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小子，睡不着了？过来坐，陪我这个老头子唠会磕。近，老海山先开了口。
高山笑着坐到老海山旁边，将手里的香烟递给老海山。
“这个抽不惯，没劲儿，我还是来我的带劲儿。”
老海山拿出烟袋锅，顺手压着烟丝。高山将香烟凑近篝火点燃，冷不丁瞥到老海山的双脚正赤着放在篝火边上，乱窜的火苗子不时从老人脚底板燎过。
“不烫吗？老爷子。”
“不烫，热乎点好，我这脚冻过，用火烤烤，得劲儿。”
老海山那对大脚大的出奇，脚面粗糙结着一块块硬痂，更令高山惊讶的是，老人的脚趾齐齐少了四个。
“您老的脚趾怎么少了四个？”
老海山拿起烟袋锅抽了一口，淡淡说道：
“冻掉了。”
老海山用烟袋锅指着右脚，“这个，是在铁西打完伏击后冻坏了，用刀切了。”又用烟袋锅指着左脚，“这个啊，好像是在小本子快完蛋的前两年，冬天钻林子躲围剿时冻坏的，我一拔，它就掉了，不流血也不疼，我还想着啊，能不能粘回去哩。”
老海山笑了，仿佛在笑当年自己的单纯。
高山惊愕地说不出话来，脑海中浮现出一副画面：一个衣衫褴褛的抗联战士，跟着队伍蹒跚走在冰天雪地的树林中，战士的鞋早已裂开了大口子，只是用乌拉草塞着抗风，用草绳捆着才不至于散架。
“我这不算啥，当年有个战友为了送信，十个手指脚趾全冻掉了，成了‘秃爪子’。”老海山喃喃自语。
高山对东北抗联有过了解，但仅限于文字和图片，当真正亲眼见到亲耳听到，所带来震撼还是非常强烈。
沉默良久，高山开口道：“老爷子，抗联有多苦？能说说吗？”
“有多苦啊，最苦的就是饿得慌，有很多战士都是饿死和冻死的，冬天里走着走着，他就不动了，你过去一扒拉，他就直挺挺地倒了，再也叫不醒了……”
老海山吧嗒了口烟袋锅，双眼凝视着篝火，像是在回忆那些峥嵘岁月：
“饿啊，是真饿啊，连棉絮树皮都吃了，就是他娘的吃不饱啊。那时候要是能随时点上堆火，能少死不少人，可是不行啊，小鬼子追的太紧了。”
“海山爷爷，您老见过杨靖宇和赵尚志吗？”
老海山从篝火上收回目光，看向高山，摇了摇头：“你说两位司令啊，他们都是大英雄，我没那福气见啊。”
“他们都是被叛徒出卖的，叛徒太可恨了！”高山愤恨道。
“你小子知道的还不少，书本上看的？”老海山转眼看向篝火，往里面添了几根树枝和断木，“叛徒是可恨，但我恨又不恨，我不恨他们离开了队伍，离开了抗联，因为真的太苦了。我只恨他们出卖了战友，出卖了司令。”老海山几乎是咬牙说完最后几个字。
高山怕老人过于激动，赶紧换了个话题：
“我听说您老年轻时当过胡子，后来还打死过三个苏联兵。”
老海山沉默半晌儿，才缓缓开口：
“都是小涛和你说的吧，当胡子那是没办法，我们那个绺子不抢老百姓，老百姓啥都没有，大当家的也不让，我们专抢鬼子和亡国奴的，后来就跟着大当家的归了抗联打鬼子。”
老海山回忆着继续说道，“苏联兵的事是小鬼子投降后了，那三个苏联兵当着我的面欺负人家大姑娘，我能惯这臭毛病？我上去拦，其中一个嘴里唧唧歪歪拿枪瞄我，我火了就先给他崩了，剩下两个想要掏枪崩我，我能给兔崽子机会吗？一枪一个全给他娘地放倒了。”说完，老人扭头呸了一声。
老海山拿起酒壶递给高山：“小子，夜里潮气大，喝口酒暖暖身子。一会儿啊，赶紧睡觉，明天还要赶路哩。”
接过酒壶，高山猛喝了一大口，强忍着辛辣咽了下去，他本来就不善于喝酒，这一口喝的过猛，立时感觉脑子变得晕乎乎的。
“你小子有点意思，嘿嘿，要是当年呐，估计也能跟抗联打鬼子，小子，上了几年学啊。”老海山嘿嘿笑着问道。
高山被烈酒一冲，迷迷糊糊地回道：“高一，我只到了高一。”
老海山转头看向篝火：“比我强啊，我连大字都不识几个，但你这可不够啊，有这么好的环境怎么不多念念书？不是有那个……那个大学吗？还有什么博士，那才是厉害的。”
老人没有得到高山的回应，只听到旁边传来了几声哼哼，高山已经躺在旁边睡着了。
“这小子。”老海山微笑摇头。
……
高山做了场梦，梦见自己成了一位抗联战士，和战友们围在篝火旁唱起了《露营之歌》
【朔风怒吼，大雪飞扬，征马踟蹰，冷气侵人夜难眠。
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壮士们！精诚奋斗横扫嫩江原。
伟志兮，何能消灭。团结起，赴国难，破难关，夺回我河山。】
梦境中多次转换，战斗，行军，负伤，终于迎来了胜利时刻，他披红挂彩回到家乡。
站在村口等他归来有好多人：姐姐，爷爷，李奶奶，缸子，小宝……还有“窝头”。
“窝头”在他脚边蹭着裤腿，姐姐欢喜地摸摸他的头，缸子央求要用他的枪去练练枪法，爷爷和李奶奶还有很多人都笑呵呵看着他。
他忽然感觉好像少了个人，他在众人的注视中向前走，终于看到了那白衣蓝裙的靓影。
关姗微笑向他走来。
他牵起关姗的手，想要将她介绍给姐姐和所有人，但关姗却在他的耳边轻语。
他仔细倾听，但什么也听不到，反而感到耳根子发热奇痒无比。甚至半边脸都开始发痒，他惊骇察觉到是关姗在用舌头舔自己的脸颊。
虽然很享受，但残存的理智督促他必须去阻止，却突然发现竟然说不出话来，来回转头也看不到关姗，而关姗还在不停舔……。
高山醒了，被梦里的关姗吓醒了。强行睁开惺忪的睡眼，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忽然感觉脸颊又被舔了一下，高山心中大骇腾的一下坐起，扭头一看：
“黑枣”和“黄梨”正卧在地上呆萌地看向他，不时伸出湿乎乎的舌头舔下黑黑的鼻头。
老海山正躺在窝棚里熟睡，那小堆篝火已经熄灭，高山抬起袖子擦了擦脸颊，不由摇头苦笑。
高山拿起盖在身上的毯子，轻手轻脚走到老海山近前，轻轻盖在老人身上。他看了下手表，已是早上4点35分。
由于醒的过猛，高山感觉有点头痛，但睡意却已全无。探险队其他人都还在睡梦中，昨天商定的是5点30起床，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高山决定先去小溪边洗个脸，顺便跑个步热热身，以良好的状态去迎接新的，且充满未知的一天。