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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父亲用家里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载着我回家。〝计划里,如果不是现在我生病了,一定会在年底给家里添一辆摩托车的。

    虽然我们这个地方很穷,但近几年国家政策很好,家家户户的日子也都蒸蒸日上,自行车也少了,多半人家都买了摩托或者电动车代步。

    我们家底子不太好,我出门的这三年多时间里,还了原来的旧债,给家里装了电话,又在后院盖了五间大砖房,这在村里影响已经很大了。有许多人都开始眼红,只是,眼下这摩托车是没法添了。

    我无力地倚在父亲的身后,正午的阳光暖暖地洒在我们身上。时光仿佛一下子倒转,又回到了小时候,父亲总是用自行车载着我们到处去游玩。

    从后面传来的刺耳的摩托鸣笛声打乱了我的思绪。也许是因为农村的乡间小路有点窄,又也许是父亲不小心占了道路,后面骑摩托车的人使劲地按喇叭。

    父亲连忙将自行车靠向一边,给后面让出足够的空间。摩托车轰着油门,“嗡嗡嗡”地追到我们的跟前。我虚弱地抬头,正对上那小青年不屑的眼。

    四目相接,有那么一瞬间,我们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惊愕。然后摩托车一紧油门,轰然而去,留下了满天的尘土飞扬和我伤痛的心。

    那个骑摩托车的人是我曾经的同班同学,因为学习成绩很差劲,初中没上完就出了社会。

    虽然好几年都不曾见过面,但自然认得。我们适才都默契的没有打招呼,但我心里突然好难受,我想起他骑着摩托车绝尘而去的样子,想起自己坐在破旧的自行车后面落魄的样子,想起以前自己学习很好上了高中同学书信不断,等辍学出社会后同学爱理不理的样子,直到自己泪流满面。

    虽然吃着医生开的药,但我总是没有食欲去吃饭,加之总是整夜整夜的失眠,所以身体愈发孱弱。

    我整天附在床上,几乎连下床走路的力气都没有。曾经有多少次,我在痛苦中沉沉地睡去,多少次,我以为自己就这样静静地死去,可最终,我还是顽强地醒了过来。

    父亲记着医生说的话,知道我应该加强锻炼。那天他决定带着我一起去地里干点小农活,可是我站在麦地前,连挥动锄头的力气都没有。

    在后来的许多年后我才幡然醒悟,如果我能有力气去锻炼,那这个病早就不治而愈了,但重要的是,它不会给你有力气锻炼和劳动的机会,因为这正是该病的症状和特征。

    在那些被病痛折磨的日子里,我总是打开《王者荣耀》的游戏界面,听着那曾经听了无数遍的背景音乐。

    每一次,当《王者荣耀》那熟悉的背景音乐响起时,我才能瞬间忘却身体的病痛和现实的无助,仿佛在那一刻,我犹如回城的英雄一般霎那间满血复活。

    《王者荣耀》是我手机上唯一的一个手游,是我的一个好朋友推荐给我的,我已经玩了快一年时间。

    我是不玩游戏的,但那时整天下了班就闷在出租屋里看书学习,生活单调乏味不说,有时候头痛得厉害。

    后来有了《王者荣耀》,我在读书和学习乏味的时候便玩一玩,感觉调节的很好。我虽然不经常玩,但水平却很不错,用我朋友的话说,就是:“洛明你那么好的智商,做什么都能是最好的,何况是《王者荣耀》这款游戏。”

    可我现在只是听,却不能玩,因为我的双手甚至整个小胳膊,都在不停地颤抖。我没法操作游戏。

    在这种病的治疗上,会用到大量的镇静类药物,这种药物副作用极大,会出现身体轻微颤抖甚至肌肉痉挛。

    那天早上我醒来,父亲依旧在厨房给我熬药,我听着父亲一下一下拉着风箱的声音,心中既温暖又悲凉。

    突然我听到父亲又来到我的房里,我赶紧闭上眼睛假装在熟睡。父亲在我的床前站了很久很久,突然我听到父亲压低声音的哭泣。那声音轻而隐忍,如同在夜色中凄绝的离歌。

    从小到大,我从没有见过父亲流过一次眼泪,他总是像一个巨人般呵护着我们的成长。在我的心里,父亲是永远不可僭越的神。

    我知道父亲不是觉得自己命苦要给我没日没夜地看病和熬药而伤心,他只是在替我难过,替我伤心——别人,都在尽情享受着青春,而我,却在青春的年岁里遭受着折磨。

    那次父亲带着我去外镇的药店拿药,天突然下起了雨。

    上坡路,父亲在前面推着自行车,我跟在后面。我看着风夹杂着雨滴,一下一下砸在父亲已经泛白的头发上,父亲却什么话都不说只低头赶路。那一刻,仿佛有无数把尖刀在一点点割剜着我的心。

    我们如落汤鸡一般回到家里,母亲坐在土炕上纳着布鞋,她神情哀恸地说:“我一直在心中祈祷,祈祷老天爷不要下雨,不敢把你们下在路上,可还是下了。”

    这是我听到过的最悲哀的一句话。

    我终于体会到了那医生说过的话,我开始发现自己的思维非常混乱,甚至没有了分析和记忆的能力。那种简单的问题,只要叠加超过两个,我就会在想到第二个问题时完全错乱了前一个问题。

    那次村里有人来收木料,父亲也打算卖掉一些。

    父亲当然还不知道我已经到了如斯地步,叮嘱我到时候帮他算一下账。父亲没读过书,每次算账都要找别人,以前我在的时候自然不在话下,可当下,我已经没有运算能力了。

    我记得那天下午天色大变,狂风吹得暗无天日,我悄悄藏在自家的厕所里,不敢出来。这听来有多么的可笑和可怜,曾经在学校里叱咤风云的尖子生陈洛明,现在为了躲避一道极其简单的数学乘法,竟藏在厕所里不敢出来。

    父亲一连叫了我好几声,又在几个房间里转了几圈,无奈地又出了大门。我知道父亲只能找别人帮忙算了。

    我在家一病数月,始终不见有明显的好转,甚至日渐加重,这让我的情绪一落千丈。只是父亲从没有放弃过的念头,他带着我四处求医。而家里的经济也开始有了危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正在上学的我最疼爱的妹妹也自己做出了选择,她不声不响地离开学校,出去上班给我赚医药费。

    这是我心里永远的痛,我觉得自己没有好好上完学,却又连累到妹妹也离开学校,我在自己的自责中一度无法自拔。

    父亲去县城做苦力赚钱,母亲为了补贴家用,屯一些水果,整日走街串巷地叫卖,辛苦至极。

    那些日子我特别念旧,我总是拿着两年前父亲带着妹妹一起来看我,在那座千年古城最有名的古建筑前照的那张照片,反复抚摸,反复回味当初的快乐心情。

    照片上的父亲乐开了花,妹妹笑容灿烂,我精神抖擞,而如今,我们都似乎沧桑了百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