个仗着这几年有点声势就愈发无法无天的紫清殿?”

    李承安摇了摇头:“那些人,虽说与我们同出道门,但一些事确实做得不厚道。”

    琼华听说过那个紫清殿,这两百年来新起的一个道家门派,挑衅一样落址在了玉虚宫旁边,不知哪里拖的人情,竟找到了上古四大神兽之一的朱雀做护山神兽。尤其在白泽大哥大限之后,自己这个连神都算不上的鹤妖接替了护山神一位,紫清殿弟子在玉虚宫的人面前更是恨不得鼻孔朝天横着走。

    “我叫吴砭去告诫过紫清殿的人,但……”霄峡看了一眼琼华,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明漪,“他们有套说辞,不知……”

    乾阳一脸着急:“师兄,你墨迹什么?这里都不是外人,直说罢。”

    明漪支在地上的胳膊微微颤抖。

    事实上,紫清殿和玉虚宫的矛盾早几十年就有了。重生前,师尊是在三年后的另一起矛盾发生被触犯底线后,才逼迫自己去假意与屠酒儿在一起,通过她来灭掉青丘狐族,以此‘丰功伟绩’来使玉虚宫的名望与紫清殿拉开质的距离,稳住玉虚宫道门首座的地位。

    毕竟,降妖除魔的修道门派,第一要务就是屠妖。而妖族,最撑门面也最难杀的首领,就是青丘之国的白狐一家。

    谁杀得了妖尊,谁就一定能获得道门最高的权力,就一定会为道门万世传颂。

    简曰之,权欲,名欲,以及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正义。

    说来可笑,或许在“除妖”这种事上,“为了天下苍生”这样的理由一开始确实是真实且赤诚的,但人类又极度复杂自私,随着时间的流逝,“除妖”竟已渐渐沦落为道门势力中争权夺位的一种手段。当事情性质变了,人心变了,道门除妖的标准就不再是此妖有没有害过人,而是它的地位高不高,灭掉它能不能带来更多的附属价值。

    而现下,霄峡提前了三年开始和门中主心骨商讨紫清殿的事,无疑是因琼华回来了,且打算长住,霄峡不愿错过机会,想借她的力量做点什么。

    可是这一次会不会牵扯到屠酒儿呢?

    明漪紧着心提起耳朵。

    “他们说,咱们玉虚宫近来和妖族有染,竟允许与道门不共戴天的青丘族裔住在门中,已担不起道门大旗,自然也不能再独享桃封岭那一块得天独厚的宝地。”霄峡叹了口气,望向明漪,“我自明白,是孽徒招惹来的祸事,亦属我的过错。”

    ……终究和屠酒儿有关。

    明漪闭上眼,咬着牙,一言不发。

    琼华这时开了口:“这我就听不明白了,与妖族有染,我不也是妖么?”

    霄峡颇为客气道:“尊驾哪里的话,天下不会有任何一人把您归到那些目无法纪、为非作歹的妖物一边。”

    “但我终归还是妖。”琼华笑了一笑,脸上却无甚感情,“且不正是因为我这个‘妖’接了白泽大哥的位子,才叫紫清殿的觉得玉虚宫没了‘神’兽傍身,随随便便捏个理由就可在您脸上踩一脚?”

    “……”霄峡欲言又止,无可辩驳。

    “瞧不起我就是瞧不起我,无需所有祸事都让一只小狐狸顶包。”琼华一伸手,摊开的桃封岭地图便飞到了她的手上,“桃封岭的事我亲自去解决,掌门无需劳心了。”

    明漪清楚,师尊本来目的应是冲屠酒儿去的,想在她身上做点文章,进而在青丘屠家身上再做文章,但没想到琼华竟然如此偏袒,还自己把桃封岭这事揽了下来。可……紫清殿的麻烦何止是桃封岭这一件,大小琐事多了去了,琼华到底管不完,这个解决办法绝对不是师尊最想要的。

    但琼华都这么说了,霄峡心下也多少明白了琼华和青丘一家应是有私交的,不可能再叫她去对付屠酒儿和屠苍,只得顺着台阶先下了。

    “如此,便有劳尊驾了。”

    “还有旁的事么?没有就散了吧。”琼华端的一副主人模样,直接替霄峡拿了决定。

    霄峡只得应着琼华的话点头:“散了吧。”

    明漪早上本就跪了几个时辰,这一下又跪了许久,往起爬的腿直打哆嗦。不想刚别起一条腿,就又听到琼华凉悠悠的一句:“叫你起来了么。”

    明漪愣了一愣,缓缓抬头看向琼华。

    “我看你跪得挺舒服,便一直跪着吧。等明日早课结了,你再起来也不迟。”琼华不浅不淡地看着明漪,依旧是不着感情的平和语调。

    “尊驾,我做错什么事了吗?”明漪直直地跪着,不甘地和琼华对视。

    “你没做错,在这玉虚宫中,在掌门管教下,你自然从不曾错。”琼华站起身来,抚了抚衣袖裙摆,不紧不慢,“但……看你跪着,我高兴。”

    阿蛮吐了吐舌头:“你才不会呢,辛辛苦苦抄了那么久的戏本子,你舍得扔出去?”

    屠酒儿张了张口,欲言又止,面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她沉默半晌,转身欲要回屋去。

    “哎!”阿蛮又叫住她,挂在树枝上的腿来回晃了晃,“三三,可别怪我多嘴,妖尊前几日才和我嘱托‘我老咯,管不了幺儿咯,你且帮我看着她,不要叫幺儿在外面给青丘丢脸咯’,幸好我良心未泯,没有把你在这里做的这些丢人事儿都告诉妖尊,可以后有朝一日旁人泄露给他,可就等你爹扒你一层皮吧。”

    “丢人?”屠酒儿脸色变得十分不好看,咄咄逼人道,“如若在俗世安家粗茶淡饭搁置法术事事亲力亲为这些就叫丢人的话,阿爹是不记得他被祖父扔到凡间历练的那些年是如何‘丢人’了么?”

    阿蛮摇摇头,丝毫没有被屠酒儿的语气惹恼,“三三,你明明知晓妖尊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他恼的不是你不懂用法术享乐,他恼的,明明是你那不知道放到何处的姿态……”

    “和我谈姿态?先叫他懂得如何拒绝去跪阿娘的搓衣板再说。”

    话罢,屠酒儿抱着厚厚的戏本子,转身进屋去了。

    阿蛮歪了歪脑袋,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呢?对于相爱之人,放低姿态叫妥协,可对于无情之人,放低姿态……便是下贱啊。”

    .

    日落西山。

    积雪尚未消融,橙黄的夕阳残光穿过落着薄雪的松树针叶,漏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就像洒了一湖的金子,含着抹虚妄而不真实的美。

    或许这就是洒金湖的名字由来。

    屠酒儿放下手里空了一半的酒坛子,醉眼迷蒙着解开了衣襟上端的两颗扣子,让自己能更顺畅地呼吸。她抬眼,看看快要消失在湖面的夕阳,又看看另一边显了半边轮廓的弯月,含含糊糊地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