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张光远、罗彦威二人拉了赵匡胤的手往外便走。那苗光义见匡胤去了,忙又出来叫道:“三位且留贵步,小道还有几句言语奉嘱。”遂大声叫道:
“此去休要入庙堂,
一时戏耍见灾殃。
今年运限逢驿马,
只为单骑离故乡。”
三人想是没有听到。苗光义见三人走远,想道:“我周游天下,遍访真主,不道在汴梁遇着。但如今尚非其时,待我再用些工夫,前去访寻好汉,使他待时而动,辅佐兴王,成就这万世不拔之基。“主意已定,即便收了相馆,整备云游。按下不提。
单说匡胤等弟兄三人,随步闲游,观玩景致,固是赏心乐意,娱目舒怀,十分赞叹。正走之间,只见前面一座古庙,殿宇巍峨,甚是清静,耳边又闻钟鼓之声。张光远叫道:“大哥,你听那庙里钟鸣鼓响,必是在那里建些道场,俺们何不进去随喜片时?”罗彦威道:“说得有理。我们走得烦了,且进去歇歇脚儿,吃杯茶解渴解渴,也是好的。”三人举步进了庙门,把眼一张,乃是一座城隍庙,真是破败不堪,人烟杳绝,那里见什么功德道场。
罗彦威道:“这又奇了,方才我们在外,明明听得钟鼓之声,怎么进了庙门,一时钟也不鸣,鼓也不响,连人影儿都不见一个?这青天白日,却不作怪么?”张光远道:“方才想是那些小鬼儿在此打诨作乐,遇着我们进来,他便回避了,所以不响,也未可知。”罗彦威道:“俺常听老人家说:”‘鼓不打自响,钟不撞自鸣,定有真命天子在此经过。’今日这里,只有你我三人,敢是谁有皇帝的福分不成?”张光远道:“这等说来,大哥必定是个真命天子。”匡胤道:“何以见得?”张光远道:“适才那个相士说的,大哥有天子的福分,小弟想来一定无疑。若是大哥做了皇帝,不要忘了我们患难的兄弟,千万挈带做个王子耍耍,也见得大哥面上的光彩。”匡胤道:“兄弟,你怎么同着那相士一般儿胡讲起来?这‘皇帝’两字,非同小可,焉能轮得着我?你们休得胡言,不思忌讳。”罗彦威道:“虽然如此,却也论不定的,常言说得好:‘皇帝轮流转,明年到我家。’自从盘古到今,何曾见这皇帝是一家做的?”张光远接口道:“真是定不得的,即如当今朝代,去世的皇帝,他是养马的火头军出身,怎么后来立了许多事业,建了许多功绩,一朝发迹,便做起皇帝来?又道:‘寒门产贵子,白户出公卿。’况大哥名门贵族,哪里定得?”匡胤道:“果有此事么?”罗彦威道:“哪个说谎?我们也不须闲论,今日趁着无事,这真皇帝虽还未做,且装个假皇帝试试,装得像的,便算真命。”张光远道:“说得是,我们竟是轮流装起便了。”
匡胤见他们说得高兴,也便欢喜道:“既是如此,你我也不必相让,这里有一匹泥马在此,我们轮流骑坐,看是哪个骑在马上,会行动得几步的,才算得真主无疑。”二人道:“大哥所见甚当。”
当下匡胤说道:“我们先从小的骑起,罗兄弟先骑,次后张兄弟,末后便是愚兄。”罗彦威听言,不胜欢喜,口中说了一声:“领命。”即便拾了一根树枝儿,走将过去,卷袖撩衣,奋身上马,叫一声:“二位兄长,小弟占先有罪了。”即忙举起树枝儿,把那泥马的后股上尽力一鞭,喝声:“快走!”那马那里得动,彦威连打几下,依然不动。张光远在旁大笑道:“兄弟,你没福做皇帝也就罢了,怎的狠命儿把马乱打,强要他走?须待我来骑个模样儿与你瞧瞧。”彦威自觉无趣,只得下来。张光远上前,用手扳住了马脖子,蹿将上去,把马屁股上拍了两掌,那马安然不动。心下也是懊恼起来,犹恐他二人笑话,只得把两脚夹住不放,思量要他移动。谁知夹了半日,竟不相干,也跳了下来。彦威笑道:“俺与你弟兄两个,都没有做皇帝的福分,让与大哥做了罢。”
匡胤道:“二位贤弟都已骑过,如今待愚兄上去试试。”说罢,举一步上前,把马细看一遍,喝彩道:“果然好一匹赤兔龙驹!只是少了一口气。”遂左手搭着马鬃,右手按着马鞍,一跃上马。只见前后鬃尾,有些摇动。罗彦威拍手大笑道:“原是大哥有福,你看那马动起来了。”匡胤也是欢喜,遂又加上三鞭,那马就腾挪起来,驮了匡胤出了庙门,往街上乱跑。
那汴梁城内的百姓,倏忽间看见匡胤骑了泥马奔驰,各各惊疑不止,都是三个一块,四个一堆,唧唧哝哝地说道:“青天白日,怎么出了这一个妖怪?把泥马都骑了出来,真个从来未见,亘古奇闻。”一个道:“不知那家的小娃子,这等顽皮,若使官府知道了,不当稳便,只怕还要带累他的父母受累哩。”光远听见众人议论,忙上前道:“大哥,不要作耍了,你看众人这般声势,大是不便,倘若弄出事来,如何抵当?你快些还了马,我们回家去吧。”匡胤道:“贤弟言之有理,你们先回,俺即就来。”光远二人竟自去了。匡胤遂把泥马加上数鞭,那马一个回头,返身复跑到庙内,归于原所。匡胤下马看时,只见泥马身上汗如雨点,淋漓不止,心内甚觉稀奇。即时转身离庙,回到府中不提。
这件事传到五城兵马司耳边,十分惊骇,说道:“怎的赵弘殷家教不严,纵子为非,妖言惑众。若是匿而不奏,这知情不举的罪名,在所不免。”遂连夜修成本章,单候明日面奏圣上。
次日,巡城兵马司将本呈上。只见上面写道:
臣闻圣人不语怪,国家有常经,语怪则民志易淆,经正则民心不乱。伏见都指挥赵弘殷之子赵匡胤,年已及壮,习尚未端,昨于通衢道上,有戏骑泥马一事。臣窃谓事虽弄假,势必成真;况乎一人倡乱,众其和之,积而久焉,其祸何可胜言?将见安者不安,而定者无定矣。臣职守司城,分专巡视,睹此怪异不经之事,理合奏明。伏惟陛下乾纲独断,握法公行,勘决怪乱之人,以警后来之举。则庶乎民志得安,民心克定,而一道同风之盛,复见于今矣。臣不胜激切上奏。
承祐阅后道:“妖言惑众,论例应该典刑,姑念功臣之子,宥重拟轻,发大名府充军三年。赵弘殷治家不严,罚俸一载。钦此。准行。”弘殷闻言大惊不迭,随即请罪谢恩。
朝罢回家,赵弘殷十分暴怒,走至夫人房中骂道:“都是你这个老不贤养的祸根,终日纵他性子,任他惹是生非,如今弄出事来了。”夫人道:“相公为着何事这等大怒?”赵弘殷便把事情细细说了一遍,道:“似这样的畜生,玷辱门风,要他何用?快叫这畜生出来,待我一顿板子打死了,免得日后受他连累。”遂叫下人把大爷请出来。下人去不多时,匡胤已至厅上。赵弘殷骂道:“你这不成器的畜生,干得好事!”匡胤道:“孩儿不曾干什么事。”弘殷喝道:“你还要嘴强?你在城隍庙,骑得好泥马,放得好辔头!如今被巡城御史面奏朝廷,将你问斩;幸亏圣上宽宥,赦了死罪,只发配大名府充军三年。又累我罚俸一载。你这畜生,闯出这样祸来,还说不曾干什么?”
匡胤闻言只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烟腾,骂道:“无道昏君!我又不谋反叛逆,又不为非作歹,城隍庙里的泥马,骑一下有什么要紧?况且众人看它走动,我又没有造谣,怎么把我充起军来?我断断不去,怕他怎的!”弘殷喝住道:“畜生!还要口硬?这是法度当然,谁敢违拗?岂不知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你自己犯了法,怎么骂起圣上来?况且朝廷赦重拟轻,乃是十分的恩典。死中得活,法外施仁,你还不知感激,反在此狂悖么?快些收拾起行,不许担搁。那大名府的总兵,是我年侄,你去自然照顾你的。
正说之间,家将进来禀道:“有本府起了批文,发拨两名长解,已在外厅,伺候公子起行,老爷作速发付。”弘殷遂命收拾起身。登时修下了书札,把行李包裹停当,差了两个管家,跟随服侍。匡胤无可奈何,只得上前拜辞了父母弟弟,又别了妻子。那老夫人分付道:“我儿,你此去路上,凡事要小心谨慎,不可如在家一般,由着自己性子,须要敛迹,方使我在家安心无虑。”匡胤道:“母亲不必忧心。孩儿因一时戏耍,造此事端,致累二亲惊恐,不肖之罪,万分莫赎,又蒙母亲吩咐,孩儿安敢不依?”说罢,彼此俱各下泪。。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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