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姜株的讲述,一天来紧绷的神经,到这时才算是得到了彻底的放松。
“虽然当天的事情有了个还算不坏的结果,但我心里还是有很多未解的疑团。
“我问姜株:‘崇岗栽赃陷害众臣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株说:‘因为一个月前,我刚到崇山,就为大人占了一卦,乃是大凶,卦象显示大人一月之后会有倾覆之险,祸事来自大人的宿敌。
“‘我一想,大人的宿敌,非崇岗莫属,于是就相方设法结交了右将军府的管事崇善。开始时崇善还对我怀有戒心,后来我为他占了几次吉凶,为他禳过了两次破财之灾,他便将我视为贴心知己,不管什么事都会跟我和盘托出,当然也包括崇岗陷害众位大人的事。’
“我惊讶道:‘你一个月前就到崇山了?’
“姜株说:‘是呀,只是那时大人外巡还未结束,不在崇山城中。所以未曾向大人禀报这件事。’
“我说:‘可我已经回都四五天了,也没见你来找我。’
“姜株说:‘听说大人回到崇山,我是去找过几次,但因为没有钱付跑腿费,没人愿替我通报,每次都被门口的人赶了出来。今天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斗胆在大街之上,横道拦车的。还望大人恕罪。’
“我摇摇头说:‘要说恕罪,我看是应该我向你说恕罪,今天我要是不那么焦躁,好好听你把话说完,可能事情会有另一番结果。不过如今既已化险为夷,就不必纠结之前的事了。
“‘好了,你既然投奔我来了,就在我这将军府先当做个幕佐吧。你不要嫌职位低,这只是暂时的,之所以没直接任你做将军佐僚,是怕底下人心里不服。等你做出一两件出彩之事,再提升你的职位。’
“姜株跪倒在地,拱手说道:‘多谢大人收用不才!小人只要能跟随大人左右,一生一世报答大人救命之恩,就知足了,职位高低,于我并无差别。’
“我笑着说:‘你自己或许不在意职位高低,但对我而言,从今往后却要寄厚望于你呢,希望今后你也要多一份进取之心。妙书斋..——对了,你既和崇岗府上的管事有交往,而且从他那里套取了这次事件的关键消息,今后在我府上做事,你怕是要受他诘难的,以后尽量避着点他吧。’
“姜株也笑了起来。
“我问:‘你在笑什么?’
“姜株回道:‘大人请放心,崇善不光不会诘难于我,今后还可以再利用呢。’
“我问:‘这又是为何?’
“姜株说:‘因为我和崇善结交,并不是示以真面目。’
“我好奇道:‘不是以真面目?难道你是戴着面具和他交往的?’
“姜株说:‘那当然不是。只是小人,哦,不,卑职家传有易容之术,每次与崇善会面,都是以易容之后的面目与他相见。所以他根本就不会想到如今左将军府的新进幕佐就是与他交好的神秘术士。’
“听到易容之术,我一时觉得稀奇,依稀记得在哪本野史上读过,说是东海之外有神秘易容之术,海外之人都可以以千面示外人,外人难辨其容。
“我问道:‘据我所知,娲皇族并没有易容之术,你既是祖传,可是祖上有人出过海外?’
“姜株说:‘大人,卑职可从没说过自己是娲皇族人。’
“我又被他弄糊涂了,忙问道:‘不是娲皇族人?那你是……?’
“姜株说:‘大人刚刚也说过,只有海外有易容之术,我正是从海外来的。卑职是羲皇族人。’
“我大吃一惊,站起身来说道:‘你真是羲皇族人?可神谕中曾有戒令,羲皇族人不可踏足浩陆之地,你如今却潜入内陆,还到我欢兜族之地,这可是悖逆神旨之事。你快快离开这里,回到海外羲皇族之地去吧,不然,诸神降罪,可要连累我欢兜族人的。’
“姜株却若无其事地说:‘想不到大人还真相信有神谕这回事。妙书斋..’
“我问道:‘难道神谕是假的?不存在的?’
“姜株说:‘真的假的,卑职无从知晓,也不便评论。可大人您想想,所谓神谕,只不过是在《各族古诫汇典》中有只字片语的记录。而这其中,大多数所谓神谕,都出自娲皇族的《护族圣诫》。
“‘娲皇族近万年来,窃据显世,独享物华。他们向来对我秘世诸族怀有戒备之心,唯恐秘世之人觉醒,与其争夺朗朗乾坤,所以从古到今,他们都一直在处心积虑编造他们占据显世的正当性与合理性依据。编造神谕便是最常用的手段,也是最具欺骗性的,像大人这样的欢兜族翘楚都深信不疑,就是一个明证。
“‘天下之境,不管是显世还是秘世,都应该是天下人所共有,凭什么我羲皇族人就不能踏入浩陆之地?这样无理的要求,怎么可能是神谕呢,我看八成就是娲皇族人所捏造的。大人不要再被蒙蔽了。’
“他的那些说法,我闻所未闻,虽然觉得是无稽之谈,却也没法进行辩驳。加之我惜才心切,也就自然不自然地从内心深处选择认可了他的说法。
“为了自我欺骗,不使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我便想着岔开话题,说道:‘我记得半年前离开东南之地时,说让你坐三年牢,刑满之后再来找我。可按你所说,一月前就到了崇山,加上路途中耗费的时日,应该在牢中不超过五个月。你莫不是越狱出来的吧?如果是那样,我可要命人将你送回去继续服刑的。’
“姜株说:‘大人哪里话,我要是越狱出来的,怎敢跑到大人这里来自投罗网,早就远走高飞了。’
“我说:‘那你说说怎么回事。’
“姜株说:‘我被大人判了三年牢刑,大人走后,我一直在老老实实服刑,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别说越狱,就是牢中犯人间起了纷争,我也是躲得远远的,生怕被牵连进去,唯一的目的就是能否早日出来,好侍奉大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个月后,我就被牢方评为服刑典范,减刑一年。
“‘两个月前,我提前预卜了州城繁华街口的大地震,官府在地震前迁移了民众,转移了贵重物资,避免了一次人员伤亡和物资大损失。
“‘州中百姓一起上万言书,要求赦免我的牢狱之刑,州牧报到一川刺史处,刺史又报到刑狱司,这才赦免了我的刑罚。我便连夜启程往崇山而来。’
“我笑着说:‘看来你还是个副将啊。’
“说着起身说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也辛苦了一天,回去歇息去吧。’
“姜株起身行过礼,告辞出门而去。
“姜株两次救我,使我死里逃生,我心中对他充满了感激之情。
“可最让我心动的,是他在两次事件中表现出来的非凡才能和机智果敢的行动力。
“另外,他是一位可以预知祸福的高明的占卜高才。
“至于他的羲皇族人身份,虽然当时让我有了小小的一番纠结,但从那天之后,我便将其完全忽略掉了。
“接下来的事,进一步证明了姜株的才干。
“在以往的朝政对抗中,我和崇岗各领着两个阵营的官吏,但大多数时候,我的阵营都处在下风。
“自从了有了姜株的协助,崇岗却再也没能战胜过我一次。
“渐渐地,我在朝堂上树立了绝对的权威,大王也对我更加信任,族内大事,都交由我来处置。
“我对姜株的信任也一天比一天加深。到最后,我已经到了事事都离不开他的地步。
“他也从幕佐升到了佐僚,从佐僚又升到参政,真正成为了我的副手。
“由于跟他常年累月的相处,我的思想也慢慢被他改变了。
“我开始觉得显秘二世的划分是天底下最不公平的事,也由此开始对娲皇族产生了深深的仇恨。
“有一天,我在书房午憩。姜株突然冲了进来。
“我以为朝中有发生了什么大事,起身问道:‘姜参事,是不是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
“姜株说:‘如今朝政之事,都在大人掌控之中,能有什么事。我有另外的紧急情况要禀报。’
“我整好衣冠,坐在主座,也请姜株坐了,开口问道:‘有什么紧急情况?’
“姜株将头凑近,低声说道:‘不好了,欢兜族将有灭顶之灾啊。’
“我一听这话,惊出了一身冷汗,慌忙问道:‘欢兜族几百年来都是平安祥和,族富民丰,会有什么灭顶之灾?’
“姜株说:‘旱魃族将要入侵欢兜族。’
“我笑笑说:‘这怎么可能!这样的事绝对不会发生的。旱魃欢兜两族,历来都是和睦相处,从未有过龃龉。先王与欢兜王还曾是结义兄妹,如今先王已经离世,可大王是旱魃王从小看着长大的,她待大王也如同亲侄儿一般,两族之间的关系,自与他族不同。如果说是其他族要入侵我欢兜族,我还勉强能信,但你说旱魃族要对我不利,我是万万不能相信的。你这消息从哪儿得到的?’
“姜株说:‘大人,您说欢兜族与旱魃族的关系与他族不同,但依我看,欢兜族与娲皇族的关系要比与欢兜族的关系亲近得多。大人如若不信,可查一查历代各族往还史,看历史上他们两族之间的互帮互助次数多,还是欢兜族与旱魃族的互帮互助次数多。至于这消息,并不是下官道听途说而来的,乃是卦象所现。’
“听到‘卦象’二字,我便自觉矮了半截,因为姜株所卜的卦象,从来都没有过不应验的情况。
“但这么大的事,我始终还是觉得要谨慎再谨慎,便对姜株说:‘你先下去吧,我查查历代各族往还史再说。’
“姜株却大声呼叫道:‘大——人——!……’
“还没等他说话,我便朝他挥了挥手。
“姜株咽下了还没说出口的话,一脸苦闷地摇着头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