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怎么了?杜十九,你这么急急忙忙找我,是又出了什么事?”
尽管是大冷天,但崔俭玄冲进来的时候,却赫然满头大汗。然而话一出没见回答,他先是一愣,随即就瞅见了那个端坐杜士仪左侧的人,不是别个,正是近日以来和他走得很近的王缙再一看杜士仪那微妙的目光,他忍不住心中咯噔一下,竟有一种密谋被人看破的心虚。
“坐下说话。”
杜士仪这言简意赅的口气让崔俭玄心头更是不安,他一屁股在杜士仪右侧坐了,老老实实地问道:“内兄找我商量什么事?”
尽管是妹婿,但除非杜十三娘在,其他时候,崔俭玄在杜士仪面前仍旧大呼小叫,压根没有为人妹婿的自觉。此刻这一声内兄,不但杜士仪听着只觉得异常古怪,就连王缙也不禁为之侧目。而在他们那四只眼睛端详之下,如坐针毡的崔俭玄终于忍不住干咳道:“于嘛这么看我……咳,我也不就是想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王十五郎这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我家九娘正巧刚刚好……”
趁早嫁出去算完,否则那丫头非得把他折腾死不可可怜他如今成婚,总不好再像从前那样名正言顺地住在杜士仪这儿,否则得被人笑话成上门女婿
此话一出,四下皆静。崔俭玄纵使是木头人,也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了。再看杜士仪似笑非笑,王缙则是一脸的微妙表情,他这才陡然之间醒悟到,杜士仪恐怕压根不知道自己这如意算盘,至于王缙来得多了,崔九娘又素来大大咧咧,使其不至于多想,可这下他一捅破,人家怎可能还不明白一时间,懊恼至极的他连忙试图掩饰道:“咳咳,说正事说正事,这些都是没影的……”
崔九娘那刁蛮任性的性子,杜士仪是敬谢不敏,因而此刻他瞥了王缙一眼,见其说不清是尴尬还是别的,暗想事不关己还是少管,当即也就顺着崔俭玄的话头,打了个哈哈:“你只要别瞎胡闹,让你家阿娘火冒三丈就行了闲话少说,今天请你们来,是让你们看看这个。”
王缙正因为崔俭玄的话而心情震撼激荡,此刻好容易定神,接过了杜士仪递来的纸片,可只看了一眼,心情极度兴奋的他就霍然站起身来,失声惊呼道:“这上头所载都是真的?若是如此,岂非…
这时候,崔俭玄却比王缙的反应更沉稳些。他嘿然一笑便弹了弹那纸片,笑嘻嘻地说:“果然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过,杜十九你不是如今和宇文融交情不错吗?为何不再去借一次刀,那宇文融可是野心勃勃,说不定借着这机会亲自上阵也不一定。我和王十五郎一个明年才要考明经,一个还未涉足科场,咱们能做的事情可有限得很。”
“你还真长进了。”杜士仪耸了耸肩,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虽说我不介意假之于他人之手,但这是姜四郎好容易才搜罗到的隐秘消息,若是直接告知于他人,这条线便会轻而易举被人所知。姜家距离倾颓只剩小小的一步,宇文融固然和李林甫相善,又是源相国举荐的人,但既然是雄心勃勃,焉知不会想着利用姜家?此事要做得巧妙一些。咱们就是三个臭皮匠,难道还道,“洛阳县王主簿,正在书斋等候相国。”
王钧此人知情识趣,这数月以来修缮扩建张宅,从砖瓦到人工,全都料理得丝毫无差,张嘉贞使人估算,前前后后花费不下数千贯。正因为如此,想到今日宇文融又是紧跟着自己单独面圣,他不禁轻轻吸了一口气,这才微微颔首道:“我这就去见他”
夤夜月上树梢的时候,王钧方才从张嘉贞宅子中悄悄出来。张嘉贞刚愎任用私人的名声,是从他任官之初就人尽皆知的,令公四俊曾经让无数人津津乐道,可结果苗吕崔员四人还不是稳稳当当万众瞩目。王钧自忖官职太低,没法为张嘉贞注意到,只能把主意动到了张家那座宅邸上。前期的准备功夫做得充足,这数月以来进展更是迅速得无以复加。如今眼看即将竣工,按照今日张嘉贞的口风,不日就会令人举荐他为监察御史
不枉他下这许多苦功夫……更不枉他今天从午后开始就一直等候在张家,一直到此刻粒米未沾饥肠辘辘
尽管已经宵禁,各里坊的坊门紧闭,外间各条大街都有金吾卫巡查,坊间也有武侯巡夜,但那些酒肆饭庄乃至于私娼之类的地方仍旧点着灯火。王钧此刻才感觉到肚子饥饿,又不可能叫开坊门渡过洛水,回到位于洛阳北城毓德坊的洛阳县廨,少不得择选了一家往日也来过还算洁净优雅的小酒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今天底下却聚集了好些人,掌柜诚惶诚恐迎上前来之后,便赔笑解释二楼还留着雅座,店中新得了一瓮剑南烧春,一瓮富平石冻春。
于是,下头固然嘈杂,但心头高兴想喝点好酒庆祝庆祝的王钧,便当即点了点头。好在二楼确实没什么客人。尽管闭门放下帘子之后,还能听到那些吆五喝六的声音,但酒瓮上的泥封一开,那剑南烧春的浓烈酒香一下子在整个屋子里蔓延了开来,王钧立刻把起初的那些不快忘得于于净净。
“但使有好风,便能上青云……”
三五杯下肚,他不知不觉就带着几分醉意吟了起来。而他门前守着的两个从者,在掌柜的殷勤劝说,又神秘兮兮地说有来自京城的阿婆清。尽管不如烧春这般多数是贡酒,王公贵族中间最是流行,但出自长安西市的阿婆清同样是难得的好酒,两个从者禁不住那诱惑,再说平日也有这等情形,于是,两人对视一眼,悄悄拨帘一看内中主人,最终全都溜去了自己喝酒。推杯换盏了不知道多久,两人便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方才迷迷糊糊听到外间好一阵大呼小叫。好容易挣扎起身,他们又听到了一个扯开喉咙的嚷嚷。
“当官的?呸,这大晚上当官的不在豪宅里头搂着婆娘睡觉,反而窝在这种小酒肆里头一个人独个喝酒?分明是这该死的掌柜以为咱们没钱,有意把这好酒藏着不给,却留给这胖子弟兄们,咽不下去这口气的,给我捶死这自以为有钱的胖子”
这一声胖子吼出来,两个从者的酒终于完全醒了王钧在洛阳县廨素来有个绰号,可不就是王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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