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走在兴庆宫中,绝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在这种时候,大多数宫宇的灯都是熄灭的,而这大冷天里呼啸而过的寒风不但一阵阵往人的衣领袖子里钻,还用那恐怖的声音对人发出一次又一次的恐吓。若非引路的宦者手中提着的不是寻常的灯,而是避风的琉璃灯,只怕杜士仪早就在这凛冽寒风的夜晚失去了唯一的指路标的。
尽管他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氅,脚下的鹿皮靴子还是絮了丝绵的,可从半梦半醒之中被人强拖起来,又迷迷糊糊在这宫中一通乱走,他已经完全失去了东西南北的方向,心中除却疑惑之外,还有难以避免的紧张。要知道,但凡天子夤夜召见拟定诏旨的事,都不会是什么小事。而在如今这时节,李隆基又想于什么?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终于看到前头也有蒙蒙灯光。等到走近前去,他方才发现,面前是一座看上去和洛阳宫主体建筑大相径庭的简朴宫院。宫院门前守着的是两个提灯宦者。在这严寒冬夜中,两人伫立在那儿一动不动,他原以为他们是在此相迎的,可是,当他跟着前头引路的宦者从他们身边经过时,他方才发现,他们只是纯粹的守门人而已,只不知道那僵硬的姿态是因为冷得僵了,还是因为长久以来便担任如此职责的缘故。倘若不是那眼睛还会动,简直就和雕塑无异。
“杜中书,陛下就在其中,请您进去吧。”
深夜见召,自有凭信,杜士仪倒不担心会出现什么林冲被蒙蔽闯入白虎堂的勾当,即便如此,在踏进正殿的时候,因为屋子里那昏黄的灯光,再借助着外头的琉璃灯,他终于看清楚了头道:“阿爷,我知错了。日后绝不在宫奴头上宣泄怒气,一定勤学苦读,再不会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
李鸿既然把此事归咎于小人因见罪而生怨,李隆基就知道接下来省事多了。之前杜士仪没来时,他该发的火已经都发完了,这会儿便没好气地说道:“回去闭门读书自省一月,好好反省今日的疏失若非朕看在去世丽妃的份上,否则决不再饶你”
去世的丽妃?直到母亲在病榻上去世的那一刻,恐怕也在惦记着你,可你何曾想起去看过她?
李鸿心中已是恨意高炽,可少不得恭恭敬敬应了下来。等到扶着膝盖站起身的时候,因为跪的时间太长,他的两条腿已经完全酸软了。可是,他仍然用最大的意志力支撑着一步一步挪到了门外。等到重新呼吸到那清冷空气的时候,他才在心里轻轻说了一声。
杜中书,之前是我莽撞险些害了你,今次的人情,我这辈子一定会还上的
而太子李鸿既然离去,杜士仪自然就更加轻松了几分。果然,接下来李隆基绝口不再提最初盛怒之际竟是要废太子的事,而是吩咐了另一件事。其一是让杜士仪亲自为金仙公主拟定神道碑,至于书写者,则是玉真公主早已包揽了过去,至于其二,则是即将开始的十铨之事。尽管这一次李隆基不准备像开元十三年那样全都自己亲自决定,也没那个精力,可他仍然关心备至,最终便问到了李林甫。
“杜卿觉得,李十郎为吏部侍郎期间,可公允否?”
公允?哪个吏部侍郎不曾任用私人,真要说公允,只看每年的铨选是否能把一些真正有才能的人放在合适的位子上,仅此而已。
“陛下,李十郎无论是当初在国子监司业任上,还是后来的御史中丞、刑部侍郎、吏部侍郎,无不兢兢业业,精于得当。吏部前次之失,乃是胥吏之弊,李十郎上任之前便是如此,与他并无多少于系。”
听了杜士仪的这一番评价,李隆基笑着点了点头:“不错,他是裴卿信赖之人,而你是萧卿重用之人,听说你和他昔日与宇文融都交好,如今分道扬镳,你能为他说一句公道话,确实不易。好了,今日既然朕特意召了你来,你就在此给朕熬夜一晚,今晚就把八娘的神道碑仔仔细细拟出来,省得来日出宫被人诘问毕竟,她说起来也算你半个岳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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