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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长安抬着他的小脑袋,疑惑地看着这个怪异的老人说着怪异的话。#>

    然后老人说,“我们坐下吧,这里的草不脏人。别笑话我,人老了啊,等你老了,你就知道了。”

    于是,一老一少便坐在了溪畔的草地上。

    陈长安看着潺潺的小溪,想着它从哪里来,又将流往何处。

    老人说,“我是墨家的巨子,你知道墨家吗?”

    陈长安诧异地看着老人,他并不是疑惑墨家是什么,他只是没想到墨家的巨子居然会在帝宫之中,还是皇帝身边的红人?

    老人笑了,“陛下是聪明人,我能帮他修缮长安,将长安建成全天下——不止大汉的天下,还有身毒、大食乃至大秦的天下中最伟大和最安全的城市。我能帮他打造他享乐的建章宫,我能帮他建造登上九天聆听天意的铜仙人,他为什么不重用我?”

    这位墨家巨子自豪地说道,他很享受男孩眼中传来的炙热的敬佩之情。

    老人继续说道,“墨家有四术。墨家子弟最尊崇但世人最看不起的就是天术,天术很简单,就四个字:兼爱非攻。然后就是世人最喜爱的三术了,我们称之为大术、中术和小术,这里的大中小只是分类,并非排序之意,但实际上,这三术在诸多墨家子弟眼中,也是有顺序的,那就是中大小。

    “中术就是所谓的墨家机关术了,用各种材料,木头啊,铁啊,铜啊,甚至水银之类,制成各种在外行人看起来神奇得近乎鬼神的东西,这就是机关术了,是世人对墨家的绝大多数认知。而墨家子弟最尊崇此道,他们认为中术包含了万物真理,大术就是中术的放大,小术即缩微。

    “大术,就是营造城池乃至全国的道路水运这样的大活了;小术,就是雕刻木头啊、玉石啊等等这样的东西了。墨家子弟认为大术太耗费时间和精力,所以从者不多,而他们又觉得小术乃小道,又总是跟钱这个玩意沾上关系,所以鄙夷者居多,从者——基本没有。”

    陈长安听老人说完了,但他一脸疑惑,“为什么跟我说这个——而且,我从来没听过墨家还有四术之分。”

    这位墨家巨子居然像个顽童似得笑了,“以前的确没有,因为这是我的东西,我的分类。但既然我现在是墨家巨子了,那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至于为什么跟你说——”

    老人拉长了音,对陈长安示以一个玩味的眼神,“因为憋太久了,想找人说说吧。小孩子最单纯了,不容易想多。而且,你不同凡人啊,你是天命之子。”

    陈长安笑了,“公不要开我玩笑了。”

    “我是正经人,不开玩笑,”墨家巨子神秘兮兮地说道,“我有位朋友啊,卜算很厉害的,但可惜啊,这种人总是活不长,而且是不得好死。他死之前告诉我,说我有福了,有机会见到一个改变天下的英雄,说完他就死翘翘了。”

    “就这样?”男孩现在很放松,他觉得这个墨家巨子很有意思,“那公如何得知我就是那位仙人口中的英雄呢?”

    “你看,”老人突然捏起了一颗石头,扔进了小溪中,水花四溅,有一滴还落在了男孩的布履上,“一颗小石头扔进水里就能激起这么大的水花,一个伟大的英雄闯进我的生命时又会激起多大的波浪呢?我好歹也是墨家巨子,虽然两只眼睛不能像邹老头那样穿透时间,但还是能清清楚楚地看清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我还是觉得,有些太……不敢相信了,”陈长安沉思着,“而且,就算我是公和那位邹公说的天命之子,你现在告诉我了,不怕我就此自满而堕落吗?”

    老人又哈哈大笑起来,“我觉得我没这么厉害,一句话能改变老天定下的东西。”

    “老天……”陈长安望着天,喃喃道,“定下的……”

    “别想多了!”老人忽然拍了陈长安一下,打得陈长安一阵头昏眼花,陈长安这才注意到那双长满老茧的手拥有着多么强大的力量。但老人像是没注意到陈长安的变化,他接着说道,“这不是宿命,你知道吗?不要相信宿命,尽管它看上去像是宿命。”

    陈长安被老人眼中突然浮现出的沧桑慑服了,他郑重地点点头,虽然他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老人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说,“这长安城中,有些人很尊重或是很喜欢我,他们叫我黑子或巨子,叫黑子是因为我名黑廷。还有些人一般尊重或是一般喜欢我,他们称我黑公或是大师。还有一些人,很讨厌我,他们表面叫我黑公,私下里叫我黑瞎子——因为我走路经常不看路,一不小心就撞到人了,我一直觉得这外号取得挺形象的,我挺喜欢的。你,愿意叫我什么?”

    老人目光炯炯地看着男孩,他等待着男孩的回答,就像这个并未多大意义的称呼对他很重要一般。

    但墨家巨子没想到这位男孩居然端端正正地跪在了他面前,向他拜了一礼,“弟子陈长安,可否称公老师?”

    墨家巨子的脸暴露在了早晨的阳光中,他觉得有点温暖。巨子说,“久违的称呼啊!但是,我教不了你什么。”

    陈长安说,“老师已经教给了我很多东西了。”

    “那拜师礼呢?”巨子露出一个俏皮的笑。

    陈长安愣了愣,这位墨家巨子果然不按常理出牌啊!

    老人说,“就那块玉吧。”

    陈长安又愣了愣。

    “就知道你这小子没诚心,”老人很敷衍地假装失望地摇摇头,“你放心,我好歹也是墨家巨子,是见过大风浪的人,我知道那是你的东西,不是我的,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人也没什么好下场的。我还是怕死的,还是想死得好一点的。”

    老人停了下,看了陈长安一眼,“还跪着干嘛?”

    陈长安连忙像之前一样坐好,认真地听着这位新拜的老师讲起了他的故事。

    “我小时候啊,最喜欢的就是雕刻了,最喜欢那种把丑陋的形状转换为我心中的美好。每当我看到一件成品完成的时候,我心中就会升起一种自豪之感,就像我赋予了那本毫无意义的东西生命和价值一般。但是我家贫,一直只能用木头,用食物去雕刻,我不满足,但我毫无办法,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那个人就是我的老师了,就是墨家的上任巨子了。那个老不死说墨家有世上最强的雕刻术,还能提供我任何我想要的材料让我雕刻,所以我就答应加入墨家了。结果刚刚加入,老不死的就说学习机关术才能更好地掌握雕刻术。然后我就拼命的学啊学啊,一直学到那家伙死了,我的机关术在墨家无人能比,我成了巨子之后,我才知道那个老不死的为了他的墨家居然欺骗了我!”

    陈长安颇为同情地看向他的老师,“所以老师没时间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那倒不是,”老人说,“像我这种天赋异禀之人,之后花了不到十年就成了天下第一的雕刻师,又花了几年学了学营造城池之术,为皇帝打造了一个崭新的长安。”

    陈长安不是不尊重他的老师,但他还是忍不住表示无语。

    “什么表情嘛!关键是他骗人了!骗人的人没有好下场,他也没好下场。”老人如此不敬地说着,但陈长安还是看见了老人眼中的悲伤。

    老人说,“所以啊,把玉给我,我给你雕刻一下,保证会是全天下最美的玉!”

    陈长安毫不犹豫地拿出麒麟玉,递给了他的老师。

    老人郑重地拿过玉,放进他别在腰间的丝绸做的小袋子中。

    然后老人难得严肃地看着陈长安,“长安,以后不要这么轻易地相信一个人,除非那是值得你付出生命的人。不是说那样的人不会骗你,只是,你会心甘情愿被那个人欺骗。”

    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个时候,陈长安才觉得他,像个老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