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夜的月亮很亮,颜玦记得很清楚。♀>
“求求你,别杀我!上将军不在,我就是天谕府最大的官!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别杀我……别杀我!”
火光飞扬,血色汹涌,男子跪在一个黑衣少年面前苦苦哀求。
“何况若是天谕府得罪你了,你应该找上将军去报仇啊!跟我们没有关系啊,我们有什么错?为什么要杀我们?”
少年缓缓闭上眼睛。
男子以为眼前这刽子手是被他的话所打动,连忙上去拽住少年的裤腿,哀嚎道:“我平日只是听上面的话行事而已,何错之有?我家中还有父母妻儿等我照顾,少侠饶命啊!”
唰——!
剑光一闪,人头落地。
“我不杀无罪之人。”
……
几日之后,人劫在骠骑大将和大司空的联力追捕下,终被抓住,胤安百姓自是万分高兴,连续数日在街上大摆宴席。
咣啷啷——
沉重的锁链锁在一双**白皙双脚上,少年身后缓缓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
“外公,我们此行可是要去大理寺?”动了动干枯的嘴唇,少年面色坦然,开口问道。
老者面色一僵,旋即怒道:“住口!你还有脸认我这个外公?以后外公二字休要再提!”
少年瞳孔黯淡,轻叹一口气不再说话。
他母亲死后,他外公本该是他最亲近的人。
老者也不再多言,深夜中带着少年七拐八拐走着城中小道,尽量避免被人看到。
刚走出一个小巷,便听到一声长长的马鸣。
颜玦顺着声音望去。
那里是天谕府。
“外……大司空,我能否过去看看?”
“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快去快回。”但很快老者又说道:“算了,我随你同去。”
夜色沉寂,只有断断续续锁链拖地的声音传出,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尤为刺耳。
颜玦慢慢走近天谕府,不知为何,府内的尸体过了近一周都没有人清理,浓重的尸臭味扑鼻而来。
天谕府门口,一匹毛色近紫的伊犁马不停的打着响鼻,在寒冷的夜下不断吐着热气,明显已经是累到了极致。
少年目光深入院门,却是看到了一个着甲女子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些许月光打在女子的侧脸上,容貌可谓绝世无双,但那眼神却是让颜玦的心脏狠狠一抽。
绝望,以及透血的仇恨!
她所注视着的,该是地狱的归期。
“那是天谕上将。”老者在一旁解释了一句。
不论死亡的形式如何,意义如何,它总是会给周围的一切带来伤害,且最直接,也最沉重。
少年心中的某些想法更坚定了,但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充斥在他胸腔的另一半。
月亮很圆很亮,颜玦生来十八年第一次对月亮的印象如此深刻。
……
……
“不曾想,居然这么快就见面了。”
颜玦望着马背上的女子久久无言。
一身银甲玄衣满是风尘,女子难有的剑眉下是洗不尽的英气,眼角微微上挑,此刻一双好看的凤眸紧闭,哪怕已经昏厥过去,脸上也满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漠。
这般容颜若是放在京城,那一定是男子挤破脑袋也要一睹芳华的绝世明珠,但此刻却如一株盛开在断崖之上的扶桑花,生机渐失、渐渐凋零。
人劫屠了天谕府,而她是天谕上将。
伶舟瑕。
女中豪杰、人皇之下第一人、天谕枪魂,这些都是她的称号。
可她现在病了,中毒了。
颜玦正在往回走,走的很快,到处寻找药铺。
那些劫掠者早已经跑了,在颜玦一剑斩落那个名为忽尔博的部族王之后,剩下的两百余人便作鸟兽散,四散逃去。
他们今日已经抢够东西了,不过是换个族长罢了,搭上性命是不划算的,不过这也正顺了颜玦的想法,凭他如今的身体是根本不可能在二百人手下坚持下来的。
倒退了三个境界,虽仍能凝炼内气化作罡气或者剑芒,但这本身就是给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再添负担。
还好,草原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勇士。
伶舟瑕脖颈上的静脉呈紫黑色,嘴唇结有白痂,这是吸入燕扈香的症状。
燕扈香听名字是一种香料,但实则是一种极其难以对付的剧毒。这种香无色无味,只是在吸入时有淡淡的苦涩,这种苦味微乎其微,一般人也不会在意,起初几日不会有什么症状,但若熏这种香超过七日,中毒者的筋肉则会慢慢松散,轻则终身瘫痪,重则暴毙而亡。
看来清洗后的天谕府,依旧不甚安分。
一路狂奔,终于找到一处有客栈和药铺的小镇。
他入狱前从大司空哪里知道了她的一生:十多年前天宸统一战中,幼时的她作为流亡者生活了四年,本已经对整个世界死心,却被前天谕上将收作义女,渐渐感受到家的温暖,以后的人生几乎都离不开天谕府,在天谕府中学习、生活,直至成人接手天谕府,而后带着天谕军四处征战。对她来说,天谕府就是她的家,天谕府中伴她成长的各官都是她的家人,但这一切都在一夜间被一个叫做颜玦的男子毁去了。
她,失去了一切。
……
“老板,我要八两藏东青,四两青沼蝎蜕,三两环毒蜂刺,还有玉天角、九折草各一两。”
为了修成天行录,颜玦不知道付出了多少,有时毒火攻心,有时气逆经脉,炼狱般的痛苦早已让他久病成医。
有得,必有失;有失,也必有得,只是大多时候,人们只想得到,而不想失去。
所以颜玦花了十年修成了天行录。
他并不特殊,只是做好了失去一切的准备。
“公子,我们这小地方,没有玉天角那种稀罕物啊,其他的我倒是能给公子凑一凑。”药铺老板望着火急火燎的颜玦无奈说道。
“好吧,那再给我拿一副药鼎。”
走出药铺,雪还在下。
有轮明月,渐渐升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